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藏身

午後, 阮靈萱拿著蟲圖回來,喜滋滋地告訴蕭聞璟自己有所收獲。

蕭聞璟卻指著阮靈萱帶來的食盒先開口道:“魏小將軍讓我轉告你一聲謝謝。”

阮靈萱驚喜。

“小將軍喜歡我做的魚嗎?我還特意加了菠菜汁,像不像是遊在湖水裏的活魚?”

魚都遊散架了, 看起來不像是活的。

蕭聞璟不免好笑, “你怎麽會想到用菠菜汁加在魚湯裏?”

“正好看見了就加進去試試,這樣顯得特別詩意!”阮靈萱雀躍, “小將軍既然喜歡, 那我明日再做了送他……”

“不必了。”蕭聞璟打斷她的話, “魏大帥已經把他接出宮去了。”

“咦?”阮靈萱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蟲圖, “是他的嫌疑已經洗清了嗎?”

“不是,是因為他上吐下瀉,魏大帥以他水土不服為由,將他接走。”

這裏麵皇帝和魏大帥又商定了什麽事, 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阮靈萱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遲疑道:“該不會是我的魚……”

蕭聞璟唇角一彎親自把這個錘落到實處:“所以魏嘯宇說謝謝你。”

“哦。”

是謝這個啊。

阮靈萱一下就變得沮喪,像淋了一頭水的小狗。

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做的菜會讓人吃了生病。

早知道她就老老實實做菜, 不整那些花樣了。

“這個蟲圖你問出什麽來了?”蕭聞璟把她手裏的圖抽過來看, 轉開話題。

“三殿下他曾經從田婕妤帶來的古籍中看過記載, 叫作血枯蟲, 是一種以人血為飼的蠱蟲,曾為北疆一個小族所養。”阮靈萱蔫巴巴抬頭:“這些有用嗎?”

血枯蟲?

蕭聞璟回想了一陣,並無印象, “若是這所謂的血枯蟲有致使魏嘯宇失去神智的作用,也就可以證實他是被人陷害。”

“那豈不是找到三殿下說的那本書就可以了?”

蕭聞璟點點頭:“我會想辦法,你早點出宮去吧。”

阮靈萱乖乖應了聲, 出了門。

慎行在她走後便從窗戶跳了進來,“殿下, 我剛剛一直跟著阮靈萱,見她和宮人關係不錯,三殿下對她也沒有什麽防備。”

“嗯。”蕭聞璟正翻看著宮中記載,漫不經心道:“她心腸好,之前宮人失職,險些釀成大禍,還是她向賢德皇太後求情,才沒讓皇後嚴懲,這些宮人或多或少都要承她的情……”

說著,蕭聞璟忽然抬起頭,“是田婕妤宮中的宮人?”

蟲鳴鳥叫此起彼伏,兩邊的支棱窗打開,陽光和花香穿房而過。

小內監捧著糧盆陪著皇子挨個給蟲屋添食。

蕭啟昌有些魂不守舍,鑷子幾次沒有鉗住紅蟲,便煩躁地扔回到小內監手裏。

“今天那阮靈萱來問的東西是我母妃密書上的蟲子,她是怎麽知道的?”

“小的也不知,興許是在外麵看見了?”

“這不可能,連我都沒有見過,外麵又怎麽會有?”蕭啟昌來回踱步,越想越不對勁,“難道是和我母妃有關係的事?”

因為是阮靈萱,蕭啟昌沒有設防,不小心就把實話說了出去,現在越想越不對勁,心裏不安,無法再安心喂蟲。

“去找母妃。”

阮靈萱並沒有出宮,反去了田婕妤的秋語宮。

她與這裏的宮人關係不錯,想來借一本書看幾眼也不是問題。

“阮小姐說的這本書我好像是有點印象。”

“沒錯,三殿下小時候田婕妤就給他看過,當時我正在旁邊給殿下打扇……據說是從田家舊居帶出來的,田婕妤很是寶貴。”

“可田氏也不是什麽有很深淵源的氏族,哪有什麽舊居?”

