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故人

向北的強勢讓馮悠嚇破了膽, 看他的眼神變得畏懼不安,不敢稍有異動。

馮悠乖乖地將認罪書簽字畫押,一份交給保衛處, 一份雙手捧著送到向北麵前:“你要我做的, 我都做好了,請你放我走吧。”

向北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接過認罪書,仔仔細細看過,半天沒有說話。

他越不說話, 那種壓迫感便越強。

馮悠縮著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目光馬上躲閃開來。

向北抖了抖紙張, 發出瑟瑟聲響。

馮悠緊張地雙手緊握,手指頭恨不得絞成麻花:“有……還有什麽問題嗎?你要是覺得不滿意,我再改。”

向北看折騰得她也差不多了, 轉頭看向陶南風。

陶南風嘴角微微上揚, 嗔怪地瞟了他一眼, 似乎在說:行了, 我已經出夠了氣, 差不多得了。

向北知道陶南風與陶守信都是謙謙君子, 從來不會做痛打落水狗的事情, 講究的也是得饒人處且饒人。雖說他是想狠狠整治馮悠一回, 但也怕嚇著了陶南風, 便沉聲道:“行了, 你走吧。”

馮悠二話沒說, 拔腿就走, 連陶守信都不敢看。

“等一下!”向北一聲喊, 馮悠嚇得立馬停住腳步,肩膀抖了抖。

“記住,莫再招惹陶南風,不然……”

“是是是,不敢不敢。”馮悠忙不迭地應承下來,跑得飛快。哪怕在派出所,哪怕被鄭母掌摑,都沒今天的羞辱感強烈。

向北那步步緊逼的問話,事無巨細的細節盤問,令馮悠的精神受到重壓,再也生不出一絲半點反抗之意。

陶守信看著馮悠落荒而逃的背影,歎了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向北將認罪書折好放進口袋,看著陶南風微笑道:“你莫怕,這隻是審訊之術。小人在側,若要時時提防太累,不如我來幫你們收拾一下。”

陶守信看得出來向北有能力,也知道自己麵對馮悠、馮春娥一直都有些憐惜之心,若早有向北這樣的強勢態度,她們也不敢欺負陶南風。

“你這樣也好,將來南風要在這裏讀書,如果傳出什麽謠言,應對起來也麻煩。”

向北點點頭:“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馮悠的謊話張嘴就來,我得先嚇她一嚇。不然我不在江城,南風肯定會吃虧。”

陶南風笑著拉了拉他胳膊:“你當我陶三錘是擺設麽?”

向北心疼地看著她:“你性格柔和,不擅長應對衝突。遇到這種又會哭又會裝柔弱的女人,肯定是你吃虧。”

陶守信在一旁看著兩人說話,內心升起一陣愧疚。南風是他的女兒,自以為疼愛有加,卻還不如向北了解她。

或許,陶南風遇到向北,就是她的緣分與福氣。

想到這裏,陶守信整理好心情,看著向北微微一笑:“向北,走!我帶你們去過早。”

陶教授這一笑,如雪山消融,整個人顯得和藹可親起來。

向北第一次得到未來丈人的真誠笑容,有些受寵若驚:“好,我去把毛鵬叫起來。”

吃過早飯,向北與毛鵬與陶南風道別,離開江城。

送走向北,陶南風有些悶悶的。

陶守信看她舍不得向北,努力給她找事做:“我帶你去招生處報到,順便也和培訓班的負責人見個麵。另外,把課表拿到之後就得領教材好好學習了。”

陶南風抱著父親的胳膊,將臉貼在他肩頭:“爸,等放寒假,你就跟我一起回農場,好不好?”

