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擁抱
1976年2月。
陶南風與蕭愛雲、胡煥新回到農場, 隨行多了一個小姑娘,蕭愛雲的四妹蕭愛霞。
蕭愛霞今年讀初三,因為家裏孩子多, 父母實在供不起她繼續讀高中。蕭愛雲索性將妹妹的戶籍轉到農場, 由自己來供她讀書。
蕭愛霞是個非常乖巧的小女孩,一路同行主動幫著拎行李,哥哥姐姐叫得非常親密,特別會看人臉色。
看著蕭愛霞瘦弱纖細的身材、近乎討好的笑容,陶南風心疼地摸了摸她頭頂:“不怕, 以後到了農場你就是我們大家的妹妹。”
一回到農場,蕭愛雲怕影響同宿舍其他人, 便帶著妹妹住進小學新建的連脊房, 陶南風的宿舍一下子少了一個人,頓時冷清不少。
看著大通鋪上空出來的床位,陶南風莫名地有些悵然, 走出知青點, 坐在南麵山坡, 看著遠處青山發呆。
青山依舊, 但山上的野草卻一歲一枯榮。
“沙沙沙”有細微的腳步聲傳來, 陶南風一驚, 轉過頭去。
是向北。
山上二月寒氣逼人, 向北穿一件深棕色夾克, 額角微汗, 氣息微喘, 顯然是跑步而來, 但看到陶南風之後便放緩了腳步, 努力控製氣息。
不知道為什麽, 陶南風的心忽然就平靜下來。
向北問:“你回來了,怎麽沒去場部報道?”
陶南風垂下眼簾,輕聲道:“嗯,準備明天就去報道上班。”
向北走到與她相距一米的位置站定,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溫聲道:“怎麽?這次回去遇到了不開心的事?”
陶南風點了點頭。
向北心一縮,看著她低垂的頸脖,微微顫動的眼睫毛,心裏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靜,向北道:“說說?”
陶南風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爸現在一個人在家,他不擅長家務,天天吃食堂。我現在有些後悔,不該讓他離婚……我繼母和繼姐隻是容不下我,對我爸其實挺好的。”
馮春娥做飯、洗衣、打掃屋子,馮悠會撒嬌、陪伴照顧著父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都很愛陶守信。
向北聽陶南風說過家裏的事,聽到陶南風又開始反省自己,立馬給予回應:“道不同不相與謀,你繼母不慈、繼姐無德,這樣的人長期生活在一起,並不是好事,早斷早了。”
陶南風思索片刻,點了點頭:“也對。”自己當時也和父親說過,遠離小人保平安。
向北站著,陶南風坐著,一低頭便能看見她的頭頂。陶南風頭頂有個旋兒,梳兩條辮子的時候很難整齊分縫,看著十分趣致可愛。
向北忍住想伸手摸摸她頭頂的衝動,將雙手背在身後,道:“你這次回去,沒遇到點開心的事情?”
陶南風一聽,歪了歪腦袋,輕輕一笑:“倒是有一件……”
聽完她暴打平頭男,痛揍鄭緒興,逼著陶悠改姓,用悍婦製惡婦,向北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的山石之上,讚了一句:“漂亮!”
陶南風的情緒漸漸高昂了些:“可是,我放心不下我爸。他今年五十一歲,一忙起來總是忘記吃飯,有時候熬夜畫圖,我媽去世得早,家裏親戚死的死、散的散,都沒有再聯係。”
說也奇怪,陶南風並不是個愛說話的性格,極少和人訴說心事,偏偏在麵對向北的時候她的話自然而然地就會多起來。
向北微一沉吟:“你爸有沒有特別親近的學生?”
陶南風搖搖頭:“我爸向來將工作和生活分得很開,和學生隻談專業,從不談其他的事情。以前帶研究生的時候還有些關係走得近的,可是現在……不是取消了嗎?”