“這你就不知道吧,我聽宮裏的老人說過,田是先帝賜的姓,田婕妤的母族從前不姓田的,好像……好像是說本家犯了什麽罪,這田家大義滅親,親自向先帝告發才得以保全,才有了現在的榮寵。”

聽著她們把話題扯遠了,阮靈萱心急道:“那你們可知道書放在哪裏,我就看一眼不會讓你們為難的。”

“阮小姐言重了,您對我們有恩情,這倒也不是問題……”

田婕妤的藏書多是關於各種植物,從前二公主還在宮裏的時候就經常上門來借閱,田婕妤也從沒有不許過,如今阮靈萱隻是想看一眼,想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宮人把阮靈萱領到田婕妤放藏書的房間,交代她不可久待,若聽到外麵鳥叫聲就趕緊離開。

阮靈萱滿口答應,保證不讓她們為難。

這間書房是起居室的格局,前廳後寢,甚至還保留了衣櫥和屏風。

或許這裏就是三皇子小時候在秋語宮時住過的地方。

阮靈萱環顧四周一圈後,先到書架上翻閱了起來。

田婕妤愛蒔花弄草,對藥理也有些研究,聽聞她對婦人調養生子很有一套,一些宮妃權貴夫人還想盡辦法求得田婕妤一診呢!

阮靈萱快速看了一圈,並沒有找到有關於蟲子的記載,便把目光轉到角落的博古架上。

既是古籍,也未見的是寫在紙上,說不定是刻在竹簡。

“有了!”打開第三卷 的時候,阮靈萱看見了類似的甲殼蟲樣,正要扯開仔細閱讀,身後就冷不丁傳來蕭聞璟的嗓音。

“我不是讓你出宮了麽,你在這裏做什麽?”

阮靈萱手一鬆,險些沒有拿穩竹簡,回頭一瞪:“你嚇死我!”

蕭聞璟眉頭微蹙,“快跟我走。”

既猜到這個田婕妤有問題,她還隻身前來,真是膽子太大。

魏嘯宇再重要,也不值得她以身犯險。

“等等,我找到了,你先看看這裏!”阮靈萱還不急著走,把手裏的竹簡扯開,就在蕭聞璟眼下,“你看……圖案雖小,但是特征都是一樣的,這裏還寫著血枯蟲……幼體種下……破而後立,廿五載亡……咦,這描述看著不像是能控製人的神智啊。”

阮靈萱不由納悶,難道和這個蟲子無關?

蕭聞璟順著字往下看去,神色凝重。

“啾啾——”

門外鳥叫急促,阮靈萱想到宮人對她的提醒,馬上臉色一變,拉住蕭聞璟,“定然是有人來了,我們快躲起來!”

蕭聞璟剛偏頭往後邊敞開的窗看了眼,阮靈萱一個大力拉拽就把他拖到了衣櫃前,打開門推他進去,一氣嗬成。

若有人在一旁看見,問起來,阮靈萱隻怕還能高深莫測地說一句:“無他,唯手熟爾。”

這是她小時候逃避大人問責慣用的招數,隻是她完全忽略兩人已經長大了,一起塞在這逼仄的衣櫃裏,相當難受。

蕭聞璟高大,要蜷起手腳才能藏得進去,還要加上阮靈萱更是雪上加霜,兩人手腳相疊,好比塞在泡菜壇裏還要用醃菜石壓實一樣。

從衣櫃鏤空的圖案中透出幾縷光線,正好映在兩人的臉上,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田尚書越發過分了,他以為我一個小小婕妤就可以左右聖裁嗎?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這道憤怒的聲音出自田婕妤。

隨著她腳步走近,頭上帶著的珠釵步搖齊晃,聲音清脆悅耳。

“你也別惱,田大人不過是心急了,陛下一日不立儲君,朝廷一日不穩。”另有一道低沉男音回答。

阮靈萱驚大了雙眼。

和田婕妤說話的居然是個男人。

她經常出入宮廷,對於內監的聲音算是很熟悉,即便他們再想掩飾自己閹人的特征,也很難做到完全不留痕跡。

東六宮屬於皇帝後宮,除了皇帝和沒有及冠的皇子外,其餘男子都不允許踏足,這個與田婕妤說話的人會是誰?

“你別口頭說的輕鬆,大皇子已及冠,老臣們都在催促陛下立他為太子,最著急的人就是你吧?”

“我有什麽好著急的,他是當不了太子的,你我都清楚,現在要緊的是六皇子蕭聞璟。”

阮靈萱看著蕭聞璟。

誰做太子關他們兩什麽事?

而且他們怎麽能這樣確定大皇子就做不了太子了?還打算針對蕭聞璟。

蕭聞璟衝她搖了搖頭。

阮靈萱把唇一撅,十分不服氣。

蕭聞璟盯著她紅豔豔的唇看了須臾,又把視線挪了開去。

“蕭宗偉視他為眼中釘,百般刁難,極力打壓,這蕭聞璟也是命好,三番幾次都能從他殺招裏逃出升天……真是見了鬼了!”

“不著急,這不是還有我們麽……”

阮靈萱豎起耳朵正要聽他們還想密謀什麽壞事,卻再沒有聽見人聲,反而先是哐當一聲,好像是撞到桌子,而後就是奇怪的水聲。

他們這又是在做什麽?

