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同齡玩伴自然比什麽都吸引人, 何況在治壽縣還不用受父母管教。

當吉祥問她的時候,常憶壓根沒看二哥眼色,樂嗬嗬一口答應下來。

常二公子或許不安心, 但對於尚且年幼且貪玩的小常妹妹來說,留在治壽縣意味著能快快樂樂地玩耍。

奈何她的期望注定落空, 因為吉祥是要上書的。

她們兩個剛開始還能耐下心聽先生講經,等熟了後就在課上擠眉弄眼, 遞起了小紙條。

小紙條被先生沒收後。常憶不當回事, 她在家學裏也經常被逮住。

同夥吉祥卻很不安。

常憶寬慰她:“誰上學都這樣, 沒關係的。先生又不敢拿我們怎麽樣。”

吉祥仍舊蔫巴巴的。

當天晚膳時, 一直溫柔美麗的薑嫂嫂敲打她們:“先生跟我告狀,說你們聽講很不認真。明天我跟你們一起上課,你們安分點。”

吉祥幹扒白飯,不說話。

薑嫂嫂夾了菜放到吉祥的碟子裏,她還是很溫柔,“沒有怪你。你才開始學, 坐不住很正常。”

常憶連連點頭, 她甚至補充:“多久都坐不住的。而且那些東西壓根沒什麽好聽的,翻來覆去就講些仁義禮智的空話。”

她正打算羅列讀書的諸多無趣, 抬眼便對上了一道視線。

幽深漆黑的眸子不帶半點溫情,她這位異姓長兄現在很不愉悅, 常憶意識到。

她立刻乖乖閉上嘴, 低頭吃飯。

預設薑嫂嫂來跟她們一起聽講時, 常憶隻是有些緊張。

當眼睜睜看著長兄在書堂坐下後,常三姑娘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如坐針氈。

提心吊膽地熬到下課, 薑嫂嫂牽著吉祥出去。

常憶亦步亦趨地跟著想一起溜出去,長兄卻叫住了她:“憶兒, 我有話和你說。”

薑嫂嫂聽到後轉頭看他們,她對長兄說:“別凶人家。”

長兄歎了口氣,神色無奈又無辜:“我凶她做什麽,她就是個孩子。放心吧。”

常憶眼巴巴看著她美麗的保護傘離開,內心開始哀嚎:他會凶我的,嫂嫂別走嗚嗚嗚!

“憶兒。”長兄的聲音是一如既往地平穩,卻褪去了掩飾其本性的溫和。

常憶戰戰兢兢轉身。

“不要再帶著吉祥在課堂上玩鬧。她和你不一樣,她沒有親族,讀書是她最好的出路。”

“是。”常憶低頭答應。

下一刻,冷淡的聲音帶上警告:“不要再讓先生告狀。如果你再讓薑郡君勞心,我就寫信給你母親。”

“我不會了。”常憶趕忙保證,“長兄別告訴我母親,我不想被逮回去……”

周朔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他容色淡漠:“別這麽喊我,我不是你兄長。”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常憶撇了撇嘴。

相較於常三姑娘的天不怕地不怕,沒能把妹妹帶回去的常二公子被父親罵了個狗血噴頭。

常二和母親訴苦,求母親寫信催妹妹回來。

常夫人沉吟許久,最終搖頭拒絕了兒子的請求。

婁縣常氏早年得罪周氏後,一直備受刁難。而周司簿於建興當差後,臨沅周氏一脈不再苛責他們。

常夫人篤定是周司簿的有意庇護,不論怎麽說周司簿都留著常氏的血。

常氏是小世家,隻能護著孩子一生順遂。常夫人有私心,她想為兒女謀得更好的前程。

常二公子被父親勒令立刻帶回妹妹,可他不敢去要人,尤其是常憶壓根不想回來。

那丫頭最野了。

母親不答應幫他,常二公子在家愁了五天。最終被忍無可忍的常主君趕出了婁縣,父親的態度很鮮明:

要麽他和妹妹一起回來,要麽他們一起別回來。

常二公子窘迫登門,試圖勸妹妹和自己一起回家,可常憶根本不理他。

氣得他不顧儀態地滿院子抓那個猴子一樣的親妹妹。

他們吵嚷的聲音很大。

以至於薑佩兮都沒能耐住好奇,支開了書房的紗窗。

周朔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外麵。

這大概就是親兄妹的相處。周朔想。

薑佩兮覺得他們好笑:“不知道常公子忙不忙,不然也請他在這住幾日。”

“請他做什麽?這麽聒噪。”

“哪裏聒噪?你不覺得很熱鬧嗎?吉祥也很開心。”

周朔再次看了看那對上躥下跳的兄妹,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不聒噪嗎?

