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陽謀
“咣鐺!”
陶南風一腳踹開一樓104號房的大門。
鎖頭飛出, 整張大門平平飛出,猛地砸在水泥地麵。
陶悠、馮春娥、鄭緒興正坐在屋裏興致勃勃地盤算著什麽時候出去,正撞上陶南風被流氓欺負, 再宣揚幾句壞了她名聲, 陡然被這異動驚起,尖叫一聲站了起來。
抬眼正對上陶南風那雙冰冷的眼睛,陶悠嚇得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南,南風,你……你來做什麽?”
馮春娥心疼得麵皮直抽搐:“你是強盜嗎?怎麽把門給踹了?”
陶南風將平頭男往屋裏一推, 冷笑一聲:“來,把你們做的醜事都說出來!”
雖說寒假期間校園裏人少, 但陶南風的動作太大, 把剩下的這些師生都給驚了出來,再加上毛嬸的宣揚,此刻單身宿舍的走廊上擠了十來個人。
蕭愛雲是個口齒伶俐的, 一看陶南風這是打算把事情鬧大, 便耐心耐煩地向大家解釋。
“今天我和陶南風剛進校園, 就被這三個混混攔住, 嘴裏不幹不淨地說些歪話, 還想動手動腳耍流氓。
幸好我們在農場學過幾招, 將他們製住, 結果一審才知道, 這三個小流氓竟然是受人指使, 守在學校西側門打算對我們不利。你們猜指使的人是誰?”
蕭愛雲當了一段時間的老師, 講起故事來那叫有聲有色, 還知道在適當的時候甩出一個問題, 引人思考。
旁人聽得眼睛睜得溜圓, 一齊問:“是誰?”
蕭愛雲指著那洞開的大門,語帶譏誚:“就是陶南風曾經的繼姐,陶悠。她以前故意摔斷手使壞讓陶南風去艱苦農場當知青,事情敗露之後還不甘心,想找流氓來壞她名聲。”
有人聽著不理解,提出疑問:“陶悠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圖書館職員,從哪裏找來這樣的社會混混?”
蕭愛雲大聲道:“陶悠雖然沒那本事,但是架不住她會找對象啊,她對象名叫鄭緒興,在江城鋼鐵廠供銷科當科長,聽說鄭科長爸爸是廠長,媽媽是工會主席,家裏有權有勢,所以……”
說完,她攤開雙手,歪了歪頭。
人常說高校是座象牙塔,因為與社會接觸少,在這裏工作學習的人相對單純,聽到蕭愛雲的解說,全都義憤填膺起來。
“陶悠看著挺和氣柔和的一個姑娘,怎麽會如此惡毒?!”
“鋼鐵廠很了不起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讓保衛科的人來,直接報警,讓派出所的人把這些壞人都抓去。”
“陶南風?是聽說她去當知青了,沒想到當了知青之後力氣這麽大。”
“幸好她力氣大不是?不然就得被這幾個流氓欺負了。”
走廊吵吵嚷嚷,宿舍裏卻鴉雀無聲。
陶南風如天神一般踏步而入,態度強勢而冷靜,一掌便將鄭緒興拖了過來。
鄭緒興領口被揪住,嚇得雙手在空中亂劃:“你這個蠻子,你要做什麽?”
陶南風抬起左手,一拳頭便搗了過去。
“噗呲——”鄭緒興的臉頓時被揍了個結結實實,一陣暈眩感傳來,他整個人往後一仰,鼻血長流。
陶南風出了胸中一種惡氣,順勢將鄭緒興往陶悠那邊一推。
一股大力襲去,陶悠與馮春娥被鄭緒興那微胖的身軀砸中,撲通一聲軟倒在地。兩人嚇得膽戰心驚,麵麵相覷。
怎麽辦?怎麽辦?誰知道陶南風竟然會如此強悍!
馮春娥這人最是欺軟怕硬,馬上跪倒在地,仰頭求饒:“南風,陶南風,好歹我也照顧了你八年時間,沒辛勞也有苦勞是不是?你打了打了,罵也罵人,求你不要把事情鬧大,我認錯,我認罰,別再為難陶悠和小鄭啊。”
陶悠嚇得渾身直哆嗦:“我,我不知道啊,我不認得這人。”
她轉過頭看一眼鄭緒興,連哭邊說,“鄭大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是不喜歡陶南風,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使這陰險手段害人啊……”
鄭緒興抬手捂住臉,鼻血從指縫露出,滴滴答答地掉落在胸口衣襟。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陶悠,他幫她出頭,她竟然把一切撇得如此幹淨!