阮靈萱用眼神詢問蕭聞璟,蕭聞璟卻不看她,臉側向旁邊,微微有些泛紅,像是憋著一股氣。

這衣櫃雖然不是完全密封,但能通氣的隻有那一排小孔,的確有點悶,阮靈萱都開始覺得身上有點冒汗了。

熱,不但是悶熱,蕭聞璟身上也熱,她都能感覺到她靠的地方現在就熱氣騰騰。

這書上說血氣方剛少年郎誠然不是騙人,蕭聞璟這個體溫的確比她的要高上不少。

那好像攪漿糊一樣粘稠的水聲持續不斷,弄得人頭皮都開始有些發麻。

阮靈萱眼睛亂瞟,忽然間發現蕭聞璟緊抿唇,兩瓣唇肉就像蚌殼一樣嚴絲合縫,好像就怕給誰撬開了。

剛剛躲進來的時候不見他緊張,現在才緊張不是遲了嗎?

阮靈萱專注的目光惹來蕭聞璟的注意,兩人視線相對。

蕭聞璟蹙了蹙眉,見阮靈萱還一個勁看著他,兩隻大眼睛仿佛盛著清泉,能一路淌到人心裏,泛起漣漪不斷。

他果斷伸手遮她的雙眼。

她的眼神明澈透亮並不勾人,可心中有鬼的人,看什麽都是魑魅魍魎。

大手遮住了阮靈萱大半張臉,剩下的部分唯有唇部最顯眼。

蕭聞璟盯著她的唇,耳邊又是田婕妤不知何人苟且的纏綿聲,呼吸漸漸密了起來。

“婕、婕妤,三殿下求見……”

書房外,宮人的聲音緊張又急促。

蕭聞璟猝然驚醒,就仿佛是早晨那個夢。

……遺憾又荒唐。

“怎的這個時候來?”田婕妤氣喘籲籲,平複了半晌對旁邊人催促道:“你快些出宮去,別給人看見了。”

“好,你也小心,補補唇脂吧,免得給他瞧出來……”男人聲音愉悅,又大聲啄了一口,才抬步離開。

“狗養的。”田婕妤恨恨道。

腳步聲紛亂,過了好一陣,書房裏才一點聲音也沒有,蕭聞璟把衣櫥門打開半扇,往外看了看。

“我們也走吧。”

阮靈萱手裏還握著那卷竹簡,“那這個怎麽辦?”

若是拿走很快就會被田婕妤發現,可是不拿走又覺得白來了這一趟。

“無事,我已經記下來了。”

阮靈萱:“哇,你可真厲害!”

蕭聞璟笑了笑。

“殿下。”慎行敲了敲窗戶。

阮靈萱把竹簡卷好,放回原位,三人離開昭翎宮。

這一趟有驚無險,還有了一定的收獲,阮靈萱神色放鬆,伸展了一下手臂,鬆了鬆筋骨,“幸好沒有被發現,不然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阮靈萱不是不知道後果,她就是腦子一熱,衝動行事。

蕭聞璟聽到這個就開口道:

“我不是說了,這件事我會去想辦法,你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

以田婕妤那不依不饒的性子,再加上還是撞見宮妃**這樣的大事,她焉能輕易放過。

阮靈萱自知理虧,也不敢反駁,低著腦袋老實認錯:“我隻是心急,小將軍那樣驕傲的人,平白無故背上這樣的汙名,一定很不好受,萬一陛下要罰他怎麽辦?”

“而且……”阮靈萱看了看蕭聞璟,嘀咕道:“你一向不管別人的事。”

蕭聞璟是出了名的“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①,他不結黨營私、籠絡朝臣,也不徇私枉法、予人方便,和那喜歡拉幫結派的蕭宗瑋完全不一樣。

萬一他就像上次在小酒館,對魏嘯宇不管不顧了怎麽辦?

“這事你要管我又怎會不管。”蕭聞璟眉眼沉靜,唯有嗓音略急:“若你因此涉險……”

阮靈萱大眼睛目不轉睛看著他,很認真聽訓。

蕭聞璟話說到一半,生生打住,又安慰她道:“你放心,魏嘯宇不會有事,我能處理好。”

“好,我信你的!”阮靈萱點頭如小雞啄米,生怕慢上一拍要惹他不高興。

蕭聞璟的能力有目共睹,將來他還要當太子的人,當然是言而有信。

蕭聞璟唇角微揚。

阮靈萱打量著他的臉色,見他神情轉好,便又彎眼笑了起來,輕鬆道:“既然小將軍也放出來,那……我、我們可以去看小將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