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好看

樹上的石榴已經熟了,飽滿如球,圓滾滾地掛在枝頭,像極了吃撐了的阮靈萱。

丹陽郡主搭著孫嬤嬤的手往外麵走,還在回頭看她,擔憂道:“綿綿這幾天食量怎麽變大了?”

第一次養孩子,丹陽郡主總是要向經驗豐富的嬤嬤虛心請教。

“許是要長身體了,仆的娃兒要拔個子的時候總是吃不夠呢!”孫嬤嬤笑道。

丹陽郡主不疑有它,馬上就想起生下綿綿後,永嘉長公主交給她幾張宮廷方子,教她怎麽養女兒。

她拍了拍孫嬤嬤的手,“我阿娘之前給的那幾張方子你過幾日找出來,照著方子給綿綿養身體。”

孫嬤嬤忙不迭道是。

雲片拿了小扇給還揉著肚子消食的阮靈萱扇風,搖頭道:

“男子和女子的力氣天生比不得,若是姑娘真想以體力勝過沈公子,隻怕得胖成豬樣了!”

阮靈萱坐直了身,“胡說,我阿娘沒有胖成豬照樣能打得過阿爹!”

這可是阮家二房從上到下公認的。

“咳!——”背後一陣重咳。

阮靈萱朝後仰起腦袋,就見到阮二爺和阮晉昭站在身後。

阮晉昭臉帶微笑,而阮二爺板著臉,看著這小冤家無可奈何。

阮靈萱乖乖起身,先叫了聲“世文哥哥”,又轉頭對阮二爺,道:“爹爹,我有事要尋你。”

阮晉昭馬上識趣地拱起手道:

“那件事就拜托二伯父了,小侄這就回去收拾東西,趕回書院。”

“旁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安心備考。”阮二爺不厭其煩地叮囑阮晉昭幾句秋闈鄉試的注意事項。

“祝世文哥哥金榜題名!”阮靈萱說著討喜的話。

“好,等哥哥考完試,就給你帶好吃的回來。”阮晉昭摸了摸阮靈萱的腦袋,笑著離開。

與阮晉昭分開,父女兩往院子裏走。

“爹爹,祖父可有來信讓你回去?”

今日從盛京送好多好東西,雲片說是為了慶祝大房的阮靈徵被選為二公主伴讀一事,大房高興,就到處送禮物,連臨安縣也沒有漏下。

阮靈萱想到祖父定然不會錯過捎信的機會。

“你是如何知道的?”

阮二爺這樣回答,就意味著阮靈萱沒有猜錯。

她裝作麵上一喜,天真道:“那祖父可有在信中提到我?”

“自然是有的。”阮二爺一笑,俯身把阮靈萱抱了起來,“你祖父祖母啊都有快三年沒有見到綿綿了,經常問你的近況呢!”

阮靈萱知道這是爹在安慰自己。

祖母才不喜歡她,而且祖父在內閣忙得腳不沾地,更沒有時間問起她。

“我也很想祖父祖母,不過很快我就能跟爹爹一起回盛京了!”阮靈萱扭頭看著阮二爺,自然而然地說出她心底話。

“綿綿想跟爹爹回盛京去?”

阮靈萱點點頭,奇怪道:“爹爹不想帶綿綿回去?”

阮二爺搖搖頭,“那倒不是,隻是你阿娘說你更想要待在臨安縣……”

阮靈萱緩緩眨了幾下眼睛。

娘的確有問過自己喜不喜歡臨安縣。

臨安縣的確很好,她上一世在這裏的十年過得很是瀟灑快活,吃喝不愁,逢年過節阿爹就會過來陪她們,也不寂寞。

隻是她不能因為惦記這份快活,眼睜睜再看著爹娘陷入上一世的泥沼當中。

“我想回盛京,要跟爹爹和娘親一塊!”阮靈萱扯著阮二爺的衣襟,低聲央求:“爹爹會帶我們回去的吧?”

