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出差

淩晨一點半,向恒燕州分部的辦公樓內燈火通明,大家圍坐在臨時布置的會議長桌邊,討論該如何進行下一步的緊急公關問題。

高層涉嫌性侵,這是企業自打創立以來從未有過的醜聞,對品牌的聲譽影響巨大,就連在國外忙工作的匡繼衝都加入會議。

匡延赫身後的投影幕上,是麵色凝重,仿佛永遠沒辦法舒展開眉心的匡繼衝。

“熱搜詞條有人在撤嗎?”

匡延赫說:“已經下去了。”

匡繼衝:“那些評論能查到地址嗎?他們說的情況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們的房子有漏雨現象?”

多年前,向恒設在徽州的一個項目確實因強台風和暴雨侵害出現漏雨現象,在接到業主們的反饋後,向恒第一時間派出工程隊進行搶修工作。

之後向恒在初期建設時,更加注重材料的選擇,再沒接到過類似的反饋,至於開放商跑路這說法,純屬無稽之談。

他們就是開放商,跑哪裏去?

造謠的人甚至連他們集團的背景都沒摸清楚。

匡延赫說:“我問過各個地區的負責人了,沒接到什麽漏雨的反饋,就算有,也都已經搶修完畢。有的熱評都是蹭熱度的,我已經讓人處理掉了。”

“處理掉?”匡繼衝並不滿意,“怎麽處理?光刪除就好了嗎?不去查一下造謠的源頭?”

分部的營銷總忙不迭回道:“匡總已經叫了人在弄了,目前看到的IP地址都來自不同的地區,查起來也需要一點時間。”

