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打賭

唐蘊耳朵嗡的一聲,腦袋有片刻的空白,等到電話那端的聲音重複了一遍,他才猛然回過神來,交代那人幫忙照看下梁頌,然後和匡延赫回屋套上衣服,以最快的速度關門下樓。

“等等,我忘記換鞋了。”匡延赫站在電梯裏才發現這一點,倆人又噔噔噔上樓換鞋。

“早知道我就應該留在那陪著他的。”唐蘊在電梯裏唉聲歎氣地自責。

匡延赫聽出一點言外之意:“所以你會怪我把你叫回家嗎?”

“沒有啦。”唐蘊牽住了匡延赫的手。

“你有。”匡延赫按了下電梯,“你的心裏一定在譴責我幹涉你的社交。”

唐蘊扭臉望向那張略顯冷淡的麵孔。

原來自己所有的小情緒,匡延赫全都看得出來。

匡延赫歎了口氣:“以後我不會威脅你回家了,你就先滿足自己的社交需求好了,反正男朋友一直都在,可以陪你的時間也很長。”

又開始綠茶發言了。唐蘊現在找到了攻破技巧:“謝謝哥哥體諒我的難處。”

匡延赫進行了一次深呼吸:“行,我現在已經成為你的難處了。”

唐蘊捏捏他的手掌:“你清醒一點,你不是現在才成為我的難處,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啊。”

匡延赫:“……”

好在藍桉距離唐蘊家不是很遠,淩晨路上很空曠,十分鍾就到了。

酒吧還在營業中,唐蘊站在門口,再次撥通梁頌的手機。

還是那人接起來的。

“你們人在哪兒呢?”唐蘊著急地四處張望。

那人問:“剛才開過的那輛白色瑪莎是你們的嗎?”

“嗯,對。”

“那你朝北麵看,我的車停在路邊,一輛黑色大眾,車牌X201。”

“北麵?北麵是哪一麵啊?”唐蘊隻知道前後左右,原地轉了一圈,看見很多輛黑色車子,但是沒有201。

匡延赫像扣住籃球那樣扣住唐蘊的腦袋,旋轉九十度:“那裏。”

黑色大眾停在拐角的路燈下,駕駛座的車窗開著,司機掛斷電話,推門下車。

男人個子挺高,身形健碩,戴了頂鴨舌帽,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中,但唐蘊還是通過那件黑色無袖T恤,手臂上黑白分明的界限,認出他就是剛才坐在酒吧角落獨自飲酒的那位。

男人拉開後座門,梁頌以一個應該不怎麽舒適的姿勢躺在座椅上睡覺,唐蘊很快注意他身上的衣服不是出門時的那一件,尺寸偏大的運動服罩在他身上,手指都沒辦法露出來,像極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唐蘊推了推梁頌的腿:“醒醒,頌,梁頌——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誒!”

梁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說:“你來了啊。”接著又繼續睡,不知道的會以為他隻是喝多了。

“他這是什麽情況?”唐蘊問,“他在酒吧裏被人下藥的嗎?”

“嗯。”

通過一番解釋,唐蘊得知男人名叫鍾崇陽,是新調到樺南轄區派出所的一名警察,來藍桉是為了調查一起案件。

和來酒吧玩鬧的人不一樣,鍾崇陽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鎖定在二樓,那個戴麵具的男人身上。

鍾崇陽之所以認識秦禹明,是因為秦禹明的父親在當地很有名氣——臭名昭著的那種名。

前幾年掃黑除惡專項整治行動,把秦禹明父親名下的多家娛樂會所都關停了,秦禹明父親也因涉嫌強迫賣**、聚眾賭博等多項罪名被起訴,關了好一陣子。

沒想到出來之後,很快又重操舊業,開了好幾間酒吧,不過這次,老家夥退居幕後,兒子秦禹明成了酒吧的實際運營人。

鍾崇陽看著秦禹明從樓上走下來,摘下麵具,一隻手勾過梁頌的肩膀,很親昵地將人摟在懷裏。

梁頌的臉色瞬間變了,從愉快鬆弛到無所適從,嘴角牽扯出很僵硬的笑。

鍾崇陽猜想梁頌可能欠了秦禹明一筆錢,或是有什麽其他的恩怨糾葛,要不然沒理由看到秦禹明膽戰心驚成那樣。

很長一段時間,梁頌都在陪秦禹明喝酒聊天,旁邊還站著秦禹明的幾個兄弟,梁頌想要拿手機時,秦禹明一個微笑就讓梁頌放棄了這個動作。

兩個人的距離越坐越近,可以看得出,秦禹明一直在給梁頌灌酒。

“等下,你說秦禹明,是那個……”唐蘊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麽高的,單眼皮的男人嗎?”

