第94章
回到楊氏的薑佩兮見到的楊宜神色沉凝, 她站在府苑的門廊下等了許久。
走下車輦的薑佩兮剛想問出了什麽事,手裏就被塞了信件。
東菏來的信,周七親筆。
她留在東菏的人如今不再聽從周七調遣, 他們已整裝準備前往苑門。
也許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他們鬧什麽?”薑佩兮看向楊宜。
“您在苑門遇襲的消息,被他們知道了。”
“不是讓你把這事壓下來?”
楊宜言語支吾, “不是我說的。”
聽到這兒,薑佩兮知道這消息是誰漏出去的了, “劉恩呢?讓他來見我。”
“劉侍衛還在修養, 行動不便。”
薑佩兮抬腳往劉恩那去。
盡管楊宜覺得這個侍衛實在膽大妄為, 理應重罰。
但此時見著小薑郡君麵色不愉, 還是試圖平息對方的怒意:“也不一定是劉侍衛漏出的消息。”
小薑郡君隻以冷哼回應。
薑佩兮在廳堂處坐下,吩咐侍女:“叫劉恩出來。”
在等待的間隙,她看向楊宜,“楊主君幫我給朝定公遞個消息,我今晚就啟程回東菏,請他先盡量安撫那些要過來的人。”
楊宜頷首答應, “其實明天再走也不遲。”
“今晚就走, 拖得越久,對東菏的局勢越不利。”
“那周司簿……”想起小薑郡君來這的目的, 楊宜語氣遲疑。
“那不是他。”
“什麽?”楊宜沒反應過來。
“他不在苑門,我們認錯人了。”
薑佩兮眸色沉凝, 她的情緒已完全平靜, “我們沒有找到他, 李福順不是他。”
楊宜聽明白小薑郡君的意思,但她不理解對方為什麽這麽做, “郡君今日沒和司簿說開嗎,還是他不相信您?”
“司簿現下失憶, 又被人忽悠著冒認身份。您告訴他另一個身份,他不信也不奇怪,這也不全是他的錯。”
等不到小薑郡君的回答,楊宜給出她的方法,“但您不能就這麽放棄他。他不信就不信,您可以直接把他綁過來,再讓大夫給他看,能想起來最好,想不起來……也礙不著什麽。”
薑佩兮搖頭拒絕,“他不願意回來,不是記不記得的事。”
“司簿不願?他連夫妻情分都不顧了?”楊宜語氣裏滿是詫異。
“不管他,隨他怎麽樣吧。”
薑佩兮看向楊宜,“楊主君先給東菏遞消息吧,我馬上就走。”
楊宜走後,拄拐的劉恩才從簾帳後出來。
瘸拐著走到薑佩兮麵前,又沉默地跪下請罪。
“他們是你叫過來的。”薑佩兮俯視地上的死士。
“是。”
“理由。”
“您身處險境。”
“沒有人威脅到我的安全。”
死士抬頭看向主子,“他傷害了您。”
薑佩兮沉默片刻,“算不上。”
“巷子裏的威脅,是大不敬。”
“他不知道我是誰,而且也沒有傷害我的意思。他對你尚且手下留情,不是嗎?”
“一切威脅到您安全的人,我們都會清除。”死士說。
薑佩兮看著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劉恩,原本絲縷盤繞在心頭的怒意漸漸上升。
“誰讓你們清除的?”她問。
劉恩一愣,抬頭正對上主子冰冷的神情。
“你是我的死士,你該效忠我,順從我。誰許你越過我發布命令的?”
“姑娘……”他的聲音微弱下來。
“你想做我的主?”
“屬下不敢。”
薑佩兮冷笑,“不敢?你哪裏不敢?你不是正在做嗎,越過我去聯係我的死士。”
劉恩抿唇不答。
“你是假傳了我的意思,還是你僅以自己的名義讓他們過來?”
“我告訴他們您遇襲的事,令他們過來護衛您。”
“看來你們的主子不是我。”薑佩兮淡聲評判。
“屬下是為了您的安全。”
“為了我的安全?”薑佩兮重複他的借口,止不住冷笑。
她的眼底一片冰冷,露出上位者的刻薄,“你們是什麽?謀士嗎,輪得到你們來替我出謀劃策?”
她的語氣忽而轉為歎息,似乎是喃喃自語,“是不是我太縱容你們了?讓你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姑娘。”看著他效忠的主子,劉恩囁嚅出聲。
“死士,隻負責執行,誰允許你們自己做判斷了?”