向北道:“你爸才五十一歲,正是年富力強做事業的時候,吃食堂也沒什麽,我們在軍隊的時候都是吃食堂。不過生活要有規律,這一點你必須和你爸反複強調。再不行,給你爸請一個生活保姆,當然前提是你爸爸願意家裏多一個陌生人。”
如果有人能夠一起分析探討,憂慮會減弱。
陶南風見他理解自己的擔憂,心情變得更好了一些:“唉,請保姆這事我和我爸提過,鄭緒興家裏賠了一千塊錢,支付這些費用足夠,偏偏他不願意,還把我批評了一頓,沒辦法。”
向北看著陶南風,見她一掃剛才的沉鬱,漸漸有了女孩子的明媚模樣,提起父親罵她,撇了撇嘴,顯然有些不滿。
向北微微一笑,對陶守信有了更多的了解。估計這對父女性格差不多,都有些清高不接地氣,不耐煩應付生活中的瑣事,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
他握拳放在唇邊,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道:“那個,我會做飯,會做家務……”
陶南風愣了一下,轉過臉看著向北。
向北覺得臉有些發燒,陶南風的眼眸太過清澈,仿佛深潭碧水,不含半分世俗之念。
胸口被各種情緒堆積著,悶悶的,滾燙發熱。
山風拂過,吹動陶南風額前碎發,她的臉龐美得似一幅畫,麵對這個令自己心馳神往的女孩,向北不想再隱瞞內心的情感。
“我當過兵,獨立生活能力強,會做飯、整理內務,我可以處理一切雜務,你隻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
陶南風聽懂了,心髒一陣急跳。
天很冷,可是身上卻一陣一陣地發熱。眼前的向北被霞光染出一道金色輪廓,陶南風覺得頭有點昏沉,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沒有說。
“陶南風,我很喜歡你,發自內心地欣賞、喜愛。我知道你有能力,也知道你有理想,我不會成為你的拖累,我願意為你保駕護航,也願意為你打理所有瑣事,包括……將來帶孩子、洗尿片、所有的一切一切。”
陶南風的臉頰飛起兩片紅霞。
太羞恥了,竟然說什麽帶孩子、洗尿片。
“所以,如果你願意先成家後立業,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
陶南風驀地站起,臉蛋紅紅,眼裏閃著極亮的波光:“向北,你在說什麽?”
向北他怎麽會喜歡自己?他不是家裏人在安排相親嗎?他不是比自己大了很多嗎?他不是場長嗎?他不是戰鬥英雄嗎?他不是……
陶南風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一直以來她都是仰望著向北,聽他的安排,信服他的話語,在她心裏,向北是指引知青們前行的明燈。
向北可以是領導、長者、引路人……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是她的戀人、丈夫。
向北站起身,將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緩緩伸過去,輕柔地將陶南風額前碎發挽至耳後,聲音低沉而有磁性,仿佛清風撥動琴弦。
“你今年三月滿二十,我今年十一月滿二十七,算下來我比你大七歲,的確是年長許多。這一點很抱歉,我也想和你一起成長、一起麵對生活中的艱難困苦,可是換個角度來看,或許這是好事。你不必擔憂我不成熟,也不必害怕我沒有承受力。
我經曆過太多生死離別,知道人生充滿變數,所以……這一次你回江城過年我想了很多,不想再將對你的愛壓抑下去。
我愛你,非常非常愛。愛到每天夜裏躺下,眼前隻有你的身影;愛到隻要你想要的,我都想為你爭取到;愛到隻要你皺眉,我就會心疼。
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愛過別的女人,我也不知道應該怎樣表白。我曾經害怕自己配不上你,擔心拖累你前進的步伐,可是現在,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愛你……”
最後那三個字非常非常輕,輕到就像是清風徐來,可是卻在陶南風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愛不愛呢?要不要接受呢?
向北的手很大,拂過額前時帶著一絲清冽的鬆木氣息,他整個人挺拔似鬆,眼神清正,他的心跳清晰可聞。
咚!咚!咚!
陶南風抬眸看著向北。向北很高,那高大寬厚的肩膀似小山一般擋在自己麵前,寒風在他這裏停止,給陶南風圍出一個溫暖的懷抱。
暴風雨那一天,向北就是這樣出現在知青點,將大家帶出險境。
“我,我要想一想。”
陶南風猶豫了。
沒有馬上拒絕,那就是有希望。向北含笑看著眼前滿麵緋紅的陶南風:“你要想什麽?”
“我,我還沒滿二十歲。”
陶南風略帶些迷茫的眼神,讓向北的一顆心柔軟得一塌糊塗,他輕輕一笑:“我已經滿了二十六。”
“我還想讀書。”
向北點點頭:“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要是想讀書那就去,我不阻擋你的前程。”
“可是,如果我去讀書,你一個人怎麽辦?”
多麽可愛的女孩,這一刻她想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向北一個人怎麽辦?
向北再也控製不住內心噴湧而來的愛念,伸出手將陶南風擁入懷中。
陶南風還沒有反應過來,兩條有力的胳膊便圍了過來,向北將她抱在懷裏,北風呼呼的聲音全都消失。
清冽的鬆木氣息將她包圍,從所未有的安全感讓陶南風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這個人是向北,是向北啊。
向北愛著陶南風。
頭枕在向北的臂彎之間,陶南風沒有抗拒,輕輕閉上了眼睛。這一刻,溫馨、纏綿、甜蜜的氛圍將兩人籠罩。
向北幸福得想飛。
終於勇敢表白,終於將愛人擁在懷裏,陶南風,她的心裏也有向北。
“南風你放心,你去哪裏,我就跟著。南風向北,我們永遠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