“嗯。”

“我靠。”唐蘊啞然失色,和匡延赫對視一眼,“怎麽會這麽巧啊?”

鍾崇陽不確定地問:“他們真是朋友?”

“不是,我朋友之前是秦禹明的下屬,因為舉報秦禹明的一些違法行為,就被秦禹明給惦記上了,他一直想要報複我朋友,不過後來那個案子最終是以調解的方式結束的,雙方都沒有大動幹戈。這都過去好幾個月了,也不知道秦禹明怎麽又突然開始發瘋。”

“那可能是臨時起意,不過你確定是報複嗎?”

鍾崇陽皺了一下眉,他很不能理解這幫男同的報複手段,和一個仇人**,有什麽可爽的?

唐蘊說:“因為秦禹明喜歡我朋友,追求過一陣,沒成功。”

“好吧。”

鍾崇陽掃了一眼躺在後座那個爛醉如泥,渾身臭烘烘的酒鬼,實在看不出哪裏吸引人。

“那後來呢?”唐蘊問。

鍾崇陽原本不打算管這閑事兒,直到有一瞬間,梁頌的目光穿過紛擾的人群,與他對上。

梁頌略微抬起一點胳膊,似乎在用手指比畫數字,一個“9”,一個“5”。

鍾崇陽並不能完全確定對方是不是在呼救,因為酒吧裏的燈光太晃眼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就這麽貿然走過去打擾別人很不合適。

主持人點到鍾崇陽上台玩遊戲,他擺了擺手以示拒絕,主持人不打算放過他,親自下場來拉他。

等到鍾崇陽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一桌,梁頌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他的眼裏沒了剛才的驚慌和無措,而是非常安靜地坐著,秦禹明和他碰杯,他便舉起酒杯配合。

秦禹明親了他一下,他也沒有任何抵觸,眼神呆滯地望著桌上的酒杯,像是考場上有點犯困的學生。

秦禹明很開心地與他耳語了幾句,梁頌還是那樣呆呆地轉過身,雙手圈住秦禹明的脖子。

秦禹明將人打橫抱起,上了三樓。

原本一直站在秦禹明身後的男人低頭對著麥說了什麽,服務生很快過來,把梁頌喝過的酒杯和桌上剩下的白蘭地一並倒在桶裏收走了。

那瓶白蘭地售價上萬,就這樣隨意處理,很令人吃驚。

酒吧三樓有條連廊,直通藍桉酒店。鍾崇陽跟上去以後,被兩名保安攔住了,詢問他有沒有門卡,沒有門卡不得入內。

鍾崇陽隻好回到一樓,猶豫要不要把師父叫過來。經過梁頌待過地方,他瞥見一部漏在沙發縫裏,正在發光的手機。

因為酒吧裏麵太吵了,鈴聲根本沒人聽見。

鍾崇陽可以確定,那是秦禹明的手機,因為屏保是一張拍攝於酒吧的照片。

他拿著這部手機,再次回到連廊,很鎮定地告訴保安這是他撿到的手機。

“秦總讓我把手機送上來。”

保安朝著酒店裏麵指了指:“盡頭靠右那間。”

“謝謝。”

鍾崇陽敲開酒店房門,看到牆上掛著一副抽象畫,是個黑色的人頭,看起來十分壓抑,地毯是花形的,毛很長——這和半個月前到派出所報案的受害人口中描述的畫麵完全一致。

可惜那位報警人稱他醒來後失去了很長一段記憶,根本沒辦法描述過程,甚至連遭遇性侵的具體地址都找不到,所以警方沒能立案。

懷疑是同一人作案,鍾崇陽遞手機時,特意往裏麵看了一眼,梁頌光著身子躺在**,頭朝電視櫃方向,顯然已經失去意識。

“等一下。”鍾崇陽在秦禹明關門前的一刹那,用腳頂住房門,“那位先生似乎很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他朝裏邊努努嘴。

秦禹明往回看,鍾崇陽猛地撞開房門,把人壓製在牆上:“警察,不許動——那人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他是我朋友,喝多睡著了。”

鍾崇陽朝裏麵喊了一聲:“喂,你還清醒著嗎?”