阮二爺看著女兒軟糯甜美的小臉,馬上就動搖了,“那我再去與你阿娘商量一下。”

阮二爺抱著女兒進了正房,和丹陽郡主說起這件事。

丹陽郡主眉心微蹙,指著桌上還未收起的禮物道:“我早與你說過,提醒大伯他們不要參選皇子公主們的伴讀,現在入宮對他們並非好事,我不願這個節骨眼回去,就是擔心綿綿……”

話沒說完,丹陽郡主就停下來看著阮靈萱。

阮二爺把阮靈萱放下,拍了拍她的腦袋,“好了,綿綿你去外麵玩吧,我同你阿娘再商量一下。”

阮靈萱很想留下來聽,可是爹趕人的意圖已經很明了,她不好表現得太在意,讓一向精明的阿娘看出她的不同。

太陽從雲層後出來,光線有些刺眼,阮靈萱壓低了腦袋,一步步挪下台階。

雲片見阮靈萱低著頭,以為她是被阮大姑娘的優秀給打擊到了。

“姑娘也別傷心,我聽說宮裏還有個跟姑娘年紀相仿的七公主,咱們回去說不定還能趕上……”

阮靈萱如夢初醒般抬起頭,“我才不想當什麽伴讀,一點也不好玩。”

伴讀顧名思義就是陪著人讀書,如果當了公主的伴讀,那是要給大儒盯著學習,對她而言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阮靈萱大搖其頭。

“也就是大姐姐有這樣的本事。”

阮靈徵是長房嫡女,是在祖父祖母眼皮底下長大,比她這個常年在外的孫女不知道受寵多少。

上一世阮靈萱和她這位姐姐並不是太熟悉,她從臨安縣回去沒多久,阮靈徵就許了人,成日在屋裏繡她的喜服。

旁的事她不清楚,唯一知道的還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有一天,宮裏那位脾氣陰晴不定的大皇子醉醺醺地藏身在阮府的角門小巷裏,錯把她當成了阮靈徵,緊扣住手腕推到了牆角,聲淒眼紅地叫徵兒。

女兒家的小名何其曖昧,再加上他那輕車熟路的動作,可不像是頭一回幹這樣的事,讓她不由揣測起這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後來,大姐姐出嫁時,更是險些被他攪得下不來台。

或許大姐姐就是因為進了宮,做了二公主的伴讀,才惹上了那個“瘋子”吧?

阮靈萱眉頭都擠在了一起,心裏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鬱悶,末了又一鬆。

不過好在最後當上太子的人是蕭聞璟不是蕭宗瑋,不然他們阮家還不知道要遭什麽殃呢!

二房夫婦關起門商量事,阮靈萱就摘了幾個大石榴,帶上新糊好的風箏,打算去隔壁拙園,和未來的太子聯絡一下感情。

雲片對於自家姑娘和隔壁沈小公子的關係一直拿不準。

感覺像是天上的那月亮,圓了就會缺,缺了又會圓,周而複始、始而複周。

他們的關係也一直搖擺在朋友和“死敵”之中。

當然,這都是阮靈萱自己劃定的。

雲片都能看出沈公子少年老成,並不想和阮靈萱計較,又或者他早就料到沒過幾日,阮靈萱便會忘了那些不愉快,重新把他當朋友。

沒有學武的日子裏,蕭聞璟書不離手。

阮靈萱過來,十有八九能看見他在看書,簡直鑽書眼裏去了。

不過這一次阮靈萱卻稀奇地發現蕭聞璟手裏拿著一張信紙,在讀信。

“沈玠!”阮靈萱兩隻手提著小籃子,累得額頭就浮出一層汗來,遠遠就在喊:“吃石榴嗎?”

蕭聞璟沉靜無波的眉目刹那活了過來,烏黑的眼珠子在眼眶裏一轉,仿佛還沾染了些晨霧水汽,攪碎了天光。

他幾下把信紙折好,夾在書裏,朝她看來。

“不吃。”

阮靈萱習慣了他嘴硬,費勁地把籃子提放在桌子,也不惱怒,反而笑吟吟道:“不吃你就留著聞個味吧!”

