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比試

龍舟雨過後,天氣放晴,一連好幾天都是大陽光。

阮靈萱終於收到隔壁拙園的消息。

謹言請她過來陪公子說話解悶。

雖說他自己是個能說會道的,但是明顯公子不愛聽他嘮叨,他便想起阮靈萱,公子唯一的“朋友”。

阮靈萱應邀而來,見蕭聞璟短短幾日又消瘦了一圈,不由滿腹狐疑。

“謹言這幾天光給你喝藥,沒給你吃飯?”阮靈萱第一個懷疑謹言照顧不周。

正準備開溜的謹言腳步一頓,幽怨地瞥了眼阮靈萱。

公子這幾天別說飯了,連藥都沒有喝,每天渾渾噩噩,疼得死去活來都不吭聲。

“我這就去準備一點糕點。”

謹言出去後,阮靈萱把椅子搬到床邊上,本想為那天的事情道歉,可是話到嘴邊又想著,蕭聞璟既然肯讓她來,肯定是已經原諒了,她再提起,豈不是不知好歹。

是以就改口問道:“那天……我看見你很難受,身體是不是很疼?”

蕭聞璟低聲道:“沒有。”

“你少騙人!”

蕭聞璟控製神情的能力已練到如火純情,絕不可能被阮靈萱一眼看出,所以她這麽一喝,蕭聞璟都險些被她鎮住。

“我又不是沒有病過,有一次我發燒,燒得有那麽一點高。”阮靈萱捏著兩根手指,拉開一些距離,“感覺骨頭都快燒碎了,很疼很疼,我都哭了一個晚上。”

有自己的經驗做對比,阮靈萱斬釘截鐵地道:“你那天燒得比我還厲害,怎麽可能一點也不疼呢?”

蕭聞璟看著阮靈萱道:“你是一點疼一點苦就要嚷得世人皆知,可我不是。”

阮靈萱懂了,蕭聞璟就是死要麵子,嘴硬罷了。

人怎麽可能不會疼,隻是藏起了起來。

“你要喊疼,喊疼了,才會有人心疼呀!”

蕭聞璟暼了她一眼。

阮靈萱說這話,全因她的爹娘甚至身邊的人都愛她,她的疼才會被人放在心上。

可他不一樣。

“疼。”蕭聞璟垂下眼睫,瓷白的麵孔上還有些不健康的青色,鴉黑的發絲垂落,掛滿肩頭,讓他有一種超脫凡胎肉身的氣質。

他複撐起眼,唇邊還有抹沒有消去的笑容,“那又如何?”

看見蕭聞璟那漫不經心的笑,阮靈萱心裏變得酸酸澀澀,好像醃在酸水裏了一樣。

“我……”

阿娘說過不要心疼男人,可是現在的蕭聞璟還不算是男人,那她應當可以小小心疼一下的吧。

阮靈萱低頭在自己荷包裏搜了搜,拆出顆雪花糖忽地就塞進蕭聞璟嘴裏。

“……請你吃顆雪花糖吧,吃了糖就不記得疼了!”

小孩子的手腳就是快,他們真正想拿什麽、塞什麽的時候,幾個大人都攔不住。

因而糖塊突然被塞進嘴裏,蕭聞璟都來不及反應。

糖絲綿軟,入口即化。

看著阮靈萱得逞的笑臉,蕭聞璟好久才意識彌漫在口腔裏的這種味道,是甜。

又過了一個月,蕭聞璟身體“康複”,不但恢複了上課,甚至還重提學武一事。

阮靈萱跟丹陽郡主撒了好久的嬌,才求得了允許。

阮知縣卻還有些擔憂,事後就找丹陽郡主說起。

“綿綿這段時間是不是和那孩子走得太近了……”

丹陽郡主看著手裏的家書,並不在意,“就算小沈妃看得上我們家,沈皇後也不會允,所以你怕什麽。”

這話也有理。

沈皇後和沈妃雖然是同族姐妹,可一個是正室嫡女,一個是寵妾庶女,本就關係不好,如今兩人各有一個皇子,將來的事真說不好。

阮知縣剛被說服,隨後又一提袍子,起身道:“不成,我還是要去看看。”

在官舍的後院剛休整好一塊平地,立有靶子、木人樁、梅花樁等物。

這是丹陽郡主給阮靈萱準備的練武之地。

今日太陽大,項修明就在樹蔭下,提著酒葫蘆給兩個徒弟講西北大漠的戰事。

北虜能征善戰,在大周建國以前將勢力範圍鋪到了天山山脈以南,將百姓大片的耕地踏平,放牧養馬,還不斷掠奪附近城鎮的糧食、牲畜以及人口。前朝腐敗,百姓水深火熱,是大周的開國建武皇帝一寸寸收回,退牧還耕。

然而北虜人已經占領此地五十餘年怎可善罷甘休,與大周的戰事從未停斷。

項修明拍了拍自己是右腿,“我本是沐老王爺帳下一名先鋒,被流箭射傷了腿,才退了下來,不然去歲與北虜那場戰,我也會去的……”

他仰頭喝酒,砸吧了下嘴,“最了解北境的應當是沐家軍和魏家軍,至於北境的地形這世上我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沈家軍就是欠缺了好的向導啊……”

沈家軍的全軍覆沒,曾是大周的重大損失,好在這一戰雖折了八萬將士,卻也將北虜最有希望繼承大汗之位的年輕皇子重創。

剿殺敵軍主力,讓北虜元氣大傷,至少七八年內不會再有餘力發動大規模的戰事。

阮二爺眉頭一皺。

項修明怎麽在孩子們麵前說這些,他是不知道他新收的這徒弟也是沈家的血脈,可這無形中不是給人紮刀了嗎?

