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同
阮靈萱和蕭聞璟“絕交”過很多回,但是哪一次不是阮靈萱挑起來的,還從未聽見蕭聞璟要和她不再往來。
更奇怪的是明明兩人之間並無嫌隙,她不但給他石榴吃還邀請他放風箏。
怎麽就說到要絕交了?!
阮靈萱氣呼呼地回了家,剛好撞見阮二爺帶給她好消息。
他已經說服了丹陽郡主。
阮靈萱馬上就將與蕭聞璟的那些不愉快拋之腦後,重展笑顏:“那爹爹可要向祖父、祖母保密,不要告知她們綿綿和阿娘要回來,到時候給他們一個驚喜,好不好呀?”
聽見女兒天真的話語,阮二爺的心早軟成一片。
“好好,爹都應你。”
地方官員三年一朝,也就是朝覲考察,參拜皇帝並接受吏部考核,決定往後的升貶獎罰。
期間巡按禦史也會四處查訪,收集民意,上奏朝廷,以供參詳。
正月之前,所有地方官都應趕到盛京。
所以在十一月初,阮知縣打點好臨安縣的各項事宜,交接好工作,打算過段時間就帶著一家人赴京歸家。
臨安縣的百姓感恩阮知縣這三年的恩澤,隔三差五就有人到縣衙送特產禮物,阮知縣又是感謝又是婉言回絕,每天忙得像陀螺。
阮靈萱也很忙,她這三年在臨安縣交到了不少小姐妹,紛紛過來和她述說不舍。
像是她們這樣地方出身,家中、族中又沒有特別有本事的人,舉族世代興許都要在臨安縣這樣的小地方一直過下去。
所以阮靈萱回去後,她們此生可能都很難再相見了。
阮靈萱生性樂觀豁達,但也很感性,是以這段時間常常眼睛都紅得像隻兔子。
蕭聞璟看見她,都沉默許多,連她功課做錯的地方都甚少直言批評,最多用手指多點幾下,讓她自己反省。
即便說了那等絕交的話語,他們還是照常一起習武讀書,讓阮靈萱漸漸都忘記了這件事。
這日,陳斯遠和薛貴一起來拜訪。
薛貴以前怎麽都看不順眼陳斯遠,等自己心願得償後,徹底洗心革麵,能夠體諒於人,鄭重地跟陳斯遠道了歉,兩人當起了朋友。
阮靈萱特意叫了蕭聞璟一起來見。
薛貴此行來,一是與阮靈萱和蕭聞璟告別,二是告訴他們自己的好消息。
原來不日他也要跟那位計大師出門遊學,增長見識,就不會再待在臨安縣了。
“這麽說薛富貴以後就是周遊四方,陳斯遠則繼續在書院讀書,那我和沈玠就回盛京等你們再相見啦!”
阮靈萱真心為兩人高興。
陳斯遠要走科舉這條路,最後一定會到盛京參加春闈,而薛貴四處遊曆也極有可能會到盛京。
他們將來還有見麵的機會。
薛貴拍了拍陳斯遠的肩膀,囑咐道:“你可要好好學,好好考,不要辜負我們的期望。”
“是,三位的大恩大德,斯遠永記在心。”陳斯遠斂袖行禮,十分恭敬。
阮靈萱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笑道:“那便說好,十年之後,我們一定盛京相見!”
上一世陳斯遠考中榜眼在十年後,這一世或許也會是這個時間。
“聽說盛京繁華熱鬧,還真讓人期待!是不是啊,斯遠兄?”
陳斯遠也露出了向往之色。
“盛天下之權,四海之財,世人神往。”
三人都麵露微笑,唯有蕭聞璟仰起頭看著南歸的一群大雁。
能集天下之權的,可從來不是個幸福之地。
十一月中,阮家正式動身。
馬車四輛,主人、家丁仆從幾十人,外加上沈家的馬車兩輛,隨從守衛百人,共同組成了一支車隊。
看了沈家的護衛陣容,阮靈萱都不知道該說是阮家照拂沈家,還是該說沈家關照他們阮家了。
就沈家的這武力,尋常山匪哪敢侵犯。
果然一路行去,一路太平。
唯一不好的便是南北交接之境,天氣逐漸惡劣,又濕又冷,四周灰蒙蒙,甚至還下起了雨。
眾人頂著大雨,狼狽行路,情緒低落。
蕭聞璟也難沉心神看書,謹言撩開車簾。
“公子不如看看外麵的景,解解悶吧?”