陶南風的笑容裏滿是嘲諷:“你們母女慣會做低伏小裝柔弱,自私得可怕。你男友為你兩肋插刀,你卻背後捅刀,真是可笑!”
宿舍外傳來呼喊聲:“都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這裏交給我們。”
是保衛處的人!
陶悠緊張得喘不上氣,死死掐住母親的胳膊,怎麽辦呢?這事暴露了怎麽辦呢?
背著光,一道身影緩緩走進來,馮春娥抬頭一看,淚如雨下,低聲喚了一句:“陶老師……”
陶守信匆匆從家裏趕來,一顆心跳得似擂鼓,聽清楚事情原委氣得眼眶都紅了,咬牙道:“惡婦!惡婦!”
馮春娥拚命搖頭:“不是,我不是!”
陶悠坐倒在地,麵如金紙,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自陶南風改變書中命運開始,事情就變得完全不一樣,真不知道夢裏那本書是真是假。
保衛科的人在蕭愛雲的帶領之下走進來,蕭愛雲指著鼻血長流的鄭緒興叫道:“就是他!就是他指使那三個人欺負我們,還有陶悠,還有馮春娥!他們三個就是背後搗鬼的人。把他們都抓起來,送到派出所去。”
平頭男本就是社會混混,派出所的常客,見到保衛科的人並不慌張,隻嘟囔了一句:“你們也沒怎麽樣嘛,倒是我被打得渾身上下都在痛,告到派出所我也不怕!”
蕭愛雲哼了一聲:“沒怎麽樣?那是因為陶南風力氣大,所以才沒有被欺負!你們守在西門等著我們,不就是為了對付陶南風?”
陶守信從來不知道世間還有如此惡毒的人,氣得直發抖,抬起右手,狠狠地抽了陶悠一巴掌。
“啪!”
陶守信牙關緊咬,從齒縫裏擠出一句,“我白疼了你一場!”
陶悠抬眸看向陶守信,曾經種種湧上心頭。
十歲的陶悠被父親家暴的陰雲籠罩,看到成年男子都會下意識地害怕。可是陶守信卻用他的溫和儒雅緩解了她的恐懼感。
他給她吃糖,他送她讀書,他牽著她的手買糖葫蘆,他教她練顏體,他左手牽著陶南風、右手牽著她學溜冰……
在陶悠十歲到十九歲的時光裏,陶守信就是一道和煦陽光,照亮了她的生命。
陶悠嫉妒陶南風,因為陶南風的身體裏流著陶守信的血,陶守信雖然對陶悠疼愛、溫柔,但他內心最最疼愛的人卻是陶南風。
可是現在,這一巴掌徹底將父女親情割裂。
陶悠知道,她永遠都不可能再得到陶守信的原諒,永遠也回不到從前。哪怕她表現得再好,哪怕她把陶南風害死,也不可能再有機會喊他一聲“爸!”
陶悠感覺半邊臉火辣辣地痛,她苦笑一聲,閉上眼睛,內心一片悲涼。那本書就是騙人的,自己永遠也成不了主角。
馮春娥尖叫一聲撲過來,一把抱住陶守信的腿:“別打她,別打她,一切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們,饒過悠悠吧,她還隻有十九歲。”
陶守信麵色鐵青,半點不為所動,冷冷道:“這些話,你們留著到派出所去說吧。”
他護在陶南風麵前,彎腰掰開馮春娥的手。
在他的記憶裏,馮春娥也曾這樣跪在他麵前,抱著他的腿哀求收留,當時他心軟了。沒想到自己的惻隱之心,竟引狼入室,差點害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保衛科的人冷著臉走過來,將在場涉案人員全部帶到派出所。
鄭緒興的父母收到消息匆匆趕來,大冷天的兩人滿頭是汗,他倆一直在賠笑,想讓陶南風撤案。
“我們隻有這一個兒子,二十六、七歲了卻養得過於單純,竟然為了討好那個陶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陶南風你教訓得好,打得好!”
他倆又轉而看向陶守信:“都是為人父母,請你體諒我們這一份心。我兒子當時給那流氓的一百塊錢,也隻是說嚇一嚇小姑娘就好,並沒有存太多壞心眼。
對不住、對不住,我知道是我們的不對,一萬句對不住都彌補不了對你們的傷害,這樣……我們願意賠償,賠償五百塊錢,啊不,一千塊錢好不好?”
好闊氣的鄭家!