在說這句話時,薑佩兮想到周朔鄙夷她把劉恩當成工具,當成木偶娃娃。
當時的她像是被踩住了尾巴,控製不住地惱怒。
如今才明白這怒意從何而來,被他說中了。
她確實沒將死士視為人來看。薑佩兮意識到,她隻把他們當成聽話且好用的工具。
發現他們背著她做決定後,就覺得他們背叛了她。盡管他們做出決定的意圖是為了保護她。
薑佩兮站起身,神色冷淡:“我今夜回東菏,你不用跟著我,就留在苑門養傷。你本是我母親的死士,等傷好後,你還是回到她身邊去。”
裙擺被拽住,頓住腳步的薑佩兮垂下眸。
素色薄衫與凸起的青筋混在一起,看上去很紮眼。
“姑娘,屬下知錯了。”他在哀求。
可薑佩兮毫無憐憫之心。
“你還要忤逆我?”她問。
這一句像是火燒,燙得劉恩皮開肉綻。
他鬆開了手,卻叩首苦求,“姑娘,夫人將我與師兄送給您,我們就是您的人。您不要我,我無處可去。”
“我可以給你自由身,給你一個新的身份,從此以後你不再是死士。做你想做的吧。”
她再度流露出對卑者的憐憫,可這對劉恩卻是更為深眾的打擊。
“我是為您而活的。”他看向誓死效忠的恩主,字字泣血。
“因為您需要死士,所以我和師兄才被師父收留,我們才習得武藝,我才活到今天。您是我存在於此間的意義。”
“倘若您不要我,我……”
他的聲音變得哽咽,最終抬眼看向效忠的主子,“您就賜死我吧。”
看著劉恩臉上的悲愴,眼中的淚光。薑佩兮不能理解,“我給你的是自由,你不要?”
“姑娘,我不比師兄差。為什麽他獲得的榮耀,我不能有呢?”
“他有什麽榮耀?”薑佩兮越發糊塗。
劉恩的目光澄澄,“為您犧牲。”
轉眼時,薑佩兮看到站在門口欲進不進的楊宜。
對上目光,她尷尬的笑著解釋,“車馬備好了。”
“你先養傷。別的等你養好傷再說吧。”留下這句話後,薑佩兮再沒管固執跪在地上的劉恩。
她和楊宜一起踏上了去東菏的路。
薑佩兮不能理解劉恩的想法,在回程的路上和楊宜談起,“我放他自由,他卻不樂意。”
楊宜笑了笑,“哪裏是不樂意?劉侍衛快委屈死了。”
為什麽有人不要自由呢?
劉恩拒絕了它。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夜風呼嘯。
透過飄起的車簾,薑佩兮看到的世界漆黑一片。
怎麽會有人拒絕自由呢?
周朔渴望它。
於是對想要奪取他自由的她,露出毫不掩飾的抗拒與抵觸。
晝夜不停地趕路,五天的行程最終被壓到三天。
薑佩兮趕到了東菏,在她帶來的人徹底與周氏發生衝突之前。
見到她的周七如見神跡,越過重重護衛擠向薑佩兮,哀怨道:“弟妹啊弟妹啊,你的人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快被馬車顛散的薑佩兮扶著車轅惡心欲嘔。
楊宜在旁撫順她的背。
待周七擠到薑佩兮身邊,看她吐成這樣,猶疑道:“弟妹你這是……又有了?”
“趕路趕的。”楊宜代為解釋。
周七環顧四周,沒見到預料中的人,“子轅呢,他怎麽沒來?”
緩過來的薑佩兮按住心口,“我們沒找到他。”
“咦?楊主君先前不是說……”
“認錯了,那不是他。”她麵色平靜。
“這樣啊。”
周七笑著接話,“沒事,認錯也不要緊,他會回來的。”
對上周七戲謔的眼睛,薑佩兮明白周朔的蹤跡已被他們知曉。
“你們不會放過他?”她問。
周七表示遺憾,“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在看到周朔渴望自由,不願被束縛時,薑佩兮控製不住地哀傷。
她意識到他們或深或淺的夫妻情分,隻是一張能被隨意丟棄的婚書。
此刻看著周七盡在掌握中的自得之態,薑佩兮的心被緊緊攥住。
周朔想要自由,可他無法得到。
“東菏被鬧得亂糟糟的。下麵幾日,要辛苦弟妹去各處露麵,安撫一下人心。”
“可以。”
接下來的日子裏,薑佩兮和周七時常出現在東菏的街頭小巷。
周七撫慰災民,薑佩兮安撫辦事的差役。
在他們離開後,聚集的民眾與差役總會開展一圈閑話。
偶有一言半句誇周七,如海浪般翻湧的讚美屬於小薑郡君。
“周夫人是我們東菏的大恩人。”
“什麽周夫人?他們周氏哪有這樣好的人?這是我們江陵的小薑郡君。”
“可她嫁入周氏,也該被稱為周夫人。”
“稱薑夫人也罷了。他們周氏哪配得上這菩薩一樣的人物?”
“真是菩薩一樣的人物。菩薩一樣的心腸,菩薩一樣的樣貌。”
東菏多佛門信徒,這是他們特有的讚美。
在讚美中念起佛的老婦,睜眼後發覺身側多了個生人,“你是誰家兒郎?瞧著麵生。”
“我是苑門人。”
“苑門人怎麽來東菏?”
“先前給這位夫人、薑夫人雇我做工,她算多了我的工錢。我想還給她。”
“多給了你多少?”
“二兩。”
差役注意到外來的苑門人,開口解釋:“不用還,這是薑夫人給你的辛苦錢。夫人憐我們勞苦,每個給她辦差的人,最後的工錢都會多加二兩。”
老婦人聽後又念了一句佛,“真是菩薩一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