陶守信拗不過女兒,隻得點頭:“好,這個寒假我什麽設計任務都不接,安心和你去農場過年。”

得到父親首肯,陶南風歡喜地跳了起來。

難得看到女兒如此活潑,陶守信不自覺地笑了。女兒變得開朗起來,不管是不是向北的功能,這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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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大學校園的陶南風覺得生活新鮮而充實。

家、教室、食堂,三點一線,偶爾會到圖書館、父親所在的建築係圖書室借閱圖書。

因為是幹部培訓班,課程以實用為主,沒有大學語文、英語、數學等通識類課程,一天八節課下來,還有父親開小灶,係統化、高強度的學習讓陶南風靜下心來,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這些專業知識。

她原本就有實踐基礎,缺的隻是理論知識,現在一一補齊。

理論與實踐一一印證,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哦,原來如此!這種感覺讓她開心得想高歌一曲。

歌的名字她都想好了。

——《我們年輕人》

我們年輕人有顆火熱的心

要為真理而鬥爭

愛憎最分明,敢於擔重任

奮發圖強幹革命。

下課回家,陶南風背著書包,嘴裏哼著跑調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的歌曲,開開心心走在校園裏。

她穿著向北母親裁的新衣,一件白色短袖荷葉領襯衣,腰間係一條紅底白花的大花裙子,裙角灑開來蓋住腳背,走起路搖曳生姿,翩然若仙。

這樣的陶南風,美麗得似一道風景線,吸引無數目光。

路旁有三個男生在推搡,竊竊私語著什麽。陶南風依稀聽到自己的名字,立馬停止哼歌,冷著臉從他們身邊走過。

即使冷若冰霜,但那瑩白似玉的臉龐、燦若星空的眼眸,卻散發著濃濃的魅力,令人不自覺地生出歡喜之心。

一個穿著白襯衫、藍褲子,頭發微卷,高瘦修長的少年鼓起勇氣走到她麵前,將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手中執著一枝盛開的紅色月季。

“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那個……陶南風,這枝花送給你。”

陶南風看一眼那枝花,帶露盛開,花瓣微啟,紅得很是耀眼。她眼皮一抬,淡淡道:“這是教學樓門口花圃摘的吧?”

說罷,繞過這少年,徑直離去。

少年臉一紅,撓了撓頭,有些心虛地對一左一右攀住自己肩頭的同學說:“她怎麽知道這花是在哪裏采的?”

同學吐了吐舌頭:“私摘校園裏的花,要挨批呢。”

另一個提建議:“周若瑋,你下次別送花了,送……送日記本吧。”時下校園裏流行送日記本,寫一句摘抄來的名人名言,簽上自己的大名,男孩子經常用這個來表達愛意。

周若瑋眼睛一亮:“好,下次再試試。我就不信,打動不了陶南風。”

周若瑋是由江城建材廠推送過來的工農兵大學生,大三,建築學專業。他家境優越,衣著講究,帶著股官家子弟的傲氣,再加上相貌英俊,一到大學便引不少女生心動,被私底下評為“校草”。

這一幕,全落在路旁的年青人眼裏。

這年青人眉眼俊朗,單眼皮眼睛雖然不大,但眼角微挑,顯得很精神,格子短袖,黑色長褲,成熟中帶著書卷氣,看不出是學生還是老師。

他斜背著一個軍綠色挎包,挎包的上蓋印著五個紅色大字——秀峰山農場。

這人正是喬亞東。

喬亞東看著陶南風眉眼帶笑、哼著歌兒走路,冷冷淡淡一句話拒絕追求者,不由得笑了起來。

果然是陶南風,單純可愛卻又極有個性。

看著她目不斜視地從自己身上走過,喬亞東抬起手輕輕揮動,喊出那個自己心心念念了無數遍的名字。

“陶南風——”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成功地令陶南風停下腳步,順著聲音看向喬亞東。

她愣住,下意識地喊道:“喬亞東?”

喬亞東笑得十分燦爛,慢慢走近:“陶南風,你回江城了也沒告訴我。我還是寫信給陳誌路才知道你現在江城建築大學讀書。”

故人相見,陶南風也很高興:“是啊,正好有個培訓班嘛。”

目光一掃,看到他背著秀峰山農場的挎包,不由得笑了起來,指著那包說:“你對咱們農場還是念念不忘呀。”

喬亞東點點頭,眼中透著努力克製的情感:“可不是?三年時光,珍貴至極,哪裏能夠忘記。”

陶南風問:“你今天怎麽來了?沒課嗎?”

