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和藹女士

◎“我想,柏莎教授,一定是位和藹的女士。”◎

野狼的嚎叫足以摧毀任何一個人的勇氣。

但無法嚇跑亟待證明自己的人。

想想看吧,他們剛離開學院,就遇到了這兩匹狼,這難道不足以說明什麽嗎?

“怎麽看都像是學院為我們安排的一場提前考驗。”

人群中已有人這麽說道,其他沒有開口的人心底也在暗想同樣的事,更有甚者已經掏出了自己的魔法器具,指向野狼。見一個人這麽做,另一個人馬上也舉起了自己的手杖,生怕在這場“考試”中落後,於是一個接著一個,轉眼,周圍的所有人都已在舉著自己的魔法器具,吟唱咒語。

唯有一人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就是迦南。他此刻望著野狼,神情嚴肅。

不對,這不是考驗,他在心中說。他看出了這兩匹狼的身上流淌了充足的魔力,即使是他也無法輕鬆對抗它們。

因而,他出聲警戒周圍人,可他說出的話語,立刻便被周遭嘈雜的吵聲淹沒,他伸出手想要攔住他人的手臂,也被毫不留情地甩開。

迦南想,他必須更大聲地製止他們才行,又或者他應該加入戰鬥,幫助他們製服野狼。

可理智在最後一刻拽住了他,他想起了和“他們”的約定。

“迦南先生,像您這樣的種族生活在人類的世界太危險,您需要配合我們隱藏身份,不然的話,我們就隻能送您回家了。”

迦南握緊了雙手,道德和私心在他的心中鬥爭,他也在思考,有什麽不易被發現,又可以解決這場危機的方法。

然而野狼們不會給任何人留下思忖的時間,它們在迦南猶豫時,已果決地采取了自己的行動。它們躲開了法師們的第一輪攻擊,周圍這群等級至多初級魔法師Ⅳ的人,發出的攻擊對它們來說就如同搔癢。

與之相對的是,它們反擊的速度快到驚人,離他們最近的為首人類還未反應過來,右臂便被一隻野狼張口咬下。

另一隻狼則撲向了一位女性,它咬掉了女人的左小腿,向外揮擊出的巨爪又抓傷了女人同伴的腹部。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暫的一秒之間,等到周圍人反應過來時,他們就隻記得血。

鮮紅的血濺向四周,發出比任何話語都有力的告誡,餘下的幸存者再也不考慮戰鬥,他們落荒而逃,拿出了所有看家的本事,跳躍魔法、疾行魔法……他們沒有一個去關心地上的傷員,他們已默認那些是野狼的盤中餐。

但奇怪的是,兩隻野狼既沒有要追捕他們的意思,對於地上的三具鮮美食物也沒有顯出興趣,它們隻是在原地優雅踱步,直至它們發現還有一個人沒有離開。

那是一位黑發的英俊青年,棕色披風隨著他步伐的向前在他的身後飄揚,他一麵靠近它們,一麵對它們淩厲的目光回以注視,他的眼中並無怯意,甚至有一種叫人無法理解的平和。

隨著距離的縮進,兩匹野狼中的一個注意到青年的眼球中,正慢慢積蓄起一種更深的色彩。

它為這色彩的變幻感到詫異,青年則好似並無察覺,又或者他隻是裝作如此?

野狼無從得知答案,隻是它終於體會到了危險所在。因為青年的氣味?因為他從容的姿態?亦或者是求生的本能?

無論如何,無論是什麽,在它意識到這件事時,它發現為時已晚,它的身體已不能再動彈。

是魔法,是真正的、比之前所有人加在一起還要更加強大的魔法,這種魔法已將它們囚困在地。

它的同伴也有所察覺,在原地痛苦地發出了兩聲嗚咽。

接著,它們望向青年的圓瞳裏,布滿了對死的恐懼。

-

柏莎推開埃莉卡送來的候選名單,眼下,另一件事更值得她的關注。

“我聽說,又有狼出沒了?”

“嗯,兩匹。”

“有人受傷嗎?”

