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戒指

梁頌並沒有被鍾警官那略顯冷淡的開場白打擊到,一心想要當麵給鍾警官致謝,順便把衣服還掉。

見鍾警官久久不回複,唐蘊估摸著梁頌這場盛大的暗戀連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沒想到半小時後,鍾崇陽又回複道:【不好意思,剛才在開會,衣服你可以順豐到付給我。】

梁頌哪能放棄這個見麵的機會,回道:【我給你送過去吧,你是哪個派出所的?】

寥廓江天:【樺南分區派出所鍾崇陽。】

非酋小梁:【那你今天在嗎?】

寥廓江天:【不在,我周一上午八點上班。】

非酋小梁:【好的,那就周一見!】

寥廓江天:【嗯】

梁頌美滋滋地點開鍾崇陽的頭像,資料,朋友圈,恨不得拿放大鏡細看。

“為什麽要叫寥廓江天這個名呢,真土,感覺和我爸是一個年代的,我爸叫花前月下,感覺還挺搭。”

唐蘊扶著梁頌的肩膀捏了捏,語重心長道:“多看看書吧孩子,那是毛爺爺一首詩裏的詞,寥廓江天萬裏霜,和重陽節有關的,很有深意。”

匡延赫問:“你上學的時候沒學到這篇嗎?”

梁頌說:“我沒怎麽上過學。”

嚴格來講,梁頌的學曆隻到初中畢業,他的成績一直處於班級中下遊,高中是父母花錢買進去的,隻讀了一年多就輟學了,這首詞他的老師或許教過,但他完全沒印象了。

梁頌以前從不覺得沒文化有什麽好自卑的,反正家裏有的是錢,沒有學曆這張敲門磚也無所謂,他每個月靠收房租也能吃飽喝足,但此時此刻,他忽然很懊惱當初為什麽沒有好好學習,要不然也不至於連鍾崇陽微信名背後的含義都讀不懂,還說出那麽愚蠢,那麽自以為是的評價。

他自己才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土鱉。

“這首詩就叫寥廓江天萬裏霜嗎?”梁頌又問。

唐蘊和匡延赫撲哧樂了。

“叫《采桑子 重陽》”

“哦……”梁頌點點頭,小聲又笨拙地重複了一遍,仿佛要把這幾個字刻進DNA裏,“那你們能再幫我看看,他朋友圈裏這種句子都是啥意思嗎?”

他把手機遞給唐蘊,頭一次這麽主動地渴望受到知識的澆灌。

看得出來,鍾崇陽這個人愛好是閱讀和看電影,在書中翻閱到不錯的句子會拍下來分享,有時候是截取電影中的台詞拚成長圖,發一條動態。

匡延赫也挨過去掃了一眼,說:“‘我們打了這麽多年仗,一切隻不過是為了別把我們的房子塗成藍色。’這句是《百年孤獨》裏的,下麵好幾句都是,要結合書裏的內容你才能看懂。”

梁頌點點頭,默默記下要買的書,但是聽到唐蘊說:“這本書字很多,又沒有圖片,你肯定沒心思看,我建議你先去抖音上看看有沒有三分鍾帶你讀完這本書,把故事梗概了解下就行了。”

梁頌不信邪:“那怎麽行,三分鍾讀完的書我三分鍾就忘掉了,隻要裏麵的字我都認識,就應該能讀下去。”

唐蘊說:“那你去我書房裏找,大概是被我墊在顯示器下麵了。”

為了能和鍾警官多一點共同話題,梁頌焚膏繼晷,廢寢忘食,奈何文化知識不是臨時抱佛腳就可以抱來的,借來的書翻了一遍又一遍,沒有哪一本能夠順利讀完。

再後來梁頌決定另辟蹊徑,挑一份禮物送給鍾崇陽,周日晚上,他又跑到唐蘊這邊來蹭飯,說出自己的想法。

“最好是讓他能夠一下子記住我的,快點,你們幫我一起想一想。”

匡延赫嗤的一聲笑:“你那天晚上的出色表現就足以讓他永遠記住你了。”

“確實出色。”

唐蘊笑著抬起手,和匡延赫擊了個掌。

“你們怎麽這樣!”梁頌氣得直拍桌子,“說認真的呢,有沒有什麽好的點子,最好是那種他不會拒絕的禮物。”

“錦旗吧,”唐蘊說,“這種體製內的肯定都喜歡,掛在牆上,多有排麵。”

梁頌覺得就一麵錦旗多少顯得寒酸了,“要不我再送點吃的過去?欸你不是和樺南派出所的人很熟嗎,幫我問問看他們所裏麵一共多少人,我來安排輛車子拉點水果過去,感謝他們這麽辛苦地為人民服務。”

匡延赫:“需要搞這麽大陣仗嗎?”

“那必須得有排麵啊!他可是守衛我屁股的大英雄!”梁頌撞了下唐蘊的胳膊,憂心道,“他們會不會拒收禮物啊?”

