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媳婦兒啊!◎

“抱歉小柳同誌, 我剛才沒及時攔著村長,他這人熱情慣了,你別放在心上。”

跑得太急了, 男人擦擦汗, 真摯地解釋著。

柳沄沄暫時還沒想起來, 究竟是在哪兒碰到過他, 但能猜到,他一路跟到這裏, 肯定不全是為了幫村長說話。

“沒關係, 是我沒說清楚。”

她淡淡地接道,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你剛剛說到的那個賺錢的事, 是...真的嗎?”

他有些拘謹地問道,盡量掩飾自己的激動。

柳沄沄不禁感歎自己眼光獨到, 沒看錯人。

昨晚見到那快要溢出來的一桶魚時,她就知道紀祿源一定也急著賺錢。

後來再聽村長說,這人和自己一樣, 也來自西河市, 就知道或許能為她所用。

大雜院附近的幾條胡同她都去轉過了, 也遇到過一些還沒有工作的青年,坦白說有些人不論頭腦還是身體都不算差,但其他方麵的條件再好,也比不上一顆愛錢的心。

如今這個年份, 多數人還被穩定的‘鐵飯碗’綁定思維,加上大環境使然, 不會輕信幹個體戶賺錢的門路。

少有的一些思路活泛的, 又不能保證人品。

現在能遇到這樣一個, 看上去還算淳樸的小夥子, 她決心試試看。

“當然是真的,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合作,到時候按比例分成。”

認識的時間太短,她沒有說明自己的計劃,打算先考驗幾天再做決定。

“那太好了!我這兩天在那條河裏抓到不少好東西,你如果願意,今天我們可以一起去。”

“昨晚那桶魚是我不小心撞翻的,今天不去抓魚了,我帶你去找個更賺錢的活兒。”

柳沄沄也不多說廢話,正好自己缺一起進山的同伴,兩個人找起來總要比一個人快些。

男人沒有多問,順手接過她手中的竹筐。

附近山脈的海拔不算太高,他們都是異鄉人,也不敢往更深的地方走,順著一條路往上爬了一段,每走一百步就在樹幹上做個標記。

大約走到半山腰時停了下來。

這趟行程還是順利的,柳沄沄運氣不錯,周圍一小片全都是她所要找的那種草藥。

“就是這種,附近應該還有,挖的時候小心別把手刮傷了,這東西有毒。也別把根部挖斷了,子根和母根都要留下。”

她先做了次示範,把草藥的莖葉去掉,又把上麵的泥土抖落幹淨,露出完整的形態。

“好,那我們就在這一片先挖,不要走太遠了。”

紀祿源沒怎麽見過這種東西,把她扔下的葉子撿起來,接過備用的鏟子,照著莖葉的樣子在周圍找尋起來。

“咱挖這個,是為了賣給中藥房嗎?”

成功挖出來兩顆,他小心翼翼地舉起來端詳了半天,若有所思地猜測道。

“差不多吧,反正能賺到不少錢,到時候我多分你一點,作為補償昨天碰掉的那桶魚。”

柳沄沄心情不錯,這一趟要比她預想中順利很多,這才是第一座山就能找到這麽多,看來不用再去第二站,就能湊夠未來一個多月的用量了。

“不不不,這我哪能收?你昨天救了我的命,今天這錢你不用給我,這幾天我都在村裏,你如果需要,我肯定來幫你。”

紀祿源加快了速度,這些東西要想賣到鎮上,必須得趕上今天下午的那趟車。

他語氣誠懇,柳沄沄沒有再接話茬,現在說什麽他都不會同意收錢的,她打算等過幾天分別時直接塞給他。

不過有件事她倒很是好奇。

“你是因為家裏有事才休學的嗎?”

國家現在對大學生都包學費,如果不是因為家庭原因,應該不至於會辦理休學。

“差不多,我出生的時候,有一個算命的路過我家,一口咬定我是個不詳之人,所以我就被扔去鄉下的外祖父母家裏了。幾個月前,我爸媽來問我要錢,不給的話就去學校裏和老師說我不養他們。”

柳沄沄手中的動作慢下了。

這種故事她聽過一些,或許不用多聽,她自己在來之前,也和他的經曆也差不太多。

都不在父母的羽翼下長大,卻要在成人後,把自己奮力撲騰出來的羽毛拔下來還回去。

唯一的不同在於她被索取的,是已經難以培養出來的親情,而他,則是冰冷的金錢。

耳邊有節奏的斬草聲中斷了,紀祿源才忽覺自己說得太多了,不該給她添加壞心情。

他以前從不把這件事和別人說的。

哪怕大學的老師同學不斷追問,他也都隻是隨便找了個借口。

但麵對柳沄沄,他總覺得很輕鬆,不必刻意保留什麽。

“沒事兒的!我都和他們說好了,隻要這幾個月把錢還完,以後就是兩清了,我人生的康莊大道才剛開始呢。”

他站在背光的地方,但卻顯得格外意氣風發,好像暗夜裏的月光草,堅信自己在何時都不會黯淡。

柳沄沄很欣賞這種態度。

她知道所有人身後都背負著原生家庭的影響,或好或壞,數不勝數。

像紀祿源這樣,麵對無解的問題,能夠說服自己轉移注意力的人,或許以後的日子會過得更好。

閑談之中,兩人已經挖完了這片所有的草藥。

這種藥不像野花野草那麽輕便,紀祿源一把背起背簍,笑著和她聊起鎮上哪裏有中藥館。

柳沄沄沒有解釋太多,到了村裏隻從其中拿了一小部分,把剩下的放回了住的那間屋子裏。

“走吧,趁現在還能趕得上車,去鎮上把這些賣掉。”

