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防狼

起先唐蘊以為他這麽扭捏是因為肚皮上有贅肉,羞於展示,沒想到入眼的竟全是腹肌,而且是唐蘊最欣賞的那種類型,微微隆起,厚薄適宜。

“哇哦。”他的目光被吸住了,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很輕歎,但還沒等他仔細檢查,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推開。

一隻手將衣服拉了回去,撫平,像劇院謝幕,收回那片本不屬於他的風景。

唐蘊一抬眼,匡延赫眼裏浮動著一絲微妙的尷尬,身體向車門那邊傾斜,緊貼座椅靠背,這是一種很明顯的防禦姿態。

兩相對比,唐蘊剛才粗魯的動作,就顯得輕浮無邊,仿佛是對他身體以及靈魂的褻瀆。

唐蘊頹然收手,坐回自己的位置,眼神呆滯地望著前方。

匡延赫為什麽要如此防備他?為什麽要拿那種近乎困擾的眼神看他?

不就是確認一下傷勢嚴不嚴重嗎?他又沒有別的意思。

剛才停車的位置不算太好,得快一點離開,唐蘊伸手去抽安全帶,但手指好像有點不聽使喚,連續抽了三次,他才把它扣進孔裏。

怕匡延赫胡思亂想,他還是多嘴說了一句:“抱歉匡總,我沒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也沒看到什麽……”

匡延赫“嗯”了一下,沒再說話。

沒有回應,就意味著唐蘊無法揣摩他此刻的心思,隻好目不斜視地開車,不過餘光還是能感受到匡延赫正在整理被他弄亂掉的衣服。

“哢”的一聲,腰帶扣被摁開的聲音。

襯衣一點點紮進褲腰,隨後挺直脊背,反複確認前後有沒有撫平,再收緊腰帶,連同領帶夾也取下來,對著副駕駛的鏡子,重新調整位置。

做完著一係列的整理,匡延赫抬手關閉擋板,靠了回去,雙手抱臂,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沉默了好一會兒,匡延赫才忽然開口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醫院啊。”唐蘊故意嗆他,“你又不讓我檢查,那隻好帶你去正規的場所找正規的醫生了。”

匡延赫的視線掃過來,顯然聽懂了著話外音。

“不用那麽麻煩,我有沒有事我自己清楚,倒是你……”他的視線往下,在唐蘊的脖頸處停留,那裏還有很清晰的掐痕,“脖子還疼嗎?”

“沒感覺了。”就是聲音還有點啞。

唐蘊並不理會匡延赫的意見,徑直開到最熟悉的醫院,掛了個急診號。

醫生開了張單子,讓匡延赫先去拍片,匡延赫傻愣愣地問:“拍哪裏的片子?”

“醫生肯定知道。”唐蘊直接替他接過單子,根據上麵的地址找到拍片的地方。

匡延赫跟在他身後,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茫然四顧的狀態,好像對一切都很好奇。

唐蘊帶著他坐電梯上樓,猜測道:“你是不是很少來醫院?”

“嗯,我沒怎麽生過病,頂多就是去醫院做個體檢。”

“那難怪了。”

拍完片子還需要等一會兒才能成像,唐蘊把匡延赫帶到診室的走廊,找了兩個空位坐下。

許是匡延赫的身高和形象都很醒目,許多人排隊的人都朝這邊望了過來。

唐蘊還看到有兩個女孩子本來在低頭看手機的,其中先發現他們,頂了頂另外一個的胳膊,倆人和唐蘊的目光對上,淺淺地,好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緊接著這倆人就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在聊什麽,看起來很開心。

唐蘊發現自己的指甲縫裏還殘留著秦禹明的皮膚組織,想起來就覺得惡心,他起身去旁邊的衛生間洗了好幾次手,才回到匡延赫身旁坐下。

夜晚的醫院也不安寧,他們來的時候,窗外還停著好幾輛急救車,現在隻剩下兩輛了。

匡延赫的頭有點痛,可能是這幾天都沒怎麽休息好,他靠在牆上想小歇一下,腦內還是反複閃現秦禹明最後指著唐蘊鼻子吼出來的威脅。

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樣子。

緊接著又是唐蘊被秦禹明摁在牆上,滿臉漲紅,意識模糊,無力掙紮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要缺氧而死。

匡延赫的雙拳不自覺又緊了一下,轉過頭問唐蘊:“秦禹明提到的那份證據,除了你和梁頌,還有誰看過了?”

