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熟悉
唐蘊還沒做好見家長的準備,他撂了電話,焦頭爛額地收拾東西,打算趕在匡延赫家人到來之前先回家。
他們的同居時間不長,可是自從唐蘊入住之後,家裏就添置了數不清的情侶款日用品。從毛巾到鞋襪,再到牆上的裝飾品,甚至是喝水的杯子,都換了一批,但凡有點眼力見兒的人看到了,肯定能猜到匡延赫戀愛了。
要在短時間內把這些東西一樣不落地全部收起來,也是有點難度的。
唐蘊四下環顧,找來一個超大號的行李箱,把不屬於匡延赫的東西全都塞進去,推到二樓健身房,這樣來回了三次,東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至少肉眼已經看不到情侶款。
至於法典他倒不是很擔心,小家夥一看到陌生人就會飛快地衝到角落裏藏起來,無論怎麽引誘都不會出來,也不會亂跑。
家裏開著空調,但收拾完全部東西後唐蘊的手掌和後背還是黏糊糊的,全是因為過度緊張嚇出來的冷汗。
他很想衝個澡,可又怕耽誤時間,給匡延赫發了條消息,說自己先走了。
匡延赫隻回了一個字“好”。
他大概也還沒有想好該怎麽應付這種帶男友見家長的大場麵。
匡延赫會出櫃嗎?會勇敢地牽著他的手,告訴家長,這是我的男友,這是我喜歡的人嗎?
唐蘊始終無法想象那份的堅定會落到自己頭上,連沈醫生這種普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身為繼承人又怎麽可能去忤逆父母?
現在想來,橫亙在他和匡延赫之間的不確定因素還有很多,而這些都不是光一個“愛”字就可以化解的。
唐蘊不敢去想太久以後的事情,因為所有的憂慮都是徒勞。
清理完痕跡,唐蘊拎著自己的公文包和一袋裝有**的垃圾準備下樓取車。
電梯顯示在負一樓,而且正在上行中,這個時間點,應該不是匡延赫。
不是這麽巧吧!
唐蘊在心底咆哮了一聲,像隻無頭蒼蠅在原地打了個轉,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然而,電梯門打開了。
“哦喲!”項淩往後退了一步,捂住胸口說,“嚇死我了,怎麽家裏還有人啊。”
匡又槐也嚇了一跳,他哥剛才明明在微信上告訴他,男朋友已經走了。
唐蘊心虛地背過一隻手,把垃圾袋藏到身後,尷尬地笑了一聲:“很抱歉,嚇到您了。”
“你是?”項淩走出電梯,打量了唐蘊一眼。
“我是匡總請來的律師。”唐蘊回憶昨晚上匡延赫和他談起的工作細節,“他最近有個海外投資計劃,約我來商討下風險問題,我比他先到,他就讓我進來了。”
“怎麽跑到家裏麵商量了。”項淩小聲嘟囔了一句,便在櫃子裏找鞋穿,能看得出來,她並沒有真的在期待唐蘊的回答。
唐蘊悄無聲息地把手中的垃圾塞進牆邊的感應式垃圾桶,抬頭時,發現匡又槐在朝他笑。
那笑容談不上不懷好意,但就是意味深長,唐蘊隻能若無其事地回了他一個友善的微笑。
“我是匡延赫的媽媽。”項淩做起自我介紹。
“嗯,我知道。”唐蘊迎上項淩意外的目光,忙說,“哦我的意思是說,我剛知道,您是他媽媽。您看著好年輕啊,要是不介紹的話,我以為進來的是他姐姐。”
“有那麽誇張嗎?”項淩嘴角略微彎起,顯然這樣的誇讚對於她而言很受用。
唐蘊曾在匡延赫的相冊裏見過匡媽媽年輕的時候,那會兒她才懷上匡延赫,二十多歲,留一頭過肩的卷發,像是明豔漂亮的香港歌星,現在匡延赫都三十一了,匡媽媽的皮膚依然精致白皙,瞧不見皺紋。她的個子很高,大概一米七多點,在上一輩女性裏,這樣的身高不常見,也難怪匡延赫的個頭要竄天了。
匡延赫的頭發也完全是遺傳了媽媽的基因,又厚又黑,簡直羨煞旁人。
匡又槐一直站一旁偷笑:“唐律師你好,我是匡總的弟弟,我在電話裏谘詢過你作案手法的,你應該還記得我吧?”