一位中年員工沒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會議室裏的眾人也紛紛被傳染。

匡延赫也很困了,他昨晚上就因為工作的事情沒有休息好,隻睡了一個小時,下午好不容易躺下想歇一會兒,收到助理的通知,說是警方把李曉博給帶走了。

他當即帶上閆楚和助理,驅車趕到燕州,忙到現在,眼睛已經酸澀到快要睜不開了,剛才上洗手間照鏡子時,看到整個眼球都是紅的。

可是危機不解除,他是沒辦法休息的。

他用手遮了下臉,悄咪地打了個哈欠,眼底騰起的水霧模糊了他的視線。

匡繼衝在掛斷視頻後,又在微信上給他發了條消息:【盡快把李曉博的事情搞定,我不希望再看到這種熱搜了。】

匡延赫又進洗手間,狠狠搓了把臉頰,剛起來的睡意就這麽被他揉散了。

宣布會議結束,眾人紛紛起身,返回各自工位,匡延赫則沿著落地窗一直走,推開盡頭辦公室的玻璃門。

由於他極少來分部出差,每次待不過一周,這裏其實沒有他的私人辦公室,眼下他所待的房間是休息室,用來招待一些政府工作人員用的。

桌上擺放了整齊的茶具,瓷碗精致,茶葉是正宗西湖龍井,還剩下小半包。

助理知道他喝不慣這些,特意點了杯冰美式,可是剛才的會議開太久,冰美式已經變成熱中藥了,難喝到他懷疑人生。

重新點入微博,有關向恒和李曉博的所有詞條已經撤下去了,然而這幾個小時,還是讓話題有了上億的閱讀量。

匡延赫刷新首頁,還是能看到網友們對這個話題的討論。

微信上,收到了公司員工對本案時間線的梳理。

張雨薇口中所說的強奸案發生於五月十一日,也就是上周三,在張雨薇報案後,警方花了兩天時間調查取證,周六上午正式實施抓捕。

李曉博被帶走的時候是上午九點,他還在家中迷迷糊糊睡大覺,家裏除了他和她妻子就沒別人了。

李曉博妻子董慧在看到丈夫被警方帶走後,並沒有聲張,而是幫他向公司請假,緣由是生病住院。

公司不疑有他地準許了他的假條。

又過了幾天,張雨薇忽然發布了一條長文微博控訴李曉博的種種罪狀,半小時後,熱搜突然爆了,像是一道從天而降的驚雷。

討論度上來之後,評論區忽然出現許多控訴向恒工程質量問題的賬號,很顯然是同行在借這波熱度打壓品牌聲譽。

有人在群裏麵提出想法:【會不會整件事情都有人預先策劃好了?有人比我們先得知李總被捕的消息,於是花了一筆錢,聯合張雨薇炒這波熱度。】

據調查,張雨薇本人挺漂亮,又很年輕,畢業於藝術職業學院,有演員夢,奈何沒有一丁點兒人脈資源,隻在劇組接點跑龍套的活兒。

這次的熱度讓張雨薇在幾個小時裏收獲了百萬粉絲。

不過也有女員工發表完全不同的看法:【我想沒有哪位女性會想要以這樣不堪的方式出道的,就算有了粉絲又怎樣啊?‘被強奸’的標簽,還是會貫穿她的一生。】

【這就要看每個人的接受程度了,有的人就願意掙這個錢,賣完慘以後直播帶貨,搞不好生意很興隆。】

【對啊,在這件事情上,她看起來就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大部分網友都在同情她。】

匡延赫一點兒也不了解女人,遑論去猜測她們的所思所想,於是把調查的事情交給了和裕律師事務所的莊律。

匡延赫其實並不認識莊律,之所以用他,純粹是因為莊律曾連續三年擔任向恒燕州分公司的法律顧問,對公司業務多少了解一些,溝通起來沒那麽麻煩。

——他原本是想聯絡唐蘊的,但譚副總說,南城的律師有的隻是南城的人脈,到這邊就起不上什麽作用了,他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而就在剛才,閆楚告訴匡延赫,這位莊律師最擅長的是民商事的代理訴訟,對刑事案件的辯護屈指可數。

“難怪回個消息要半天,他不會現場查起法條來吧?”匡延赫不耐煩地掃了一眼手機屏幕。

距離他問莊律“什麽時候才可以把李曉博保釋出來,需要哪些材料”這個問題已經過去半小時了,那邊一丁點兒動靜都沒有,仿佛已經睡過去了。

這不禁讓匡延赫惦念起有唐律在身邊,隨叫隨到的日子。

唐蘊總是很主動地向他匯報工作進度,匡延赫有什麽問題,他幾乎都是秒回,答案通俗易懂。

不像這個莊律,總是回答一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法言法語,好像把法律語言翻譯成人話是要額外收費一樣。

匡延赫實在等不及莊律的回複,嚐試給唐蘊發了條信息,問他睡了沒。

唐蘊幾乎秒回:【沒呢,咋了?】

匡延赫看到消息,頓時像被灌了一杯冰美式似的,恢複了精神氣:【我這會兒在燕州,公司遇到了一點麻煩,熱搜你有看到嗎?】

唐蘊:【我看到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和唐蘊聊起天來,匡延赫會比較放鬆,就好像麵對相識了十多年的知己那樣,他卸下一切防備,直截了當地問:【你有沒有辦法把人領出來?】

唐蘊在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正在喝水,被狠狠地嗆了一下,差點兒吐**。

辦理刑事辯護總會遇到很多匪夷所思的提問,他曾聽過嫌疑人家屬問他,能不能把人撈出來,或是問他有沒有相熟的獄警,通通關係把人放出來,哪怕是爬通風管道也行。

不得不說,匡延赫還算有文化的那一撥,“領”這個字,用得很有靈性。

可以解釋為,把人保釋出來;也可以理解為,疏通關係,把人放出來;還可以理解為,用專業知識把人辯護出來。

這就很考驗一個律師的經驗和悟性了,不同級別的律師各有各的辦法。

唐蘊想了想說:【這個事情急不得,不過你要是相信我的話,我可以試試看。】

於是第二天下午,忙完工作的唐律師踏上了開往燕州的高鐵。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體驗高鐵商務座的服務,車票是匡延赫提前為他定好的,屬實讓他受寵若驚了。