陶守信想到上次陶悠帶鄭緒興上門,提及他父母的官職滿臉驕傲,還想私自搞設計賺錢,頓時拉長個臉:“到底怎麽處理,法律說了算。”
陶南風卻拉了拉父親的衣角,悄悄道:“爸,我想趁這個機會做兩件事。”
陶守信愣了一下,轉頭看向女兒。
陶南風靈秀的眸中閃著慧黠,她的力氣很大、身手靈活,這一次三個小流氓半點好都沒有討著,反而被揍得鼻青臉腫。
這麽一想,他心中憤慨便弱了一分,問道:“怎麽?”
陶南風笑了笑,對鄭緒興的父母說道:“撤案不追究,可以,但必須答應我兩個條件。”
“你說,你說,隻要我們做得到!”
“第一,讓陶悠改回王姓,不許再姓陶,自此和我家再無瓜葛,不再往來。”
鄭緒興的母親咬牙看了呆呆坐在椅中的陶悠,心中真是恨毒了這個女孩子。在她看來,自家好好的兒子,都是被她帶壞的。
“好,改姓!她要不改,我有的是辦法。”鄭母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寒意,顯然是動了真怒。
“第二,你剛才說的賠償,我同意了。”
鄭母隻求兒子不留案底、不在檔案上記一筆,陶南風說什麽都沒有異議。
陶悠卻不肯改姓,這是她唯一能夠留下來的一絲念想。可是她剛一開口,便被鄭母兩巴掌扇了過去。
“呸!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分明不是陶教授的女兒,卻到處吹噓什麽書香門弟、知書達禮。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也就是陶教授脾氣好,養了你九年、讓你姓了九年的陶,現在看清楚你和你那娼婦老娘的嘴臉,分開了你還不知羞恥地死賴著不放手!這麽厚顏無恥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鄭母本是工人出身,力氣大、脾氣暴,這兩巴掌打過去,陶悠頓時臉皮紅腫,嘴角出血,頭發披散,看著似鬼一般。
馮春娥抱著女兒哭啼啼哀求:“鄭主席,我們上次連婚期都商量好了,都是一家人,大家有話好好說嘛。”
陶悠雖然不滿意鄭緒興,覺得他長得太普通,但架不住他有一對好父母。
馮春娥對鄭家非常滿意,房間逢迎,兩家來往得挺密切,很快就談婚論嫁。如果不是這回出了事,恐怕過完年就會訂親。
鄭母冷笑一聲,莫看鄭父是副廠長,但她為人強勢,在家就是一言堂,先前看陶悠長相嬌美,說話討喜,又在大學工作,聽說還是教授的女兒,這才同意兒子與她交往,可現在搞清楚了,這對母女就是對破落戶,專會攀高枝!
鄭母上上下下打量了馮春娥一眼,雖沒有動手打人,可是那輕蔑的眼神卻似一巴掌狠狠抽打在臉上。
“一家人?哪個跟你是一家人?克死丈夫、虐待繼女,就你這樣的女人,哪個願意和你家結親?少跟我囉嗦,把戶口本拿過來,趁著就在派出所把陶悠的名字改回王姓也好、馮姓也罷,反正別姓陶!”
“你們要是不同意,那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老娘我在鋼鐵廠這麽多年,抬舉一個人不敢說容易,可是整死個把小蟲子還是可以的!”
濃濃的威脅之下,馮春娥和陶悠害怕了。
鄭母不是陶守信那樣的君子,她就是個草根出身的悍婦,靠著檢舉、打殺一步步上位,手腕厲害得很。
陶南風挽著父親的手從派出所出來,臉上漾著一個美麗的笑容。
“爸,我這個機會把握得不錯吧?”
聽到女兒獻寶一般地詢問自己,陶守信眼前閃過陶悠,哦,不,馮悠抱著戶口本痛哭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抬手拍拍女兒頭頂以示嘉許,心中卻五味雜陳。
陶南風看父親不吭聲,知道他心腸軟,雖說憎恨陶悠,但卻心中依然有一絲情感。便將頭歪在父親肩頭,安慰道:“爸,你還有我呢。”
陶守信聽到女兒的話,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牽動,嘴角漸漸上揚,點頭道:“是,爸還有你。”
蕭愛雲走在一旁,好奇地問道:“你幹嘛不讓公安同誌把他們都抓起來?”
陶南風微笑不語。
讓鄭家吃了這麽大的虧,馮悠將來有的是罪受呢。惡人自有惡人磨,馮春娥、馮悠這樣慣會裝可憐、踩著別人往上爬的女人,也就隻有鄭母那樣的悍婦才能對付。
腦中忽然閃過向北的臉龐,他說過,順勢而為,達到目的,這是陽謀。所以,以惡製惡,順便還能為自己謀福利,何樂而不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