唐蘊接住了匡又槐伸來的手。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畢竟一上來就問他怎麽實施完美殺人計劃的人可就匡又槐一個。
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唐蘊怎麽看都覺得匡又槐很眼熟,在某個瞬間,他忽然靈光一閃——
在匡延赫還是小啞巴的時候,曾經發給他一張兒時的照片,唐蘊始終覺得照片裏的小孩兒和匡延赫相似度不高。
現在看到匡又槐,他終於可以確定了,照片裏的人根本就不是匡延赫。
一個人會在什麽情況下盜用他人照片呢?要麽想詐騙,要麽想隱瞞一些事。
匡延赫顯然屬於後者,其實從這點可以推測出來,匡延赫當時隻是抱著玩玩的心理加了好友,偽造身份是為了能夠全身而退。
匡又槐知道哥哥用了他的照片嗎?唐蘊挺好奇的,可是這種問題又很難問出口。無論弟弟知情與否,都挺尷尬的。
項淩平時很少來南城,除了上回喬遷宴她過來參加了一下,今天是她第二次過來兒子的家。四周的裝飾和她記憶中存在很大差異。
“家裏茶杯放在哪裏了啊?”項淩踩著一雙並不合腳的拖鞋走向廚房,問匡又槐,“你知道嗎?”
“在右邊的抽屜裏。”唐蘊脫口而出,起身道,“我來幫您拿。”
項淩說:“你對這裏很熟悉啊。”
唐蘊手一抖:“嗯……還行,匡總之前邀請我來這邊喝過茶。”
喝水的時候,項淩的視線也沒有停下來,掃到了牆角邊法典的自動喂食器,問道:“他又養了一隻貓啊?”
“嗯。”唐蘊這次謹慎思考了,“我上回來的時候看到了,不過那隻貓有點膽小,陌生人進來的話它躲著不出來。”
“什麽貓啊?”
“小虎斑。”
“那應該挺好看的。”項淩轉過頭對匡又槐說,“是不是我上次不讓他把小咪領過來,他就又重新買了一隻?”
匡又槐笑了:“也許吧。”
趁倆人不注意,唐蘊偷偷給匡延赫發消息,問他啥時候回來:【我沒來得及跑掉,你快回來救我!】
匡延赫:【馬上!】
唐蘊:【記住,我的身份是你的律師,來幫你做投資風險評估的。】
“小唐,你剛才說的海外投資,具體是什麽項目?”項淩忽然問道。
“什麽項目……這個的話,我暫時也不是很清楚,等匡總回來,您可以問他。”唐蘊尷尬地喝了口水,轉移話題道,“那個,阿姨您喜歡喝茶葉嗎?我幫您泡一點?”
“算了,不用那麽麻煩了,白開水就行。”
項淩感到很納悶,向恒華東地區這邊的投資部門早就已經解散了,她兒子能做什麽投資呢?資金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匡又槐打開冰箱想找飲料,一股榴蓮的味道撲麵而來,裏麵不隻是剝開的新鮮榴蓮肉,還有一塊榴蓮千層。
唐蘊也蒙了,不過他能猜到這是匡延赫早上起來給他點的外賣。
項淩端著那盒千層聞聞味道,眼裏盡是困惑:“我記得他以前不愛吃這玩意兒。”
“估計是誰送的吧。”匡又槐說這話時,又看了眼唐蘊,問,“唐律師喜歡吃榴蓮嗎?要不要來點兒?”
唐蘊咽著唾沫擺擺手:“我接受不了這個味道。”
項淩說:“那算了,趕緊給他放回去吧,別熏到別人。”
過了好一會兒,電梯動了。
匡延赫是從裏麵跑出來的,到唐蘊身側刹住車,假模假式地說道:“不好意思啊唐律,我遲到了。”
“沒關係。”
“媽,你這突然過來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來南城見個朋友,離你這兒挺近,順帶過來看看你。”項淩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你們要有事兒的話先談,我和又槐出去隨便逛逛,喝杯咖啡,待會兒再回來。”
做戲得做足,兩個人上樓躲進辦公室,反鎖上門膩歪,法典聽到熟悉的人聲,從窗簾後麵鑽出來,蹦到會議桌上。
“哎喲,你怎麽躲在這裏啊。”唐蘊把它抱到腿上擼毛,彎下身子親了一口,貓咪的腦門總有股太陽曬過的味道,很好聞。
匡延赫也坐在沙發裏麵,食指玩弄著唐蘊的頭發,另一隻手圈住他的腰:“剛我媽都跟你聊什麽了?”