梁頌沒有反應。

鍾崇陽隻用寥寥幾句話,十分輕描淡寫地概括了施救過程。

“雖然秦禹明說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我還是建議你們先帶他去做一個艾滋篩查,因為我看到他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光著的,我不確定他們有沒有發生什麽。”

唐蘊在這方麵的經驗完全空白,一聽到艾滋兩個字,嚇得不輕:“去哪裏做檢查啊?”

“疾控中心,那邊二十四小時都開門。”鍾崇陽彎腰,將人往外拖出去一點,攔腰抱起,“你們把車開過來一點。”

匡延赫說:“好。”

移動的過程中,梁頌再次睜開眼睛,他一副對整個世界都很好奇的模樣,誰也不知道他是醒著還是醉著。

“我在哪裏?”他問鍾崇陽,“怎麽沒人唱歌了。”

鍾崇陽冷著臉沒說話,唐蘊隻好接話道:“你還記得你怎麽出來的嗎?”

梁頌搖搖頭:“秦禹明呢?”

鍾崇陽:“他走了。”

唐蘊說:“我們現在準備送你去醫院做檢查。”

“什麽檢查?”梁頌撫摸著鍾崇陽俊俏的臉,“是你要給我做檢查嗎?”

鍾崇陽側過臉躲開梁頌的手,鴨舌帽也因此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張驚愕尷尬,不知所措的臉,好像自己不是被撫摸,而是被陌生人扇了一巴掌。

“你好帥哦。”

梁頌捧著鍾崇陽的臉就要啃上去,把唐蘊嚇得汗毛直豎,一把揪住梁頌的耳朵,將人往後扯。

“不不不不不!——不可以亂親啊!對不起鍾醫生,不是,鍾警官,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朋友他好像瘋了。”

鍾崇陽並沒有發脾氣,也沒把剛才的插曲當回事,把人橫放進汽車後座說:“他這明顯是神誌不清了,過幾個小時等藥效退下去就好了。”

唐蘊猜測:“是聽話水嗎?”

“有這個可能性,”鍾崇陽叉著腰,目光仍落在梁頌身上,“但這跟我了解到的藥品功效不太一樣,聽話水一般是使受害人服從於加害者,我第一次見這麽主動的受害者。”

“……”唐蘊尷尬地笑笑,他可太清楚梁頌為什麽這麽主動了,“那我們先走了,謝謝警官。”

“留個聯絡方式。”鍾崇陽出於職業習慣,這麽說道。

疾控中心的化驗結果需要六小時後才能出來,唐蘊和匡延赫合力把梁頌抗回了家。

被下藥的人在房裏睡得昏天暗地,呼嚕震天,匡延赫熬到三點多的時候也撐不住睡著了,隻有唐蘊,翻來覆去沒睡意,吃了片褪黑素才倒下去。

第二天早上,梁頌的手機收到了疾控中心發來的信息。

檢驗報告是陰性,也就是沒有感染,唐蘊鬆了口氣,叫了三份早茶外賣。

梁頌這一覺醒來後,果然對服藥後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第一件事情就是問唐蘊自己是怎麽回家的,唐蘊把從鍾警官那了解到的來龍去脈轉述給梁頌聽。

聽到自己被人發現時,是赤身**的,梁頌的眼睛瞪得比法典還圓,他實在難以消化這個信息。

“你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裏不舒服的?”雖然唐蘊昨晚上幫梁頌換睡衣的時候,已經從上到下幫他檢查過一遍了,沒有被啃過的痕跡,但私密的地方,他也沒好意思掰開來看。

梁頌捂著屁股,反應了好一會兒:“倒是沒有。”

唐蘊說:“那就是沒發生什麽,根據鍾警官的描述,從他第一次上樓到第二次上樓,中間頂多間隔五分鍾,秦禹明的動作應該不至於那麽快。”

匡延赫在一旁點點頭,他代入了自己和唐蘊,覺得五分鍾確實連前戲都做不完。

“你再好好想一想,難道進房間以後的記憶全都沒有了?”唐蘊不死心地問道。

梁頌皺著眉,手指壓著太陽穴的位置,不停打揉,如果硬要形容那種感覺,那他的記憶就好像一部漫長的電影,而昨晚和秦禹明喝完酒的部分,被一鍵刪除了,留下來的是幾幀很模糊的、灰暗的、混亂的畫麵。