喬亞東今年九月入學,就讀江城財經大學,經濟學專業。

喬亞東解釋道:“江城財經大學離你們學校隻有五站路,今天下午我沒有課,所以過來找你。”

陶南風點了點頭,夢中喬亞東讀的就是這個學校、這個專業,不過好像是通過高考進入,比現在晚了一年半。

因為換了農場領導,喬亞東才有機會被推薦讀工農兵大學,這也算是陶南風的命運改變之後帶來的蝴蝶效應吧。

隻是,雖然時間線發生變化,但書中某些情節並沒有改變。

喬亞東笑著說:“你能回來讀書,我真替你高興!當初我們倆在推薦的時候相互推讓,現在可好,兩個人都有書讀。”

陶南風看了他一眼:“我這是幹部培訓班,上的是建築類課程,兩年之後還是會回農場,繼續帶著大家搞基建。你呢?經濟學,學完之後恐怕會留在江城吧?”

喬亞東聽她這一說,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按照母親的安排,他肯定是不會再回農場。農場艱苦,沒電沒水,民風再淳樸、知青再團結又如何?終歸不是久居之地。

“陶南風,你留在江城不好嗎?你爸在大學當教授,既然能找到機會讓你讀大專班,肯定也能想到辦法讓你留下來。”

人各有誌,不必勉強。

陶南風笑了笑,笑容裏帶著絲繾綣。農場有向北,農場有夥伴,哪怕她走得再遠,依然想回農場。

喬亞東看到她的笑容,呼吸一滯,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戀人向北。

“陶南風,我都來到你們學校了,是不是該帶我參觀一下,盡盡地主之誼?”

陶南風想了想:“我和我爸約好了在三食堂碰頭,走吧,我請你吃食堂。”說罷,她領著喬亞東向前走,自然而大方。

馮悠在路旁經過,聽到“喬亞東”這三個字,整個人的靈魂早已飄**到了半空,腳像被釘住了一樣,移動不了半分。

原來他就是喬亞東,書中自己未來的丈夫。他果然英俊、幹淨,看著既沉穩又有書生氣,簡直就是自己的夢中情人。

這麽好的男人,竟然喜歡的是陶南風?

那本書裏的字字句句湧上心頭,馮悠一顆心如墮冰窖。喬亞東之所以會愛上自己,是因為陶南風早逝,他這才將對陶南風的愧疚、喜愛全都移到自己身上。

可是現在陶南風活得好好的,那……

馮悠想衝上去問:喬亞東,你喜歡的人到底是我還是她!

可是她不敢。向北對她的審問讓她做了幾天惡夢,她不敢再招惹陶南風。

怎麽辦?怎麽辦?馮悠感覺整個世界已經坍塌。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陶南風活著開始改變的!

作者有話說:

《我們年輕人》

1963年,作曲家孟波歡送一批知青下鄉到邊疆,熱血青年遠離家鄉生動感人的場麵,激起了孟波的創作靈感。他和詞作者盧芒合作寫出了《高舉革命大旗》這首歌曲,歌聲充滿時代氣息和青春的活力。

歌曲的第一句“我們年輕人有顆火熱的心”在革命的熱血青年中產生了很大的共鳴,以至於用它取代《高舉革命大旗》歌名,有時幹脆就叫《我們年輕人》。此歌曲產生於火熱的年代,現實中感人的場麵為詞曲作者提供了創作的源泉,源於生活、高於生活。

歌曲創作發表後,又直接作用於生活,產生了巨大的推動和鼓舞作用。樂曲雄壯豪邁、堅定向上,歌詞通俗簡練、易於上口。此歌很快在青年中流傳,在1965年的故事片《年青的一代》中作為主題曲,成為《紅旗》雜誌1965年推薦的十首優秀歌曲之一,流傳至今。激昂的旋律,奮進的歌詞,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