唐蘊:“他們表麵上都會婉拒一下的。”

梁頌:“我懂了,他們不收我就在地上打滾。”

要不是這天梁頌反複提到禮物,唐蘊差點忘記這個月二十號是匡延赫生日,男朋友是個獅子座的寶寶。

唐蘊曾聽匡延赫提過,他小時候的生日都是和同學還有弟弟一起過的,工作之後,邀請的基本就是生意上的夥伴,不過但凡匡又槐有空,也會提前一晚飛到南城,親手送上禮物。

家長們則會在他生日這天轉一個大麵額紅包和一句“生日快樂”,這幾年的“生日快樂”後麵,還會再加一句:“期待你早日成家。”

以至於匡延赫對生日越來越無感,幾乎像應酬一樣度過。

唐蘊有問過匡延赫,今年生日打算怎麽過。

匡延赫想了想說:“中午還是得請一些朋友聚一下,他們之前也都請了我,不請不像話,晚上咱們倆單獨過,成嗎?”

唐蘊:“可以啊,你的生日,當然都聽你的安排。”

匡延赫勾著唇角:“我想收到男朋友送的生日禮物。”

“沒問題!”

就因為匡延赫的這份期待,唐蘊像個抓取數據的爬蟲軟件,在各個社交平台不停搜索,然後把網友推薦的生日好物匯總起來。

他也在群裏虛心請教那些已經有了男友或老公的女律師,大家的投票結果指向“心意”“真誠”“對方的喜好”這幾個標簽。

唐蘊絞盡腦汁,最終決定親自給匡延赫打一枚戒指,因為他覺得匡延赫的手指很漂亮,適合戴一些小配飾。

趁著匡延赫早上沒睡醒,唐蘊偷偷量取他右手中指的指圍,網上有傳言說,這隻手指戴戒指可以招財。

剛好唐蘊有個同學是學珠寶設計的,一直在朋友圈裏賣首飾,唐蘊聯絡到她,給了她一份自己手繪的草稿。

朋友很快就通過他的靈感畫出可以下廠製作的設計圖稿。

製作戒指的過程唐蘊全程參與,剛開始他覺得新奇又好玩,但新手終歸是新手,好幾次鍛造都以斷裂告終,一錘一錘敲出來的戒圈被工匠反複溶掉,所有的時間和心血都白白浪費,唐蘊漸漸地就覺得這項工作不好玩了。

“這也太考驗人了吧!”他在工廠的操作間裏哀嚎。

指導他製作戒指的師傅安慰道:“一會兒我先幫你弄成型,然後你慢慢磨,你這個圖弄出來肯定好看。”

唐蘊擼起袖子繼續幹。

所幸匡延赫這段時間一直在外麵出差,忙得不可開交,完全沒有工夫查他的崗,要不然這麽長時間沒在家,他都不好解釋。

在匡延赫生日的前一晚,唐蘊滿懷欣喜地收到了工作室拋光打蠟後的戒指。

材料選用的是鉑金,戒圈三毫米寬,流水狀的簡約設計,寓意匡延赫的人生如流水一般,不爭先,隻爭滔滔不絕。

設計師的圖稿畫得漂亮,但難度係數也很高,唐蘊的打磨隻還原了圖稿百分之七十左右的美貌,在燈光下細看時會有一點瑕疵。

鍛造間的師父跟唐蘊說,普通人在短期內想要一比一還原圖紙是不可能的,隻要把圖紙刪掉,那麽戒指就是完美本身。

在燈光下左右端詳好一會兒,唐蘊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回絨布盒,從抽屜裏翻了張卡片出來,寫上祝福。

匡延赫生日這天剛好是周日,依照計劃,他們十點半準時從家裏出發。

匡延赫預定的是南城頗具代表性的五星級酒店,據傳裏麵最便宜的一道涼拌木耳也要三位數起步。

餐廳與壯闊的荷塘相望,正值花期,滿塘蓮色美輪美奐,唐蘊被安排在了視野最佳的那個位置,匡延赫坐在他身側。

身為主角的人今天穿的並不算多隆重,隻有襯衣是巴黎世家的,內搭白T和牛仔褲都是先前唐蘊在淘寶上買的,加起來兩百五。

匡延赫身材比例好,兩條長腿一邁,愣是把這兩百五穿出奢侈品的感覺來,進來送餐的服務生的目光都會在他身上多停留幾秒。

“蛋糕想吃什麽口味的?”匡延赫扭臉問唐蘊。

唐蘊:“你的生日,當然是看你喜歡什麽。”

“我聽你的。”

蛋糕都取了很好聽的名字,就是看不懂是什麽做的了,唐蘊在他手機上挑了個造型最好看的:“想吃這個。”