“三個人,一個叫亞當斯的男人失去了右臂,一個叫皮特的男人在腹部受了皮外傷,以及他的妻子菲比失去了左小腿。學院的醫師及時為那兩個重傷的人做了處理,他們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失去的肢體恐怕無法複原。我們聯係了修道院,他們拒絕為我們提供治療協助。”

“修道院?他們從不會願意去幫助一個平民。”柏莎冷冷地評判道,她正起身走向房間靠牆的那麵櫃子,從顏色紛繁的瓶子中,挑選出橙色的一瓶,“把這個送去吧。”

埃莉卡接過柏莎遞來的瓶子,她認出了這是柏莎調製的治療藥劑,具有很強的恢複和止痛效用,遠比學院醫師那裏的藥要強得多,但即便是它也不可能幫助傷員複原肢體。

哪怕是剛入門的魔法師也知道,複原魔法是受到魔法塔和修道院共同管製的魔法,作為大魔法師的柏莎也不被允許學習這種魔法。據說魔法塔和修道院還掌控了一種更加高級的治療魔法,那種魔法甚至能讓死人複生……當然,埃莉卡不認為魔法能做到那種地步,那一定隻是人們編撰出來的誇張謠言。

她的思緒停在這,沒有再繼續深入,因為她想起來,她還有事沒有說完。

“柏莎大人,這件事的奇怪之處其實不在於傷員,而在於狼。”

“嗯?”

“那兩匹肇事的狼被殺死了,屍體被埋葬在學院的後山,我們找到它們的時候,發現它們已被人殘忍地殺害,且心髒不翼而飛。”

“就隻有心髒?”

“是,柏莎大人,您有什麽頭緒嗎?”

柏莎搖頭,“聽上去像是魔物幹的,但我對魔物了解不多,這件事我恐怕需要去谘詢羅茲教授。”

羅茲教授是學院變形學的教授。

柏莎停了停,接著又帶有一種幽默的語氣補充道:“又或者,等到魔法生物保護協會來逮捕我的時候,我可以在路上問他們。”

“您認真的嗎?”

“不,我隻是在想,都一個月也沒人來找我,看來我在地城也沒幹什麽嘛。”

“也許隻是您這次運氣好,”埃莉卡黑著臉說,“您可不要得意忘形了。”

柏莎朝埃莉卡做了個鬼臉,她略過這個玩笑,又將話題切到另一件事。

“埃莉卡,現在把名單拿給我吧。”

埃莉卡於是將那份學徒名單再度呈上,這份名單上詳細地記載了十二個英俊男性的畫像和簡要介紹。

柏莎纖白的手指從畫像上一一滑過,最終,她的指尖停在了一個人的臉上。

埃莉卡望過去,對於這個結果沒有感到絲毫意外。

“他叫迦南,”埃莉卡自信地介紹道,“他本人比畫像還要英俊。”她已迫不及待要接受柏莎的誇獎。

但柏莎隻是默念了一遍“迦南”這個名字,便將名單放下。

埃莉卡急道:“您不滿意嗎?”

柏莎:“男人隻是好看是沒有用的。他的其他方麵,你有了解過嗎?”

埃莉卡:“……就算您對我用這種成熟的口吻說話,我也不會忘記您隻交往過拉托納一個人的事實。我看您是害怕見到那位青年吧,您怕他太英俊、太可愛、太年輕,讓您一下子就忘記了神明。即使那位神明背叛了您無數次,您也不願背叛對他的感情,對嗎?”

埃莉卡太了解她的老師,她的老師有諸多讓她引以為傲、向人稱讚的優點,但也有著一個致命的缺點。

那個缺點說好聽點是忠誠,說難聽點便是愚蠢。麵對拉托納和弗麗達的背叛,柏莎老師從未有過一刻譴責、咒罵他們的時候,她隻是默默接受,然後對埃莉卡說她這是在念及舊情。

可是啊,柏莎老師,那兩個人又什麽時候念及過對您的舊情呢?

即使埃莉卡沒有將剩下的話說出口,柏莎也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麽。

事實上,每一個關心她的人都在想著相同的事。

比如說阿德勒校長,那位即將達到百歲的老人,就曾這麽對她說過:“柏莎,你值得更好的人。需要我為你介紹幾個嗎?三個夠不夠?”

當時,柏莎笑著回答“五個也可以”,內心卻在狂叫:三個?為什麽要三個啊?!

