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色灰蒙, 家家戶戶都點上了燭火。

車輪滾過磚石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午的寇嬤嬤聽到聲音長舒了口氣。她連忙走下台階,等候女主人歸來。

馬車停下, 嬌小的女孩從車裏躥到地上。

寇嬤嬤嫌棄地往旁邊讓了讓,見車簾被掀起, 又走上前伸手攙扶將要下車的主子。

薑佩兮提著裙擺,小心走下腳凳。

寇嬤嬤扶著這位嬌貴的主子, 待她站到地麵後, 忍了一下午的話帶著焦急與擔憂全數傾出:“夫人怎麽到現在才回來?天都黑了。東家等了您一下午, 您說說……”

薑佩兮被這聲“東家”弄得莫名其妙, 轉頭看她:“誰等我?”

“東家,他晌午到的,等您到現在了。”

薑佩兮恍悟,周朔到了,但他不是還要幾天嗎?她向府裏走去:“怎麽不差人叫我回來?”

寇嬤嬤急著跟上:“東家不讓我們出去找您。”

今日是寇嬤嬤第一次見到東家,他身量很高, 姿容端雅, 對他們說話很和氣,約莫是個寬厚主子。

但再寬厚的男人, 也不能忍受女人懷著七個月的身孕,在外麵玩到天黑還不回家。

寇嬤嬤是常氏的老人, 手下帶出許多管家的嬤嬤。

她奉常二公子之命, 到治壽伺候遠來的客人。常二公子沒告訴她客人的身份, 也叫她不要打聽。

常二公子對這位夫人姿態的謙卑恭順,常府的仆婢都看得清楚。

他們便免不了好奇這個外來女人的身份。

不僅治壽人推測這個女人是被世家貴人養在外頭的外室, 在常府侍奉的他們更是這麽覺得。

她年輕美貌,懷著孩子, 帶著個黑瘦的小丫頭,孤身住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住了兩個月,丈夫都沒出過麵。不外乎大家都猜她是被貴人養在外頭,想借孩子母憑子貴的小情人。

薑佩兮走進院子,走到屋簷下,一路上的仆婢皆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

薑佩兮心裏納悶,周朔到這後發火了?

府裏的仆婢都為女主人捏了把汗。

一個靠男人寵愛的外室,不老實待在家裏等候他,跑出去玩,還玩到現在。

這太不像話,東家肯定要發怒。

沒人敢去通報東家,告訴他夫人回來了。沒人敢去觸這個黴頭。

由侍女掀起珠簾,薑佩兮走到內室。

他捧著一本書,坐在燭火下。

他沒有穿周氏的製服,褪去那身莊嚴規整的黑色,簡單的素色對襟長衫讓他看上去平易許多。

應是沐過了浴,發梢仿佛還洇著水汽。

他難得沒有束發,長發隻用發帶隨意紮了些散在身後,墜在身前。

聽到聲音,周朔抬頭望向珠簾。

目光落到來人身上,周朔眉眼舒展暈開淡淡的笑意,他放下書,走向歸家的妻子:“回來了?”

薑佩兮頷首,問他:“你到了怎麽也不派人和我說一聲?”

他走近了,薑佩兮聞到皂角的氣息。

“他們說你是有約出門。我是貿然前來,怎麽好打攪?”

他牽住她的手,仔細看了看她的麵色:“治壽的風水確實比寧安好,你氣色好了許多。”

他們並肩走到榻邊坐下,薑佩兮問他:“信裏不是說還要幾日嗎?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趕巧結束,我就過來了。”

“建興那邊也交代好了?”

“我寫了述職信,讓沛榮送過去了。”

薑佩兮微微蹙眉:“你自己不去嗎?”

“信裏寫得很清楚了,不需要我再過去。”

“你們主君得氣死了。”

周朔全然不當回事,“我已做好分內的事。”

他拂過妻子散落的鬢發,問道:“吃過了嗎?”

“嗯。”

“還想再吃些嗎?”

薑佩兮搖頭:“吃飽了。”

“那佩兮先去沐浴,我讓她們都備好了。”周朔站起身。

“你去哪?”她拽住他的袖子。

“我還沒吃。”周朔安撫地搭在她手上,“是要我在外麵陪你嗎?”

“這麽晚你還沒用膳?在等我回來?”

“嗯。”

薑佩兮有些不好意思:“下次別等我,你餓了就先吃。我不回來,你就不吃了嗎?”

“午膳吃得晚,也不怎麽餓。便想等你回來,正好一起吃。”

“那我再陪你吃點。”

周朔淡笑,按住她的肩:“去沐浴吧。等你洗好,我也吃完了。待會我們再說會話。”

擔憂了一下午的寇嬤嬤見東家從內室裏出來,他麵色格外和善,讓人看到便知他心情很好。

“先伺候夫人沐浴,要當心些。試好溫度,水不要太燙。”

寇嬤嬤應下來,進屋服侍夫人。

霧氣蒸騰的湢室裏,寇嬤嬤卷起袖子,給坐在浴桶裏的夫人捏肩放鬆。

“東家沒生氣嗎?”霧氣裏,寇嬤嬤輕聲問道。

薑佩兮昏昏欲睡,迷蒙睜眼:“生什麽氣?”

“您到現在才回來。他等了您許久。”

薑佩兮笑了聲,卻帶著冷意:“他自己不讓人告訴我,他想白等,挨我什麽事?”

