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米糕
回到宿舍, 陶南風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窗簾還是那個窗簾,大通鋪上鋪著三套被褥, 和自己離開之時一點變化也沒有。
可是偏偏在她眼裏, 一切都不一樣了。
萬事萬物仿佛鑲上一道金邊,美得眩目。就連窗外熟悉的青山綠樹,都變得那麽美好,讓人真想高歌一曲。
陶南風還真唱了。
“藍藍的天空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
唱歌找不著調的她, 嘴裏哼著曲子,右手手指從桌麵拂過, 纖細潔白的指尖似乎在跳舞。
這樣的陶南風讓剛下班回來的李惠蘭覺得很不對勁。
她將葉勤拉到一旁, 指著正沉浸在甜蜜之中的陶南風說:“你看南風這丫頭,是不是不大對勁?怕不是回江城和誰談上戀愛了吧?”
葉勤點點頭,表示讚同:“有可能!年前去省城開會的時候還挺正常, 回來就不一樣了。”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 一左一右跳到陶南風麵前:“喂——老實交代!”
陶南風的歌聲被打斷, 她停下來不解地看著兩個室友。
李惠蘭衝她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我們可是好姐妹, 不許隱瞞。”
葉勤也擠過來:“對, 不許藏著掖著, 有什麽都得和我們說。”
陶南風歪了歪頭, 臉卻紅了。
葉勤瞪大眼睛, 拿手指著陶南風:“完了, 你臉紅了!你肯定談了!”
李惠蘭第一次見到陶南風如此小女兒情狀, 也很是詫異:“是誰?快說快說, 我們認不認識?”
是哪一個男生, 敢向陶南風表白?江城這幾個知青, 大家都很熟悉,沒見陶南風對誰特殊關照。農場職工放眼望去,能夠配得上陶南風的幾乎沒有。
越想越好奇,李惠蘭和葉勤都湊到陶南風麵前:“是誰呀?”
陶南風搖搖頭,向北的名字在舌尖打轉轉,可就是說不出來。向北……他可是江城知青眼中的權威領導,哪個會想到他?
李惠蘭一跺腳:“你竟然不告訴我們,壞南風。”
葉勤的眼珠子轉了轉:“我們不認識嗎?是你在江城的同學,或者發小嗎?還是這次回去你爸給介紹的對象?”
陶南風依然微笑不語。
氣得李惠蘭和葉勤在屋裏轉圈圈,偏偏陶南風嘴嚴,她若是不肯說,誰來哄也沒有用。
那個名字就在舌尖,沁著一絲甜味,可是陶南風不想和別人分享這份快樂。
而另一邊,向北深一腳、淺一腳,暈乎乎地回到家,整個人都有點魂不守舍。
梁銀珍看到兒子兩眼發直,臉龐微紅,嘴角卻帶著笑,有些摸頭不知腦,走到兒子跟前撫了撫他的前額,疑惑地說:“沒發燒啊。”
向永福蹲在簷下抽旱煙,啪嗒啪嗒享受得很。
他眯著眼看都不看向北,隻說了一句話:“長大嘍~”
梁銀珍卻瞬間便明白過來,驚喜地問向北:“是哪家姑娘?”
向北沒有回答母親的話,從屋裏拖出一把靠背竹椅放在父親身後:“爸,你坐。”
向永福擺了擺頭:“蹲著好,習慣了。”
向北見父親不坐,便自己坐了下來。一陣煙味飄過來,熟悉的氣息令他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是個好姑娘。”
梁銀珍聽到兒子的話,一顆心便落了地,連連點頭:“好好好。”
兒子眼看著就快二十七了,再不結婚真是太晚了。現在他心裏有了人,看這架勢似乎還不是剃頭擔子一頭熱,那就好啊。
梁銀珍試探性地問他:“年前你讓我做布鞋,拿回來的尺碼是給那姑娘做的不?”
向北點頭道:“是。”他與陶南風一路同行,聽她吐槽說皮鞋走路久了會有點痛,便想著給她送一雙棉布鞋。他不會,隻得向手巧的母親求助。
他悄悄量過陶南風的鞋碼尺寸,讓母親幫著做了一雙。
梁銀珍喜滋滋地說:“鞋碼我有,回頭我再幫她做兩雙布鞋。你要不把她的身體型尺寸給我,我給她裁幾件衣裳。姑娘嘛,哪有不愛新衣裳的。”
在梁銀珍看來,既然是兒子喜歡的姑娘,那就得好好疼。
向北微微一笑:“不急,她臉皮薄,不敢送太多東西。”
家裏人丁稀少,梁銀珍一直盼著向北早早結婚,多生幾個孩子,讓這個冷清的家裏多些熱鬧。
盼了這麽多年的媳婦,眼看著有了希望,梁銀珍哪裏還坐得住,走進灶房便開始忙乎起來:“我去蒸一鍋紅棗核桃米糕,你給我送過去,姑娘家家的要多補補,這糕點吃了好。”
向北應了一聲,將身體往椅中一靠,仰頭看著簷下那一串串火紅的辣椒,農家柴火香陣陣傳來,他在心裏想:“不知道,南風會不會喜歡我這個家。”
到了晚上,夜色昏沉。
向北懷裏揣著一碗蒸糕往知青點而去。
天冷,路上沒有遇到人。夜路很黑,向北一顆心卻火熱得很。
遠遠看到知青點的瓦屋麵,向北的嘴角便翹了起來。
走到地坪中央,看著女生宿舍緊閉的房門,向北停了下來,將那碗用體溫捂著的紅棗核桃米糕取出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篤篤篤。”禮貌的敲門聲響起。
“誰呀?”李惠蘭走過來打開門,展開一個大大的笑臉,“向場長,您怎麽來了?是有什麽緊急通知嗎?”