“好。”匡延赫確認下單。

匡延赫的朋友們陸陸續續地趕到,唐蘊跟著起身迎接。來的一個個都是商賈名流之子,要學曆有學曆,要樣貌有樣貌,年紀稍微大點兒的也不出四十,已經是多家上市公司的老總了,談吐隨和,還有點小幽默。

“這位是南城瀾錦律師事務所的唐蘊,唐律師。”

匡延赫微笑著向每一個進來的人介紹唐蘊,在人快要坐滿的時候,又提了一嘴:“唐律的業務能力相當可以,之前為我們公司處理過好幾起複雜的糾紛,結果都很令我滿意。”

於是乎,大家就好像大學期末考試前,聽到教授說接下來要講必考題那樣,紛紛將注意力投到唐蘊身上,一邊問問題,一邊加微信。

其中有位賣電器的高總最近是真的遇到頭疼的問題了,他手底下員工發現另外一家公司偷用他們的專利技術,公司的法務部曾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對方立即停止侵犯他們的商業秘密,賠償損失,永久刪除載有公司商業秘密的電子數據,並且銷毀那些已經製造好的電器、模具和圖紙。

但是官司最終是輸掉了,高總心裏的這口氣咽不下去,目露期待地望著唐蘊。

“小唐你看你這個案子能處理不?你要能處理,到時候賠償不管是幾百萬或者幾千萬,都作為你的律師費好了,我一分錢不要,主要就是為了那一口氣。”

唐蘊還不了解詳情,不能信口開河,隻能說:“您要信我的話,我可以試試看的。”

“匡總推薦的人,那我肯定信得過啊。”

唐蘊第一次這麽真切地感受到人脈資源帶來的好處,一頓飯,一句話,就可以促成一樁龐大的生意,快得令人難以置信。也許未來還有很多個這樣的瞬間。他隻需要坐在匡延赫身邊就可以。

最後一個進來的是匡延赫的同學,手上提著套白釉瓷杯和茶葉,識貨的人眼尖,立刻發覺它價格不菲,詢問它打哪來的,多少錢購入。

那人笑著坐下:“不貴,杯子也就十幾萬,汪老燒的,看著漂亮就拿下了,買來送給延赫玩玩。”

禮物拆開後,大家紛紛誇杯子好看,那人便說:“要不要來點茶品一品?我朋友的茶莊裏新拿的茶葉,這個在外麵賣的話一斤得十多萬,我隨便拿了點,嚐嚐看有什麽不一樣。”

匡延赫把洗幹淨的白瓷杯遞給唐蘊,讓他先嚐。

高總倒著茶,戲謔道:“匡總今天可真是溫柔得不得了。”

一桌人先後望向唐蘊,嘴角都浮起笑容,有個聲音忽然冒出來解圍:“你要有唐律那麽好看人家也給你倒茶。”

高總:“是是是,我隻有給你們倒茶的份。”

成年人的眼睛是銳利的,嘴巴卻又是柔鈍的,絕不會顯山露水地去追問,話題點到即止,絕不會再有人提及。

唐蘊紅著耳朵接過瓷杯,小聲對匡延赫說:“我自己來就行了。”

品過一口後,匡延赫問他:“如何?”

剛泡出來的茶香確實與眾不同,一絲清甜的蘭香,但硬要說它有多好喝吧,也不至於,反正唐蘊覺得十幾塊錢的檸檬茶無可匹敵。

這一桌人都有自己的事業,坐下來吃飯也免不了聊些生意上的事,這個說今年想要實現多少個億的營收,那個說疫情開放之後,可投資的產業又有變動,還有個對政策導向比較了解的,在分析接下來國內的經濟情勢。

盡管匡延赫一直在替唐蘊夾菜,關心他這個吃不吃那個吃不吃,但還是改變不了唐蘊沒辦法融入他們的話題的事實。不過他也不覺得無聊,大家講的他能聽得懂,隻是在不精通的領域,他不太敢隨意發表見解。

匡延赫說的話也不能算多,但細心觀察就會發現,他是所有話題的引導者,是中心,他侃侃而談的樣子,令唐蘊無比沉迷,可又有幾個瞬間會令唐蘊感到很陌生。

這好像不是他的男朋友。

他所熟悉的那個匡延赫是很笨拙的,懶洋洋的,急色的,幼稚的,和眼前這個渾身發光的人並不沾邊。

服務生進來為他們換餐具,唐蘊靠在椅子裏向外看,發現荷塘裏居然長著挺拔的一簇水蔥,與出水的芙蓉混雜在一起,顯得很是格格不入。

在唐蘊的身後,是堆積如山的生日禮物,一眼掃過去,全都是奢侈品的手提袋,還有個袋子上印著著名珠寶品牌的Logo。

唐蘊低下頭,越發覺得褲兜裏的戒指盒硌得慌。

身旁是眾星捧著的月亮,本應配得上這世上最珍貴美好的事物,而自己的愛意在此刻顯得無比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