蕭聞璟抬起眼,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天灰雨盛,泥漿四濺,鳥獸盡走,無甚好看。”
謹言聞言,也是眉眼一耷,“公子所言極是,這雨真是煩人。”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前麵一聲驚呼。
“哇!——林子裏都起霧了,好像仙境一般!”
阮靈萱的馬車就在他們馬車前,而且她的聲音大家再熟悉不過的。
“雲片,你聽,那些雨打在樹上的聲音各有不同,路邊小灌木是滴答滴答,頭頂梧桐樹是啪嗒啪嗒……像不像是一首小曲子?”
“姑娘,真的耶!雨聲高低不同,音質也不同,互相和鳴。”雲片也被她帶得興致勃勃,“真好聽!”
兩人一唱一和,外麵泥濘的小路都變成了金磚大道,煙霧繚繞的幽林也成了會有神仙妃子的仙境,甚至那喧鬧的雨聲都成了自然饋贈的小曲。
蕭聞璟再次看向車窗外。
外麵灰蒙蒙的景象竟離奇染上了幾抹蔥綠,雨絲銀白,如珠簾輕晃。
嫋嫋升騰的水霧成了仙女的羽衣,兀自在幽深的叢林漫舞。
——是沒有那般難看了。
幾名護衛興致起來了,扶著鬥笠,放聲高歌。
唱這山青路曠,劍氣如虹,浩然正氣,盡蓄與心。
傾盆大雨不再是讓人煩惱之物,反而讓人有一種靈魂都被滌**幹淨的暢快。
眾人尋到雨中趕路的快活,無人再唉聲歎氣,濺滿泥濘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隻是樂極生悲,他們冒雨前行,不幸走錯了一條分路,因而錯過了五十裏一設的驛站,隻能露宿野外。
好在天黑之前,又尋到一塊背依山石、旁有小溪的絕佳之地。眾人安頓下來,仆從去撿柴生火,開始做今天的晚膳。
阮家三口坐在火堆前,架子上有一罐幹菌臘肉湯,火堆上烤著饢餅和一隻刷了油亮晶晶的兔子。
阮二爺親自動手勺了湯,先給丹陽郡主,再分阮靈萱。
“謝謝爹爹!”阮靈萱捧著碗朝著阮二爺一笑,扭頭對著丹陽郡主也甜甜道:“謝謝娘親!”
“謝我做什麽?”丹陽郡主一臉疲憊,她本是金尊玉貴的人,如今淪落到露宿野外,還要吃這等粗茶淡飯,心情不佳也是情有可原,故而語氣也有些冷淡。
阮靈萱把屁股往丹陽郡主身邊一挪,小腦袋挨著她的肩膀,嗓音軟軟道:“若不是娘把我生得這樣可愛,爹爹就不會疼我,也不會給我熱湯喝了,所以一想到這,當然要謝謝娘啦!”
“貧嘴!”丹陽郡主沒忍住翹起唇角,又嗔道:“學你爹一樣,盡會說甜言蜜語。”
“欸!夫人此言差矣,綿綿可不是學我的,更何況她的話也沒有錯,都是夫人的功勞!”
丹陽郡主終於被這父女倆逗笑了,心情轉好,一家人有說有笑地用起了晚膳。
蕭聞璟收回看向阮家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前方。
他的晚膳和阮家人一樣。
一罐湯,幾塊餅以及一隻烤兔子。
隻是他身份尊貴,別說沈家的侍衛,就是謹言和慎行都不會坐在他的身邊,和他共享晚膳。
柴火劈啪,菌湯在罐子裏骨碌碌滾著,香味隨著熱氣從鍋沿湧出,挑逗著味蕾。
不過蕭聞璟隻喝了幾口就放下了碗。
謹言勸道:“公子今日一整天都沒有吃多少東西,現在好不容易有口熱食,還是多少再用些吧!”