柏莎不懂。但她想,她過去的戀人拉托納應該是懂的,在他們一年前正式分開後,她聽聞了他更多的風流韻事,除卻和弗麗達的,還有和其他很多她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女人。

在憤怒和悲傷外,柏莎對他的背叛其實還有著一層名為佩服的感情。

她實在很想知道,為什麽人和人的大腦構造能有這麽大的差別?拉托納可以不斷和人開展新的親密關係,而她當初僅僅是維持和他的那一段關係,便已覺得耗盡了所有精力。

她無法對他人言明這種感覺,於是在埃莉卡的眼中,她成了個太長情的女人。

這麽說也沒錯,但並不完全是這樣……

結束了這些那些的複雜思考後,柏莎重又拿起那份名單,她端詳著名為迦南的青年人的畫像,突然發自肺腑地問出一句:“怎麽辦啊,埃莉卡,我要睡他嗎?”或許比起建立情感關係,發展肉|體關係要輕鬆簡單得多。這大概就是拉托納的秘訣吧?

埃莉卡聽不見柏莎的心聲,她對此隻能一臉黑線,“……您是一個可以自己做決定的成年人。”

剛才還在為柏莎擔心的埃莉卡,現在反而開始擔心起那位青年的命運。

-

夜晚,迦南來到美味龍酒館,他故鄉的好友坎普在這裏打工。

“恭喜你逃離了你的姐姐們。”坎普說。

迦南回以他一個無奈的微笑,“還不算。我的身體還無法‘穩定’。”

坎普無需追問,也知道他說的“穩定”是什麽意思,這位紅發的青年抓了抓後腦勺的頭發,閑散地開始下一個問題:“那麽,你有開始按你的計劃接觸到那位教授嗎?”

“我報名了她的學徒競選,但正式的競選還未開始。”

“你沒問題的,沒人比你更強大。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心裏的那位女神可沒你想象的那麽美好。”

迦南皺了下眉,他不認為“女神”是個合適的、用來形容柏莎的詞,他會認為“教授”、“老師”一類的詞更適合。

但他還是配合談話地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坎普:“你想想看吧,這是她成為教授後第三次招收學徒,每次招收的間隔是五年,也就是說,自她當上教授後又過去了十年……你無法想象她現在都多少歲了吧?”

迦南手握拳頭抵住下巴,他在心底認真地做起了算術題。

坎普看出來了,“不……我不是真讓你算。”

迦南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坎普結巴了:“我就是說,她不年輕了,你懂嗎?”

迦南還是不明白,“那又怎麽了?”

坎普已經開始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了,他就知道,和這個人聊女人完全沒意義。

還是說,迦南並沒有把柏莎當作女人看待?

坎普好奇了,“說說看,你想象裏的柏莎是個什麽樣的人?”

迦南認為這是個好問題,他幻想過柏莎多次,在他那距離柏莎萬分遙遠的故鄉,他無數次地揣摩著那位教授的形象。

“我想,柏莎教授,一定是位和藹的女士。”

“……”

坎普抿緊了嘴唇,他已經想笑了,但他忍住並做了個“請繼續說”的手勢。

“她作息規範,飲食健康,每天傍晚都會去樹蔭下散步,她的步伐很慢但很優雅,學生們都喜歡她,常會聚集到她的膝邊,聽她講課,或者是聽她說過去的故事。她有很多故事,大多是她曾親身經曆的,小部分是她從其他人那裏聽來的。她可能會戴上一副眼鏡,因為她的視力已不如從前那樣清晰,可她的眼睛裏仍然飽含對這個世界的熱愛。她也可能會需要借助工具才能走路,可她想要踏遍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地方的心一定還和從前一樣熱切。”

坎普深深地沉默了,剛才他還想笑,聽到後麵他發現迦南是認真的。

迦南是認真地將柏莎幻想成了一個老奶奶的形象。他實在好奇這一想法如果傳出去,那位“老奶奶”的舊情人拉托納會作何感想?

不過顯而易見,柏莎和拉托納的那段戀情,他的這位好友也是一無所知的。

坎普可以告訴他,但他選擇不說,他想靜看好戲上演。

所以,他最終隻是默默將一杯啤酒送到他好友的桌上,並鼓勵他說:“這杯酒我送你。祝你早日見到柏莎教授。”

作者有話說:

關於柏莎的年齡,後麵會解釋。

雖然女主角三四十也不是什麽問題,不過她確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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