她僅拿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量,男人隻看了一眼,也沒有打問原因。

柳沄沄又在心裏點點頭,和她一起做事,不幹涉她的想法是個好習慣。

她不知道,對方也暗暗誇了她一句。

紀祿源不知道她采草藥是為了藥酒,隻當她是去販賣。

做生意和買東西一樣,都得貨比三家才行,她沒有全帶去,說明是想多對比幾家看看行情,順便還能估摸一下這一筐的質量,找個合適的機會抬抬價。

這和他之前賣魚的法子有點像,可惜魚是活物才有好價,沒有這麽多時間比價。

他猜對了一半。

柳沄沄去鎮上不僅是為了請專業人士看看草藥的質量,還是因為要借機帶他去醫院看看昨晚摔到的頭。

紀祿源興衝衝地跟在她身後到了醫院,掛號時才反應過來是要給他看病。他正想拒絕,耳邊襲來溫熱的氣息。

“快把名字寫好,別說話。”

他僵在原地,本想再問問出了什麽事,又看到對方淩厲的眼神,便是不敢再說一句,老老實實地在病曆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先去看醫生,看完了去後院的那棟樓四層找我。”

柳沄沄把掛號費遞進窗口,沉聲交代了一句,就往後門跑去。

到這時,紀祿源大概能猜到她這是碰上什麽急事了,趕忙按她所說先看完病,便火速趕往那裏。

才進了走廊,就見她衝自己招了招手。

“醫生,我真沒騙您,我們鄉下人結婚早,您看,這就是我丈夫。”

柳沄沄一把挽過他的胳膊,親昵地貼近了一些。

耳後又升起熱浪,他在餘光中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柳沄沄在臉上抹了些草藥的餘土,和他褲子上沾著的泥漬正成呼應,降低了不少麵前護士的懷疑。

“行吧,那你們進去把東西放下,管理藥房的醫生這會兒不在,你們在這等一會兒。”

樓梯口有人在喚她,護士把門給他們打開,就又回前麵那棟樓了。

“看得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等護士的腳步聲淡去後,柳沄沄自然地放下來胳膊,把他拉進屋內。

“沒什麽大問題,醫生說,如果我這兩天沒有再出現惡心頭疼的症狀,應該就沒事了。我把掛號費給你...”

他還沒說完,就被對方的動作驚到了。

在他關門放東西的幾十秒內,柳沄沄已經站到了窗台上,麵前的窗戶也被推開了半扇。

“你...你這是幹啥!”

“把門鎖好,有人來了叫我。”

柳沄沄對他的驚慌充耳不聞,繼續往窗外探去身子。

狹窄的窗台和四層的高度,哪一樣都讓紀祿源心驚膽戰。

對方的每一步更是快讓他難以呼吸,樓外的鐵梯,隔壁的窗台,逐一成了她的落腳點。

待她最後一步跳進隔壁房間後,他才勉強放心。

一陣翻找,柳沄沄終於看到了那一年的出生記錄。

沒錯,剛才在陪紀祿源掛號時,旁邊的那條隊伍裏,正排著薛阿妹拖她幫忙找尋的那位領導。

這幾天她把那張照片反複看了幾遍,已經記住了他的長相。

更巧的是,他好像遇到了快生產的下屬夫妻,正熱心地和他們介紹,自己的妻子也是在這裏生的孩子,讓他們放寬心。

談論中,柳沄沄又聽到了幾個關鍵詞,兒子,十六歲。

根據在西河市推銷藥酒時,走過的那幾家醫院,她推測這間醫院產婦的檔案,應該也同樣收存在後院的那棟樓裏。

進醫院時,她就已經問過門衛大爺了,收草藥的中藥房因為上個月下雨漏水,搬到了後院那樓的四層。

她原想等放下中藥後,再和紀祿源在樓裏找找檔案室,誰知到了中藥房門前一看,竟就在隔壁。

巡查的護士以為她隻是來送草藥的,讓她放下草藥便趕快出去。

情急之下,她隻好謊稱是家裏條件不好,想用這些山上采來的東西,等量換取給丈夫治病的藥材。

以此得到了能留下的時機。

眼前的這頁檔案,她已全部記全了,正要把它們歸位時,聽到了門外的斥責。

“誰讓你放他們進去的?那裏麵有很貴重的草藥!萬一被偷走了怎麽辦!他們說不定就不是夫妻,是為了來偷東西的!”

同樣聽到了逐漸靠近的話聲,紀祿源連忙趴到窗口邊喚道:“小柳同誌,他們來了!你快回來!”

門被他反鎖了,更激起了外麵人的疑心。

接連不斷的拍門聲,匯著越來越多的質問聲,掐斷了他思考和語言組織的能力,在門被踹開的同時,一句匪夷所思的話,伴著他的哭腔流了出來:

“媳婦兒啊!你不要總是什麽事都怪自己!懷不上孩子的事,說不定是因為我的問題啊!”

坐在窗台上,麵朝著窗外還沒轉過身的柳沄沄,聽著身後接連不斷的嬉笑低語,認真地考慮了一下:

自己現在跳下去,是不是可以重新再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