“我隱約記得,他跟我說,喝完這杯,就原諒我……再之後我的意識就有點不清楚了,他湊在我耳邊說話,問我困不困,想不想休息,他可以送我上樓休息……好奇怪,如果是正常的我,是絕對不可能跟著他上樓的,但當時的我好像對他這個人完全沒有防備,我很困,隻想睡一覺。”

匡延赫越聽越覺得離譜,不自覺地咬了一下吸管。

梁頌繼續說著:“還有就是,我聽到的和我腦海裏的畫麵是沒辦法對上的。你們能理解我意思嗎?就是我的視覺和聽覺好像被打亂了,我已經記不得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看到的是什麽了,視覺記憶被我的大腦自動刪除了。”

“能理解。”唐蘊點點頭,“這就是毒品(聽話水也是毒品的一種)的可怕之處了,很多人事後連發生了什麽都記不起來,更別說報警了。”

梁頌感到很氣憤:“這玩意兒會不會有什麽副作用啊?我不會上癮吧?”

唐蘊:“那倒不至於,就是短暫性的失憶。”

“屁股保住了,不幸中的萬幸。”匡延赫給法典喂了點蝦餃裏麵的蝦仁,“接下來就看警方會不會重點跟進這起案子了。”

梁頌苦惱道:“可是我全都忘了,一點忙也幫不上。”

“放心,他們警察有警察的偵查手段,你不用覺得自責,哦對了!”唐蘊忽然想起來,“那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昨晚上抱著鍾警官索吻來著?”

“啥?!——”梁頌一臉懵逼,大叫,“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做出那種無恥的事!我雖然好色,但最起碼的底線還是有的吧!我都不認識他!”

匡延赫冷笑一聲,調出車載監控拍到的畫麵,正好是梁頌摟著鍾崇陽要親親,被唐蘊一把揪住耳朵拉開了,當時車窗開著,大家的對話和鍾警官驚慌失措的表情一並被錄了進去。

證據擺在眼前,梁頌想不承認都不行。

他驚訝地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快把指甲啃禿嚕皮了,也不敢相信那是他自己。

“怎麽會這樣呢?我完全不記得這段了!”

唐蘊評價:“鍾警官還挺溫柔的。”

梁頌反複觀看監控好幾遍:“我也這麽覺得。”

匡延赫幹咳一聲,唐蘊立即說:“但我不喜歡他的長相,他不是我的菜。”

“他是我的菜。”梁頌扭臉看向唐蘊,抱怨道,“你為什麽要把我拉開?我差點就親上他了。”

匡延赫服了他了:“那人估計得告你襲警。”

梁頌跟了唐蘊這麽久,也耳濡目染地懂一點法:“又不是執勤期間,況且他還沒有穿製服,不算襲警,頂多算猥褻……未遂。”

猥褻未遂。

唐蘊覺得這四個字頗為熟悉,瞥一眼當初的受害人匡總。

匡延赫:“看我幹嗎?我可沒猥褻過誰。”

這話怎麽聽著意有所指?

唐蘊悶頭吃飯,不敢接茬。

就在這時,唐蘊手機來了條新信息。

【你好,我是派出所的,你的朋友好一些了嗎?】

“鍾警官醒得可真早。”唐蘊笑著把短信遞給梁頌看,“看起來他還挺擔心你的,你要回他什麽嗎?”

梁頌接過了唐蘊的手機:“當然,那件外套我不是還得還給他嗎?”

他直接根據發件手機號添加鍾警官為微信好友。

“我們來打個賭吧,看他會不會加我。”梁頌把手機還給唐蘊時,自信滿滿地說道,“我猜十分鍾內,他會確認添加。”

匡延赫:“賭什麽?”

唐蘊:“典典一個月的零食。”

“如果他沒加我,我給典典……”梁頌大概很不希望那樣的可能性出現,一拍桌子,豪氣衝天道,“如果他加了我,我就承包典典一整年的零食罐罐!”

匡延赫:“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有女朋友呢,他看起來不像是彎的。”

唐蘊、梁頌:“你不要烏鴉嘴!”

法典:“喵!”

二十分鍾後,在三人一貓期待的注視下,梁頌滑開手機屏幕,查看新跳出來的微信小紅點。

鍾崇陽通過了梁頌的好友申請,並發來一份綠色底的宣傳頁,左下角有個穿製服Q版警察擺著敬禮的動作,嘴角禮貌上揚。

中間是一行醒目的大字——民警溫馨提示:拒絕“黃賭毒”,遠離艾滋病,請不要讓你的生命之樹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