不過既然妻子已經下了定義。

周朔就不會提出異議,他很順從地讚同:“是挺熱鬧。”

“我們要不先讓吉祥試試射藝?常恒這些還是會的。”

薑佩兮聽懂周朔的意思,遲疑道:“還是請專門的師傅教吧。常公子就算會,卻未必能教好。”

“正式學的時候自然請師傅教。現在不妨讓他們先試試,算是學前預習。省得請了師傅,吉祥什麽都不懂,難以適應。”

周朔給出自己的理由,頓了頓他補充道,“而且讓常恒教,我們還不用給月錢。”

薑佩兮看向周朔,讚賞他的勤儉持家:“不錯,讓常公子教吧。”

在回去挨罵,和在治壽縣過快活日子。常二麻溜地選擇了後者,這下他明白為什麽先前不想妹妹留在這了。

因為被留下的不是他。

寬和的長兄,溫柔的長嫂。

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用被父母耳提麵命。要是可以,常二都想在這兒混一輩子。

初曉清晨時分,常二在院裏練劍。

沾著朝露的花架下,挽出的劍花被襯出許多柔情,引得吉祥滿目豔羨。

“花架子。”常憶抱胸嫌棄道。

她看向小夥伴,語氣間滿是不服氣:“這又不難,我也會。”

薑佩兮站在廊下,隔著卷起的竹簾看向他們,她問身側的丈夫:“常公子劍術如何?”

周朔看了眼,順口回答:“世家裏教的劍法。”

薑佩兮不懂這些。

她幼時隻學過幾天劍術,因不小心弄傷自己,母親狠狠責罰了教她劍術的師傅。後來她就再沒學過這些,連著騎射等一應功課全部取消。

薑王夫人不認為幼女需要學這些吃力而效用很小的技能。她的瑾瑤永遠是高高在上的貴女,身側會有無數效忠她的死士。

薑王夫人很篤定,順著自己的規劃,她的小女兒會安穩順遂地過完一生。

享受著世家的尊榮優渥,卻不遭受權力爭鬥的腐蝕。

“什麽叫世家裏教的?劍法還分世家和非世家嗎?”薑佩兮不懂劍術,但她立刻覺察到周朔話的奇怪。

判斷一個劍法屬於世家,就意味著有非世家來對標。

可周朔自幼在建興求學,他的一切都該來自世家。

“我學得雜。什麽也沒學會,都是半吊子混著。民間那些不入流的劍術也知道一些。”

意識到話裏的疏漏,周朔給出拙劣的解釋。

薑佩兮頷首,不作他想。

她很敏銳,可她完全信任他。

他們沿著回廊離開,不再關注少年人的好勝之心。

常氏兄妹互不相讓的鬥嘴自每日清晨開始。

治壽常府完全熱鬧起來。

十七的少年,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就是拌嘴也顯得很有趣。

在世家外,不用再每一句話都瞻前顧後,如履薄冰。

薑佩兮托腮看他們你堵我一句,我嗆你一句,聽著就忍不住發笑。

周朔將洗好的果子遞到妻子手邊,他看到她的笑。

於是看了眼他本該判為算是吵鬧的兄妹倆,覺得自己提了個不錯的建議。

酉時的太陽還未落下,它的光並不刺目,透過枝葉繁茂的藤蘿,零零星星灑進金堂屋。

看到周朔手上沾了水漬,薑佩兮把絹帕遞給他。

他們並沒有交流,妻子的關注點全在那對鬧騰的兄妹身上。

但周朔覺得,這已是他人生最安逸的時光。

朦朧柔和的光,淺笑安然的妻,是他在夢中都不敢奢望的畫麵。

長兄的囑托在先,常二時刻不敢忘。

他很快就計劃起該怎麽將自己的所學,全部傳授給啥也不懂的小姑娘。

薑佩兮和周朔由著他折騰,他們不圖常二教會吉祥多少。隻打算讓吉祥先提前摸摸弓箭,不至於正式學習的時候太生疏。

但常二沒把事辦好,還惹得長兄發了火。

周朔發火的原因說大算大,說小也小。

常二教射藝時,將靶子的方向安置在院門口。

於是當薑佩兮從花陰後轉進院門時,人還沒站穩,就被周朔一把扯住,護到身後。

周朔的怒意在瞬間顯露:“誰允許你這樣放箭靶的?”

“司簿……我、我不是故意的。”常二被嚇得結巴。

“你辦事就這麽糊塗?你還能做好什麽?”

是毫不留情麵的訓斥。

薑佩兮從周朔身後探出頭,才看清情形。

箭靶的方向和院門口重合,是有些危險。手上拿著弓箭的是吉祥,她看起來很不安。

薑佩兮低聲道:“提點一下就好了,幹嘛說這麽重的話?”

花陰投下的陰影模糊周朔的眉眼,“這都不能說麽?”

他們白住著人家的宅子,又是請的常公子教射藝。

薑佩兮覺得他們姿態該放低些,她去牽周朔的手,壓低聲音:“何必這麽咄咄逼人?”

“我咄咄……”周朔被噎住。

他很快垂下眸,遏製眼中翻湧的情緒,以及莫名的不甘。

“是我失態了。”

他用這句話將所有揭過,然後落荒而逃。

薑佩兮怔怔看著周朔離去的背影,他剛剛掙開了她的手。

穩住情緒,她看向三個不安的小輩,寬慰他們:

“沒事,下次注意就好。他剛剛話重了些,常公子別往心裏去。”

常二連說“不敢”。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長兄,溫和從容於瞬間**然無存。怒意下傾瀉出的嚴厲苛刻,與他身在婁縣的父親近乎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