陶南風從桌邊探過頭來,一眼看到雙眸閃亮的向北,抿嘴一笑。
向北越過李惠蘭的肩膀,目光熾熱地看向慢慢走過來的陶南風,將手中粗瓷大碗遞過去。
“這是蒸米糕,送給你們嚐嚐。”
李惠蘭接過,有些受寵若驚:“這,這怎麽好意思?”
漸漸走近的陶南風笑靨如花,在昏黃的燈光下更顯得美如嬌花,向北努力穩住心神,道:“沒什麽,隻是鄉下人做的小點心。”
說罷,他轉身離開。
走出幾步,終歸還是沒有忍住,停下腳步回身看了一眼。陶南風正站在李惠蘭身邊,衝他比了個口型:“謝謝。”
向北低頭一笑,急跳的心終於安靜下來。
等向北走遠,李惠蘭將糯米糕放在桌上,招呼大家都過來吃,陶南風拈起一塊小方糕,觸手溫軟。
葉勤嗷嗚一口便將糕點吃了下去,眯著眼睛讚了一句:“哇,剛剛蒸好的米糕,軟軟的、香香的,有紅棗,還有核桃,真好吃!”
李惠蘭問:“咱們向場長這是要做什麽?怎麽突然跑來送碗米糕?我怎麽心裏有點不安啊……”
葉勤聽她這一說,也有些緊張:“那個,不會是我們做錯了事,先安撫一下明天再狠狠批評吧?”
陶南風心知肚明,可是她偏偏不說。
她將米糕放進嘴裏,紅棗與核桃的香味混雜成一股甜膩的氣息,這令她整個人都似乎被甜蜜的粉紅泡泡包圍。
向北說愛她呢,他說會永遠陪著她,真好。
葉勤爽利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不管了,先吃再說!這麽好吃的米糕,好久都沒有吃到了。”
李惠蘭也開始吃米糕,一邊吃一邊疑惑地問:“向場長這米糕是從哪裏拿來的?場部食堂嗎?這麽冷的天走過來,竟然還沒有涼。”
葉勤是個沒心沒肺的,嘴裏還有米糕呢,含糊不清地說著話:“管他是從哪裏拿來的,反正送給我們,我們就吃。
嘿嘿,我站的隊多準確啊,向北當場長真好。自從向場長上任,你看我們農場越來越興旺,采礦科富得冒油,陳誌路都不敢對外說去年賺了多少錢。
想想過去焦亮與羅宣那兩個壞蛋當領導,咱們的日子多艱難。這才過了不到三年嗎?我怎麽覺得來農場好久好久了呢?”
李惠蘭點頭表示讚同,往事曆曆在目。
“可不是?咱們剛來農場連口熱飯熱水都沒有,餓了一晚上,早上去報到,羅宣搞什麽殺威棒,把我們分到養豬場,把陶南風她們分到修路隊,當時魏民還想跟他們幹仗呢,被喬亞東給摁下來了。
我哪裏養過豬啊,剛到養豬場簡直快被那豬屎味臭暈過去了。後來暴雨把茅草房衝垮,咱們睡在辦公室的桌子上……那日子,簡直生不如死。”
憶完苦,想想吃人家的嘴軟,好歹也該說幾句向北的好話,李惠蘭話風一轉。
“我記得到農場來的第一頓熱飯,是向北送來的一口鐵鍋做的,那個好吃啊,嘖嘖嘖,簡直讓我記到現在。
後來南風帶我們做了磚瓦房,向北帶著我們鬥敗焦亮和羅宣,咱們現在住得舒服、吃得豐富,日子越過越好。”
李惠蘭和葉勤同時歡叫起來:“所以,感謝向北,感謝南風!”
說完,兩個姑娘一把將陶南風抱住,開始嗬她癢癢,哈哈笑了起來。
“向北再好,也沒我們家南風可愛。南風啊,你給我們老實交代,到底在和哪個談戀愛?多大年紀,讀過什麽書,長得好不好看,父母是做什麽的,對你是不是真心實意?”
陶南風被好朋友抱住,癢得咯咯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躲,三個人在屋子裏追追打打,歡聲笑語,讓這個冬天再無寒冷。
等到安靜下來,陶南風嘴角帶笑,臉龐飛霞,輕聲道:“他,他比我大一點兒,當過兵,父母務農,長得挺威武,對我……對我挺好的。”
李惠蘭與葉勤聽到這裏,麵麵相覷。
李惠蘭忽然看向桌上那隻空碗:“我去!這米糕原來是送給你的!”
葉勤則尖叫起來,再次將陶南風抱得緊緊的:“南風向北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