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自在平慈寺與李少夫人結識後, 薑佩兮時常與她見麵。她們都懷著孩子,月份相差又不大,難免有話可聊。

薑佩兮懶得出去, 多是李少夫人來常府,帶著她剛剛及笄的妹妹。

侍女稟報李少夫人到時, 薑佩兮正坐在亭子裏轉著盆栽修剪花枝。

四方亭被周朔命令掛上紗帳,理由是清晨寒氣重。

薑佩兮覺得周朔越來越講究了。

她放下剪子, 拿過帕子擦手, 看向周朔:“這幾盆放到屋裏去, 還剩下沒修剪的, 你來剪。”

“好。”周朔應下,起身扶她。

“剛才看懂怎麽剪了嗎?”

“差不多,但可能剪不好看。”

薑佩兮站起身,手搭在周朔手心裏,減輕他的壓力:“你放心剪就是,剪壞也沒事。我不差這幾盆花。”

“嗯。”

她要見客, 周朔自然不會打擾她。

等送出了院子, 他才讓出位置,讓阿商扶著妻子去正廳。

薑佩兮慢悠悠走到正廳, 看到已落座等候的李少夫人,以及她未出閣的妹妹徐盼兒。

剛及笄的少女, 嬌俏可愛, 滿身都是活潑明朗。

少女還未曾長開, 臉頰有些嬰兒肥,圓圓的臉很是可愛。

她嬌嬌地向薑佩兮行禮, 盈盈下拜,靈動的眼睛卻直直盯著薑佩兮, “盼兒見過江夫人,夫人今天還是這麽好看。”

薑佩兮失笑,這小丫頭嘴甜得不得了。

“你今天也很好看,這身裙子很襯你。”

徐盼兒甜甜一笑:“吉祥妹妹在家嗎?”

“在寫字,昨天落了功課,今天在補呢。你去後麵找她吧,看看她有沒有空和你一起玩。”

得到準許,徐盼兒伏身後便往廳堂後跑去。

她才及笄不久,身上多帶著孩童的稚氣,女兒家的矜持謹慎倒不多,高興時走路連蹦帶跳的。

正在遞茶的寇嬤嬤掃了眼跳出去的徐盼兒,又看向毫無防備的女主人,不由為她擔憂:“夫人,奴婢去催催點心。”

薑佩兮頷首:“去吧。”

寇嬤嬤一出廳堂,便尋找徐盼兒的身影,她趕著步子往後院去。過了垂門看到灑掃的小丫鬟,問道:“徐姑娘往西廂去了嗎?”

“好似是往園子去了。”

寇嬤嬤暗道不好,連忙趕往花園。她可沒忘記,東家是在園子裏的。

但等她喘著氣趕到花園時,卻為時已晚,徐盼兒已經見到東家了。

徐盼兒本想直接去找吉祥,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上回在常府花園裏落了一把團扇。

好像是撲蝴蝶時,她給吉祥扇風,扇涼快後她們又去采花,團扇就放在哪個石墩上了。

她沿著花叢小道低頭尋找,回憶上次她是在哪把扇子放下的。

但她確實記不清了,抬頭看到有人捧著花盆從枝葉後走過,不做他想:“欸,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扇子?”

看枝葉後的人停住腳步,徐盼兒小跑著離開枝葉繁茂後,到了開闊的地方:“扇麵是玉蘭花,我上次落這了。”

看清人後徐盼兒微愣,他顯然不是幹粗活的仆役。

一身簡單的對襟長衫,衫衣沒有花紋樣飾,素得厲害。料子也很平常,不是綢緞,像是棉理的。

他身姿形態很好,看著很有涵養,像是讀書人。

望過來的眼睛平靜柔和,溫和得像是春風下的湖水。

他穿得不華貴,不像是主人家,但氣度卻好。

徐盼兒微微歪頭,好奇道:“你是常府的管家嗎?”

他有一瞬的愣神,又很快搖頭否認:“不,算不上,但做些管理的事。”

這人很和氣,徐盼兒想。

她走上前,“那你能讓人幫我找找我的扇子嗎?我挺喜歡的,上次不小心落你們府裏了。”

“好,我讓人找找。除了扇麵是玉蘭花,還有別的特點嗎?多久前丟的?”