“也沒聊什麽,就打了個招呼。”唐蘊笑著說,“你媽媽看起來好年輕哦,像你姐姐,你和她的唇形簡直一模一樣。”
匡延赫說:“我遺傳了我爸媽身上最好看的部分。”
“你弟弟怎麽和你長得一點都不像。”
“因為他是我堂弟,不過他從小是在我家長大的。”
“為什麽啊?他爸媽都不管他的嗎?”
“離婚了,他爸爸沒了,媽媽嫁到國外,基本不管他。”
唐蘊平時很少聽匡延赫提起他家族裏的親戚,匡延赫除了工作之外幾乎不進行社交,好幾次,唐蘊看到桌上放著親戚還有同學送來的請帖,但匡延赫都隻托人把紅包帶到,然後找個理由推掉。
匡又槐應該是整個家族裏,匡延赫唯一願意來往的對象,其他人,匡延赫甚至連提都懶得提。
唐蘊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弟弟已經知道他們的關係了。
“難怪他剛才一直拿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打量我,哎喲,好尷尬啊,我剛才還在他麵前演戲來著……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啊!”
“太突然了,我也沒想到這茬。”匡延赫安撫道,“不過你放心,給他十個膽子都不會在我爸媽麵前亂說。”
等到他們下樓,餐桌上已經擺滿了新鮮的食物,都是項淩和匡又槐從飯店裏打包回來的,肉香四溢,看起來都很有食欲,唐蘊的口水迅速分泌。
“都快一點了,肚子要餓壞了吧。”項淩很熱情地招呼唐蘊,“唐律師留下來一起吃點,吃完再忙工作。”
“謝謝阿姨。”
“不客氣。”
匡延赫替唐蘊拉開椅子,隨後在他身旁落了座,匡又槐和項淩則坐在長桌的正對麵。
“唐律師多大了?”
項淩像個社交恐怖分子,一邊盛飯一邊問,“有女朋友了嗎?”
“我今年二十八。”對象是你兒子。
“女朋友還沒找到。”唐蘊轉而看向匡延赫,用懵懂的表情問,“匡總這一表人才的,有對象了嗎?”
匡延赫學不來他那套表情,隻**陽怪氣:“唐律師這麽英俊逼人都找不到女朋友,我怎麽可能有呢。”
匡又槐哈哈一聲笑:“我也沒有,看到你們都沒有我就放心了!為我們的自由幹杯!”
項淩時常會覺得她的這個外甥有種腦幹缺失的愚蠢,“你還挺驕傲的咯。”
匡又槐:“那必須的。”
唐蘊說:“不過像你們這種搞創作的,不是要多談談戀愛才會有靈感嗎?”
匡延赫戲謔道:“所以他隻能寫些殺人分屍的劇情啊。”
匡又槐不屑道:“好笑,要是不談戀愛就寫不出感情線,那我不去殺一個人就不知道殺人是什麽感覺咯?聰明的人是不需要實踐就可以產生共情滴。”
圍繞著匡又槐的新劇本聊了幾句,項淩起身去接電話,慢悠悠地走向偏廳。
中間雖有屏風隔斷,但當餐廳裏的三個人安靜咀嚼時,還是能聽到幾句。
“愁嘛也談不上,順其自然,他們這一代跟我們那會兒不一樣了,都有自己的想法。”
“是吧,他也老這麽跟我說,我是覺得,自由可以給,但這個自由是有限度的,不結婚不生孩子,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可以可以,就先交個朋友,熟悉一下。”
“好嘞,那晚點見,到時候你陪我去買個包吧,正好過幾天我參加活動的時候背。”
項淩笑著從屏風後走出來,坐下後直接對匡延赫說:“你晚上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在外麵吃飯。”
匡延赫斜睨了眼唐蘊的臉色,可以用烏雲密布來形容,他的胃口瞬間就不好了。
“我不去,我晚上還要加班呢。”
“那就明天晚上。”
“明晚也有安排。”
“那就後天。”項淩搶先說道,“你別跟我說後天也有安排,你覺得我會相信嗎?你要是真有那麽多工作完不成的,我來找人幫你完成。”
匡延赫皺著眉:“所以你來找我就是抱著這個目的?”