這些石榴大如拳頭,皮薄子滿,紅豔豔的,就是當個擺設也好看。

不過因為蕭聞璟的不識貨,阮靈萱還是忍不住嘀咕了句:

“陳斯遠和薛貴都說好吃,就你挑。”

蕭聞璟抬眼:“你先送了他們?”

“是呀。”阮靈萱點著頭,自己找了一個椅子坐下,捧起臉來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對了,我還帶了風箏,我們去放風箏吧!”

“我要看書。”蕭聞璟從旁邊拿起另一本書,“你自己去放吧,或者找……”

阮靈萱的那幾個小姐妹們家訓嚴,不能隨時陪著她胡玩。

至於另外兩人……

蕭聞璟閉上了嘴。

“可是你不能總看書呀!”阮靈萱繞到他身後,探頭去瞧他手上的書,“你現在是六歲又不是十六歲,在什麽年紀做什麽事才是正常的,你這樣會讓人看出端倪來的!”

蕭聞璟緩緩將書又翻過一頁,低聲道:

“我六歲時就是這樣。”

“那你小時候也太沒意思了——”阮靈萱真替他惋惜。

“我與你不同。”蕭聞璟突然回頭,卻險些撞到阮靈萱的臉。

兩人近在咫尺,互相都能看見對方瞳仁裏倒映出的身影。

阮靈萱的葡萄大眼忽閃忽閃,驚歎道:“沈玠,你的睫毛怎麽長得比我的還長還濃?難怪都說你生得好看……你這一眨眼,誰不迷糊呀?”

不得不說蕭聞璟這張臉實在是很合她的眼,劍眉鳳目,瓊鼻龍口,如畫上謫仙。

“……”

蕭聞璟指頭壓在書上,微微一蜷。

“你以前也這樣盯著旁的人誇?”

阮靈萱連忙搖頭,老實巴交道:“當然不是,我就覺得你長得特別好看。”

這話倒是大實話。

阮靈萱在盛京見過那麽多世家公子,雖說千姿百態,各有特色,可都沒有太子蕭聞璟帶給她的震撼多。

尤其那生人勿近、幽深無情的眸光,一寸寸掠過時,更讓她後脊戰栗,有點刺激。

換用丹陽郡主的一句解釋,她就是看見老虎,知道危險,還偏想要撥老虎須的那種人。

“你真是……”

話沒說完,蕭聞璟就挪開臉,徒留給阮靈萱一小半側臉。

阮靈萱滿頭霧水,這時端著藥走過來的謹言感歎道:

“果然還是得阮小姐來,公子才會開心啊!”

“他開心?”阮靈萱看不到蕭聞璟的正臉,不曉得謹言是從何處得來的結論,快步繞到另一邊,可是也隻來得及看見蕭聞璟繃緊的唇線。

哪有開心的樣子。

“公子該喝藥了。”謹言把藥碗放在蕭聞璟手邊,摸了摸鼻子。

他是看見公子笑了才忘乎所以,不想反被盯了一眼。

“原來你是要吃藥了才不跟我去放風箏,那是我不好。”知道他的身體不好到那樣的程度,阮靈萱都對他寬容不少,點點頭就道:“放風箏其實也不急,等我們一起回盛京了,可以去西郊草野放,那草場更大,更好玩呢!”

蕭聞璟揮了揮手,讓謹言退下後才問:“你也回盛京?”

“對啊,這一次我想早點回盛京。”阮靈萱看了眼蕭聞璟,察覺他似是不怎麽樂意,“怎麽了,在盛京我們不是剛好可以做個伴嗎?”

蕭聞璟垂下眼,指尖在白瓷碗邊來回摩挲了幾下,“恐怕不行。”

阮靈萱耳朵支了起來,“為何?”

蕭聞璟的眼睫自下而上掀起,沉水無波的瞳仁就連光都照不亮。

“等回了盛京,你就當與我不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