“四天前我來常府丟的,我掛了個小珠子做扇墜。”

“徐姑娘!你這麽到這兒了?”寇嬤嬤的聲音由遠傳來。

徐盼兒轉頭看去:“我扇子丟了,想過來找找。”

寇嬤嬤走到徐盼兒身邊,沒理她,先向男人行了禮:“東家。”

“她扇子四天前丟在這兒,你差人幫著找找。”

徐盼兒詫異看向男人,驚疑道:“你是江夫人的夫君?”

被定位的周朔一頓,他頂著對方不可置信的目光,頷首承認。

他們是夫妻,事實如此。

但細想來這樣親密的關係,卻讓他有種恍然到不真實的夢幻感。

周朔不好意思這麽堂而皇之地承認,牽引開話題:“你們多留心些,盡量找,找不到再和我說。”

寇嬤嬤不想給徐盼兒再有機會見東家的機會,索性把話說盡:“院子天天灑掃,要真丟在咱們這,早被撿到了,哪會四天還沒找到?而且前兩天下雨,徐姑娘扇子若真是丟在了外頭,找到也不能用了。”

徐盼兒麵露失望,歎了口氣:“好吧,那算了。”

“既是在這丟的,我們也該賠你一把。”周朔道,他想了想,“我帶了些團扇過來,不過沒有玉蘭花扇麵的,不能賠你一模一樣的。那些團扇都是新的,花樣不少,你不妨去挑挑?”

徐盼兒眼睛一亮:“可以嗎?”

她的喜怒如此簡單鮮明,周朔不由笑道:“可以的,要是有喜歡的,就多挑幾把。”

寇嬤嬤皺起眉,茺禾郡素來有贈扇定情的習俗,東家不是這邊人或許不知道,可這徐家的丫頭不可能不知道。

她埋著的心思,太過顯眼。

“奴婢帶徐姑娘去挑扇子,東家忙吧。”

寇嬤嬤木著臉帶徐盼兒去挑扇子,她冷冷盯著徐盼兒,走一步跟一步。就防著她再和東家見麵。

血氣方剛的男人,妻子有著七個月的身孕,身旁又沒有妾氏通房。

這關頭,讓他接觸一個妙齡少女,可能會發生什麽?

稍稍上點年紀的女人都知道下麵會發生什麽,何況寇嬤嬤是在大宅院裏熬了多年的管家嬤嬤。

李少夫人和徐盼兒這對姐妹的情況在治壽可以說是人盡皆知,姐姐愁著怎麽生出兒子才保住地位,妹妹愁著怎麽嫁個富貴人家幫襯姐姐。

常府裏頭的富裕,完全不輸在婁縣的常氏。

常氏是小世家,若單看屋舍的富麗堂皇之處,商戶之家也能與之一比,但世家人的氣度涵養,絕非金銀能夠堆砌。

寇嬤嬤侍奉夫人兩個月,自能感受到她不經意間流出的貴氣。

夫人那張過於美豔的臉,時常讓寇嬤嬤篤定她是被世家貴人豢養的外室。

可看她那清貴的氣度,又讓寇嬤嬤疑心夫人本身也出身世家。

她能感受到的,徐家姐妹自然也能感受到。

攀上這位身份未知的女子,對她們百利而無一害。

徐盼兒的小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哪怕給他們東家做外室,也比隨便嫁給治壽一個平頭老百姓來得劃算。

寇嬤嬤越想越對徐盼兒不耐煩,越發沒有好臉色。以至於和徐盼兒玩的吉祥都感受到了,她悄悄問徐盼兒:“盼兒姐姐,你惹嬤嬤生氣了嗎?”