“沒胃口。”蕭聞璟正想把碗遞出去,卻被突然跑過來的阮靈萱擋了一下,她伸頭往火中央的瓦罐裏瞧了瞧。
“我就知道你一個人喝不了這麽大一罐湯!”阮靈萱一屁股坐了下來,把手裏的空碗自然地遞給謹言,美滋滋地道:“讓我來幫你們分擔一下吧!”
蕭聞璟收回自己的碗,並沒有出聲,謹言就給阮靈萱勺了一碗湯。
阮靈萱呼呼喝了口熱湯,滿足地晃了晃腦袋。
頭上的珠鏈花釵齊晃,叮鈴鈴響。
“你怎麽不喝呀?這個菌子湯很好喝的!越熬越香……”阮靈萱注意到蕭聞璟手裏還拿著一隻空碗,扭頭就跟謹言道:“謹言還不幫你家公子再裝一碗嗎?待會可都要被我喝光了!”
見蕭聞璟沒有反對,謹言馬上拿出大勺給他滿滿當當裝了一碗,生怕他待會真的沒得吃了。
蕭聞璟看了眼眼睛眨巴的阮靈萱,才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
最後阮靈萱不但喝了蕭聞璟的湯,還分掉了他小半隻烤兔子,吃飽喝足後仍賴著不走。
“這個時候爹爹和娘親就恨不得沒有生出我這個礙眼的。”阮靈萱可憐巴巴托著自己的臉,仿佛是被人拋棄的小狗。
“令尊令慈琴瑟和鳴,是件幸事。”蕭聞璟低聲道。
這種幸事宮中可少見。
“也對。”阮靈萱認可這句話,握緊小拳頭,更堅定要保護他們一家三口的幸福。
夜風徐徐,蟲鳥在林子裏叫鬧。
阮靈萱沒話聊又怕被蕭聞璟揪住拷問功課,就指著頭頂上的星空問東問西。
蕭聞璟也抬起頭,視線循著阮靈萱肉乎乎的食指,到處看。
“鬥柄指西,天下皆秋。”
“古有營室,東壁之稱。營為四星,又稱定星。”
無論阮靈萱問什麽,蕭聞璟居然都能答得上。
“你也太厲害了吧!怎麽連星象的書也讀啊?”阮靈萱是真的佩服,眼睛隨著拔高的音調而發亮,就快和天上閃爍的星星一樣耀眼了。
她的誇讚就和流水一樣自然,滔滔不絕,並沒有什麽讓人值得在意。
可是蕭聞璟還是覺得心口有點異動,仿佛是心快了又或者是慢了一拍。
蕭聞璟勒令自己收回視線,揪住幾根草繞至指尖,讓自己心神平靜。
“為了應付你源源不斷的問題。”
弦外之音阮靈萱聽出來了,輕哼道:
“你嫌我話多,我不說就是了!”
說完這句話,阮靈萱果真安靜下來,蕭聞璟也鬆了口氣,複抬起眼,看天上群星閃爍。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傳來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
阮靈萱枕著自己手臂睡著了。
蕭聞璟輕蹙起眉,環顧四周,竟沒看見她的女使雲片。
“公子,阮小姐就這樣睡了,會著涼的。”
不用謹言提醒,蕭聞璟也知道現在夜風寒涼。
他起身把自己披著的大氅解下,輕輕蓋在她身上。
“你去找她的女使過來扶她,我先回車上休息了。”
蕭聞璟裹著單薄的衣,緩步離開。
一直棲身樹上的少年躍了下來,指著阮靈萱說道:“你之前說那個頻頻讓公子情緒起伏的小丫頭就是她吧?”
少年叫慎行,是一名殺手,聽從沈侯爺遺命一直保護著蕭聞璟,也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他把手按在自己的佩刀上,狠厲道:“可見不是個省心的,不如我現在就把她殺掉!”
謹言嚇了一跳,連忙按住他的手,壓低聲音道:“你瘋了,不說她是官家小姐,而且你也看見了,公子對她又是共食又是披衣,非比尋常,她可是公子的朋友……不能胡來!”
“你怎知非比尋常?”慎行哧了一聲,不以為然。
“是我的直覺!”謹言用力點頭道:“不信你且等著瞧吧!公子對她就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