“夫人,可不能這麽說。”寇嬤嬤心都提了起來。

在一旁舀水的阿商插嘴道:“嬤嬤多慮了,我們家素來是夫人最尊貴。平日裏夫人不生氣,咱們東家都誠惶誠恐地小心行事。他哪敢向夫人生氣?”

薑佩兮聽到笑起來,把水彈到她身上:“你越發沒規矩了。”

知道夫人不會真罰她,阿商躲開水笑著討饒,“誰讓夫人疼我呢?”

沐浴後,薑佩兮由阿商幫她擦幹身子,再穿上寢衣。她行動已頗有不便,很多事都得靠別人幫忙。

她的腿和腳都出現了浮腫。

今天走的路多,白日還沒怎麽覺得,現在小腿一陣陣抽著疼。

體貼的阿商幫她捏腿,薑佩兮靠在榻上漸漸困倦。

小腿突然抽筋,困意被驅散,薑佩兮睜眼看到了周朔。

他有些無措,小心詢問:“我弄疼你了?”

“沒,正常抽筋。幫我揉揉,怪疼的。”

他動作很小心,托著她的小腿,慢慢揉著舒緩她的筋脈。

阿商已不在屋子裏,也不知道他揉了多久。

“佩兮,你的腿和腳都有些腫。疼嗎?”

薑佩兮應了聲:“月份大了都這樣,疼倒算不上,但確實不舒服。”

“走路累嗎?”

“累。”默了默,薑佩兮補充道,“不走也累。”

“你辛苦了。”他話裏帶了些歎息。

“你知道就好。”

薑佩兮打了個嗬欠,困意再度襲來。

她抬手讓他拉自己:“扶我起來,我要睡了。”

周朔握住她的手,俯身摟住她的腰,托了一把方便她起身:“今天累著了?”

“嗯。”

“那就早些睡吧。”他語氣輕輕的,慢悠悠的調子,讓薑佩兮聽著更加犯困。

她躺到**,窩進被子裏。

屋內明亮的燭火一盞盞熄滅,最後隻留了床邊的一盞。隨著簾帳垂下,光線蒙昧起來。

周朔睡在了她身邊。

他身上的皂角氣息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淺淡,可卻破開了重重疊疊的名貴熏香,遞進她的心裏。

薑佩兮睜開眼,透過帷帳的光暗了許多,但仍夠她看清自己的枕邊人。

他們又兩個月沒見了。

比上輩子好了,薑佩兮提醒自己。

但明知自己已經占到了便宜,她心裏卻仍像是慪著氣。

治壽的風水當然比寧安好,寧安是什麽苦寒之地?

哪比得過治壽有山有水?

她到治壽後沒再吐過,心情好,胃口好,臉都養圓了些。但在寧安度過兩個月的周朔顯然過得不好。

他們剛才瞬間的接觸,薑佩兮碰到了他的胳膊。

確實瘦了。

情緒翻湧,她不再困倦,被子下的手抓到周朔的手,沿著他的手腕向上摸去。

一寸寸,她摩挲著,沿著他的手臂,猜測想象他獨自經受的苦難。

周朔拉住她摸索的手,用慢悠悠的語氣哄著:“不是說困了嗎?早些睡吧。”

薑佩兮已經不困,掙開他的鉗製。

她靠近了周朔,伸手去碰他。

她剛剛摸到他的腰腹,還沒感受出什麽,手腕再次被周朔握住。

這次不再是慢悠悠的輕哄,而是裹著命令意味的警告:“佩兮,不鬧了。”

薑佩兮被他的不配合弄得煩躁,她固執地靠近他,非得順從自己的心意。

這次的靠近,讓她的腿隱約碰到了什麽熱的東西。

周朔警戒地起身躲開,避到床沿。

薑佩兮納悶周朔的動作,他怎麽突然避自己如蛇蠍?

心裏又不由琢磨,剛才她究竟碰到了什麽?

熱的,甚至有些燙。

這個位置……

靈光一現,薑佩兮悟到自己剛才究竟不小心碰到了什麽。

她愣愣看了眼周朔,終而忍俊不禁,湊到他頸邊輕笑:“我還以為你多清心寡欲呢。”

甜蜜清幽的香氣充斥口鼻,麵對妻子氣息的**,他素來無法抵抗。

被欲望支配的身體,迫切渴望枕邊人的憐惜。

周朔覺得自己快要燒著了。

可理智下的羞愧與素來恪守的禮教交織在一起,讓被欲望操縱的他越發無地自容、羞慚難當。

禁忌感與背德感讓他難以啟齒,更不忍視聽。

他隻能抬手掩住妻子的唇,聲帶哀求:“別說、別說了。”

簾帳被再度掛起,熄滅的燭火也再次點燃。

內室旁的湢室傳來水聲。

薑佩兮窩在被子裏笑。

她實在沒想到,就這樣簡單的觸碰,周朔會起反應,甚至反應這麽大。

浸完冷水的周朔,一回來便看到妻子的笑。

他被笑得尷尬窘迫,隻能在離床幃十幾步遠的地方念叨:“不笑了,佩兮。該睡了,夜都深了。”

他身上涼得很,不敢靠近她,怕給她過了寒氣,隻能在一旁等待身上的溫度回溫。

可薑佩兮完全忍不住。

周朔眼裏的埋怨過於明顯,便顯得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