畢竟他之前出差,都隻敢買二等座,怕買貴了當事人不給報銷。

唐蘊學著隔壁大叔的樣子,把座椅放平,吃著乘務人員送給他的小零食,晃著腳丫,錄下一個簡短的視頻發給梁頌,頗為得意地說道:【還得是匡總,多大氣!直接商務座!】

梁頌比他還凡爾賽:【啊?你以前都沒坐過商務座啊?二等座不能放嗎?】

唐蘊翻了個白眼,不理他了。

中途,窗外忽然下起雨來,外麵的景色都被雨水模糊,唐蘊聽著雨聲,仿佛穿越回了第一次去帆船大樓找匡延赫的那個傍晚。

也是個暴雨天。

掐指一算,他們竟然已經認識兩個月了。

他原以為自己挺了解匡延赫的,後來發現並不是,就比如這次,他認定匡延赫不會再找他了,消息卻來得猝不及防。更沒想到自己的心情竟跟著這人的消息起起伏伏。

唐蘊的計劃是下了高鐵後打輛車,直接去向恒分公司,不過在高鐵到站前的二十分鍾,匡延赫又給他發了條消息。

【我現在出門,一會兒你要是先到的話,就在北邊的出站口等我。】

唐蘊愉快地笑起來,忙回道:【嗯嗯,好!】

燕州這邊唐蘊其實來過好幾次,都是跟同事一起出差辦案,勉強算得上熟悉。

下了高鐵,他快步飛奔向北站,中途凡是看到反光的東西,都要照一下自己的頭發有沒有亂。

他很懊惱沒有在車裏備一瓶定型噴霧,早上夾的頭發,這會兒已經完全失去造型感了,更懊惱剛才昨晚上因為懶惰,沒有洗頭,甚至因為走得急,連香水都忘記噴。

他一邊鬱悶一邊興奮,懷著矛盾的心情,望見了停在路邊的,匡延赫的黑色大G。

駕駛座的車窗下降了一半,唐蘊對上了匡延赫的目光,倆人很默契地揮手示意。

唐蘊左右看了看,正準備衝過馬路,沒料到大G的車門打開了,一雙長腿落地,濺起一點水花,匡延赫手中握著一把黑色長柄傘。

“唰——”唐蘊能聽見很清脆的,雨傘撐開的聲音。

匡延赫沿著斑馬線朝他緩緩走來,傘麵遮住他的身軀,一直到距離唐蘊很近的地方,他才看清楚匡延赫的臉。

很顯然,他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布滿紅血絲的眼球滿是疲憊,下巴泛出一點青色胡茬,頭發也沒有精心打理,像是流落在外好幾天,沒有人在乎,也沒能好好吃飯的寵物。

唐蘊望著他這副憔悴的模樣,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拉扯了一下,有點難受,很快他就意識到,這種陌生的情緒可能源於對匡延赫的心疼。

無論他的大腦多麽抗拒承認這一點,心髒搏動的頻率作不了假,從高鐵下來這一路,他的心跳一直都很快。

“好久不見,唐律師。”匡延赫看著他,嘴角微微勾起一點弧度。

唐蘊回想了一下,距離他們上次吃飯不超過兩禮拜,但確實有種如隔三秋的感覺,他走入傘下,笑了一下說:“是好久不見了。”

“餓嗎?要不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匡延赫問。

唐蘊在高鐵上已經吃過些水果了,並不是很餓,不過他覺得此時的匡延赫很需要一頓飯來補充能量,於是點頭答應。

匡延赫就近選了家餐廳,規格不算很高檔,但勝在上菜速度很快,味道也不錯。

唐蘊盯著匡延赫,讓他多吃一點主食,別隻顧喝湯。

匡延赫回了條手機消息,抬頭問:“你帶衣服過來了嗎?”

唐蘊點頭道:“帶了啊,不過我今天走得急,就帶了一套,是我一直備在車裏的。”

匡延赫:“感覺挺多事情需要你處理的。”

言下之意是,這兩天他恐怕都回不去了。

唐蘊說:“沒問題的,大不了讓梁頌給我打包寄過來,反正他跟我一塊兒住。”

匡延赫手裏的湯匙緩慢攪動,語調平淡地提出疑惑:“他自己沒有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