徐盼兒完全摸不著頭腦,咂了咂嘴:“沒有吧。”

好不容易熬到李少夫人遣婢女喊徐盼兒回家,寇嬤嬤趕忙盯著徐盼兒到正廳,她也回到了夫人身邊。

等李少夫人離開後,寇嬤嬤替了阿商攙扶薑佩兮的活,邊走邊提醒道:“夫人如今月份大了,心力多少跟不上。可東家又年輕,您多少該防著些。”

薑佩兮微愣:“防著什麽?”

寇嬤嬤歎了口氣:“那些鶯鶯燕燕,您不得當心些嗎?”

薑佩兮仔細想了想,沒想明白寇嬤嬤的擔憂從何而來:“哪有鶯鶯燕燕?”

寇嬤嬤為女主人的心大而感到憂慮:“徐家那丫頭不是?”

薑佩兮恍悟:“她不過來做客罷了,又不常來。何況她才多大?”

“夫人啊,您是不知道,這小丫頭年紀雖小,可心思多著呢。她說扇子丟咱們府裏了,愣是忽悠東家賠了把扇子給她。咱們茺禾這邊,素來有贈扇定情的說法,夫人您可得防著些。”

寇嬤嬤苦口婆心勸道:“夫人以禮待她們,可她們未必要臉麵。萬一那小丫頭攀扯上東家,您有著身孕,到時候東家要是真被她迷了心智,您是答應讓她進門,還是不讓呢?”

薑佩兮慢吞吞走在往亭子去的鵝卵石路上,聽到這話笑了笑:“他沒那個膽子。”

“夫人,知人知麵不知心啊。這小丫頭今兒敢纏著東家要扇子,明兒未必不敢爬東家的床。萬一鬧大了、鬧難堪了,還是夫人您受氣不是?”

轉過花陰,四方亭出現在眼前,亭子四周的紗帳已被掛上。

周朔坐在亭子裏擺弄眼前的盆栽,他拿著剪子比對,預估這樣剪究竟好不好。

似有所覺,他轉頭望了過來。

薑佩兮含笑寬慰寇嬤嬤的憂慮:“我是說,你們東家沒那個膽子。”

寇嬤嬤噎了噎,夫人實在太年輕了,還不清楚男人的德行。

哪個男人會拒絕投懷送抱的少女呢?

寇嬤嬤還想再勸,抬眼卻見東家往這邊走了過來。她隻好閉上嘴,想著私下再勸勸夫人。

周朔走近妻子,見她臉上有淡淡的笑意,不由也舒展了眉目:“在說什麽?佩兮瞧著心情不錯。”

薑佩兮搭上周朔伸過來的手,笑道:“寇嬤嬤和我抱怨,說你送了徐家姑娘扇子。她見到了,眼饞得狠,也問我要呢。”

周朔看向寇嬤嬤,不由也笑:“是我思慮不周了。嬤嬤也去挑幾把,我帶來的多,剩下的給府裏每個人都分一把。”

“若有不喜歡扇子的,便換賞錢,每人一兩,讓他們自己出去買喜歡的物件。”

寇嬤嬤一愣,連忙欠身:“東家仁善,可賞錢哪用得著發一兩?這都夠買多少把扇子了。”

周朔解釋道:“不多,你們照顧夫人也辛苦了,這也是應得的。罷了,也不用扇子和賞錢兩者選了。就每人一把扇子,再一兩賞錢。”

薑佩兮挑眉看向他,仔細上下掃了他一眼。周朔被這打量地目光看得心虛,試探問道:“怎麽了嗎?”

“你這才來第二天,就忙著收買人心了?”

周朔愣了愣,他看向妻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失笑:“收買什麽?不過是感念他們。我不在,他們幫我照料你,我總該謝謝他們。”

薑佩兮搖頭,“不行,這樣不行。”

“怎麽說?”

“他們照顧我這麽久,我都沒賞過他們。你一來就給他們發賞錢,他們不得都隻惦記著你的好了?倒顯得我多不寬厚一樣。”

周朔想了想,確然有理:“那等過段日子再發賞錢?”

薑佩兮笑道,“你既然要送扇子,賞錢一並發下去也罷了。”

她轉頭看向阿商,“一人一兩,從我的帳裏出。不過得告訴他們,賞錢是夫人發的,和送扇子的可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