他向來心軟,聽不下去了,搖搖頭便走了。

阮靈萱看了眼旁邊的蕭聞璟,也相同的擔心,怕他聽了會難過。

可蕭聞璟臉色未變,隻問道:“項師父對北境地形很了解?那可知月牙穀?”

“你知道月牙穀?”項修明放下酒葫蘆,第一次正眼看這個病歪歪的新徒弟。

因為老王爺對他有恩,他才答應過來照顧他女兒、外孫女,隻是沒想到這兩個非得把一個病秧子塞進來氣他,他本沒想過把他當回事,直到他小小年紀居然會提起月牙穀。

“那可是個要緊的地方……”地形複雜,很多人都不明白沈侯爺最後一戰為何選擇在那種不利於戰的地方,唯有他有幾分明白。

隻是沒想到這個小少年居然也會留意這個。

項師父從懷裏掏出個本子扔給蕭聞璟。

“你若感興趣,自己看去。”

蕭聞璟捧著書,看了一眼封皮,隻見上麵寫著“北境修輿”四個字。

七月流火,石榴結果了,一個個紅通通的小果綴在墨綠色長卵葉下,十分喜慶。

蕭聞璟在項師父的指導下學了一套強身健體的拳法,練了一個月後,成效頗為不錯。

他身體弱,但並非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疾,加之年紀小,十年、二十年,還是能夠調養過來。

一日項師父興起,臨時又教了阮靈萱和蕭聞璟一套近身擒拿術。

末了,就讓二人互為對手演練。

阮靈萱不但有基礎,還有經驗,很快就把初學的蕭聞璟壓在了下麵,勝得毫無懸念。

項師父搖搖頭,背著手離開,讓他們繼續切磋。

地上鋪著幹枯稻草,人摔在上麵倒是不疼。

蕭聞璟腰腹被人騎著,手肘撐著地,掙紮想要翻身,卻是不容易。

阮靈萱穩如秤砣,得意道:“如何?”

蕭聞璟突然手肘一鬆,直接泄了力躺下去,他眉心緊蹙,臉色瞬間變白,阮靈萱猛然憶起他有病。

在這短短時間裏,她的腦海已經閃過種種蕭聞璟吐血抽搐、一病不起的可怕後果。

阮靈萱連忙抬起身,聲音顫顫地問:“沈玠,你、你怎樣了?!”

誰料,蕭聞璟趁她分神,伸手握住她跪在身側的腿,往自己方向用力扯來,阮靈萱一時不查,被他鑽了空子,轉眼間天翻地覆,自己竟成了被壓在下頭的。

蕭聞璟手掌壓著她的肩,正低著頭,額頭上翡翠石墜還在一搖一晃,晃得阮靈萱眼睛都冒火。

蕭聞璟居然對她使詐!

一時好勝心騰騰升起,阮靈萱也不含糊,把兩隻腿曲起收回,踩在蕭聞璟的跨骨上,用力往旁邊一蹬,蕭聞璟不敵她這推力側身倒下,她一個靈活的兔子躍再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這次她還吸取前次經驗,兩條腿牢牢夾在他的腰側,騰出的兩隻手也壓在他的胸膛上,保管他連頭都抬不起來,更別說故技重施。

“哼哼,在絕對的力量麵前,詭計是沒有用的。”阮靈萱驕傲地仰起下巴,“知道了嗎?”

蕭聞璟嚐試動了動手腳,阮靈萱壓製的地方的確刁鑽,正好是人起身發力的關鍵之處,以他現在的力氣,想要把她從身上掀翻不太可能。

知道如何掙紮都是無用後,蕭聞璟幹脆躺在幹草上,看著阮靈萱冷靜道:

“等我長大。”

蕭聞璟從來不是一個沉不住氣、會愚蠢到以卵擊石的人。

他最是知道如何蟄伏,如何蓄力,如何才能讓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反抗。

短暫的失敗並不會打倒他,反而會成為他的一個動力。

如今這個動力就在他身上。

阮靈萱睜大了眼睛。

蕭聞璟這句等他長大,意思是等他長大了,等他有能力了,非得在她身上“報複”回來才肯罷休?

她瞪著蕭聞璟,小嘴抿得緊緊的。

以為這樣她便會怕嗎?

……

哼,從明日起,她要多吃兩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