餐桌上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唐蘊意識到這樣的家庭內部矛盾他一個外人已經不適合在場了,默默放下筷子,起身道:“那個阿姨,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項淩敷衍地“嗯”了一聲,看起來很希望他快點離開,唐蘊把碗筷丟進洗碗櫃,洗了下手,在快要走到電梯口時,聽見匡延赫說:“我也還有很多工作要忙,我先走了。”
“還有件事情忘記跟你說了,你爸希望你早點回北京,這邊重新提拔一個人做也是一樣的。”
項淩看著他,神情淡然卻又堅決,不像是意氣用事的威脅,更像是一種深思熟慮後的通知。
匡延赫:“我還不想回去。”
唐蘊是和匡延赫一起下電梯的,但這次倆人都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給砸蒙了,差點兒連手都忘記牽。
唐蘊走出電梯,捏了捏匡延赫的手指。
“如果今天我沒在的話,你會答應你媽媽去相親嗎?”說完才意識到這其實是送分題。
匡延赫的回複像是試卷後麵,標準又簡略的那種答案:“不會。”
“那以後呢?”
“不會,”匡延赫說,“因為知道你不喜歡,所以不會去做。”
唐蘊的笑容牽強,這段話他太熟悉了,就是在說完這句話的第二個月,他發現沈記恩和相親認識的女老師聊上了。
“你居然和我初戀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唐蘊的眼眸低垂,“搞得我現在都不太敢相信了。”
難得情真意切地表達一下想法,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回答,匡延赫內心湧過一陣很強烈的失落,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裂了一道縫,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他知道唐蘊不是故意要來貶低他的感情,可事實是,唐蘊被糟糕的回憶裹挾,總是無意識地將過去的經驗用到這一段戀愛中來。
無論他做多少都換不來唐蘊的信任。
匡延赫點燃一根煙,猛吸一口,煙霧四散,他克製著不悅的情緒,平靜說道:“除了生意上的合作,我很少跟人承諾什麽,之前答應你的事情,我好像沒有沒做到的吧?”
唐蘊望著那燃燒的煙絲,沉默不語。
“所以,不要總拿你在前任那裏獲得的經驗來否定你的現任可以嗎?這樣對我是一種懲罰。”
匡延赫的聲音沙啞,像冬日的西北風,刮在人臉上,和刀刃劃過沒什麽區別。
“對不起,”唐蘊的舌尖泛起一絲苦澀,“可是過去的一切構成了現在的我,那些經曆,那些思想,那些觀點根植進我的身體,我不可能真的與過去割裂……況且我也沒有在否定你,隻是善意的提醒,有些承諾是很難做到的,我寧可你說不知道,也不想你不經思考地回答我,最後再讓我失望。”
尼古丁也無法緩解焦躁的情緒。
“算了,”匡延赫抬了抬手,妥協道,“我們跳過這個話題吧。”
兩個人沒有激烈的吵架,也談不上不歡而散,甚至匡延赫在上車離開前,還一如既往地吻了吻唐蘊的嘴唇,但唐蘊始終覺得很別扭,以至於這個吻嚐起來沒滋沒味的。
唐蘊坐在車裏思考良久,終於咂摸出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裏了。
匡延赫看似很理性地放棄了一個據理力爭的機會,但心裏麵並沒有認同唐蘊的說法,還有點排斥他的戀愛經驗。
但因為兩個人上一次的爭執,匡延赫有了心理陰影,變得更加怯於表達了。
難道自己真的說錯話了嗎?可是說實話到底錯在哪裏?
唐蘊的腦袋磕在方向盤上,連撞好幾下。
談個戀愛怎麽比分析案件還燒腦?
唐蘊一邊給梁頌打電話,一邊在導航欄搜索梁頌家別墅的地址,自從戀愛以後,他和梁頌見麵的時間就少了,大多數時間都隻是在微信上聊聊天,以至於梁頌聽到唐蘊說要去他家玩時,梁頌的第一反應是:“咋的了,你又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也不算吧……說來話長。”唐蘊問,“你午飯吃了嗎,要不要我給你帶點什麽吃的?”
梁頌毫不猶豫:“帶包瓜子謝謝。”
唐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