“萬晟的法務,”唐蘊說,“我之前已經把材料發給萬晟了,至於法務有沒有外泄,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把證據交給他的,他又不能拿我怎麽著。”

“這還叫不能拿你怎麽著啊?”匡延赫有些生氣拎起唐蘊的耳朵,指著他脖子裏的印記,“你覺得這種程度的傷害很輕微是吧?”

從唐蘊牽著他跑出巷子到現在,其實有一件事,匡延赫一直不敢去細想,那就是——如果自己今天在高架上再堵一分鍾,哪怕半分鍾,唐蘊還能不能清醒著走出那條巷子。

那是他第一次以匡延赫的身份和唐蘊一起吃飯的地方,那條窄巷,有獨屬於他的回憶。

有時候聽到別人提到死亡,匡延赫會下意識地回避這個念頭,他覺得那離自己很遙遠,也一直在強迫自己,不要去考慮那些沒有發生的事情,可是當他真正地見證了一場暴力發生,又看到唐蘊這樣無視秦禹明的傷害,他感到一股難以忍受的焦躁。

好像剛才秦禹明的手鎖住的不光是唐蘊的咽喉,還有他的。

秦禹明對唐蘊的威脅,也像支毒箭,直插他的心髒。

唐蘊被揪得耳朵紅了,他揉了一下說:“他那是偷襲我的,正經打架我又不一定會輸……”

但這話說的挺沒底氣,聲音輕輕的。

匡延赫對秦禹明這個人實在稱不上了解,但就今天的狀況而言,他對他的印象極差,而且據唐蘊所說,這人還有黑社會背景。

總覺得是個不受控的極端暴力分子。

在短暫的思考過後,他下了個決定:“萬晟的那個案子,先不要起訴了,你和他們的法務商量一下,私下和解算了。”

一千萬,對他而言也不是太重要。

“啊?”唐蘊懷疑自己耳朵出了錯,要不然就是匡延赫瘋了,“如果不起訴的話,他們壓根兒就不把這當回事,法務之前我也聯係過了,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對於這種死皮賴臉的公司,你不起訴,你不正麵硬剛,他們是不會把你當回事的!之後該造謠造謠,該發廣告發廣告,你要怎麽辦?忍氣吞聲嗎?”

“那你呢?”匡延赫心裏那團憋了很久的悶氣又像被什麽東西點燃了一樣,直衝天靈蓋,“如果他下次還是這樣他偷襲你呢?周圍又沒有別人,你要怎麽辦?我又要怎麽……去救你?”

他卡了一下,很顯然,最後三個字不是他原本想說的話。

但唐蘊這時候已經不在乎了,就怕匡延赫堅持要撤訴。

大家費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才拿到證據,不就是為了這最後一口氣嗎?這種行業惡霸不遭受應有的報應,隻會越加猖狂。

他反向安撫匡延赫:“我又不是傻子,哪能回回都讓他得逞,這次是因為我對他沒有防備,下次我就知道了,他要是靠近我,我就先給他一蒙棍!”

“那他要是選了別的方法堵你呢?”匡延赫想到了很多種可能,“要是帶了人,帶了家夥,甚至是破門而入呢?你怎麽辦?”

“他好歹也是個營銷總,不至於這麽法盲,再說了,他要敢破門而入,我直接告得他牢底坐穿。”

“我不管你有多大神通,反正我說了,這案子我不起訴了,這是命令。”

匡延赫眉宇間很罕見地流露出惱火,與唐蘊不服氣的目光形成對峙。

良久,唐蘊在那片黑壓壓的氣息裏,軟弱地敗下陣來,鼻子裏哼出一聲氣音,覺得有點兒委屈。

他連起訴書都已經寫好了,可匡延赫卻在背後把他們的氣栓給拔了。

這算怎麽回事……

要是按照匡延赫的說法,那他幹脆連律師都不要做好了,因為他手頭就有個案子是幫一群女孩子起訴一個黑社會團體強迫賣**,雖然他隻負責民事部分的訴訟,但肯定也會招惹到這幫暴力分子。被手下的人報複不是分分鍾的事情?

可即使這樣,他也還是會去起訴,他幹這行就是希望能看到正義的伸張,而不是受害人的退縮。

“你怎麽膽子比我還小……”唐蘊幽幽地吐槽,扭臉**道,“那可是一千萬誒,你不想要嗎?”

匡延赫不為所動,甚至都不搭理他了,留唐蘊自己胡思亂想。

到後麵,他咂摸出了一個可能性來。

“你該不會是怕我受傷了,牽累到你們集團吧?”唐蘊保證道,“你放心,就算我出了事,我肯定也不會訛你們的。”

走廊裏的燈光明亮,映出一張蒼白平靜的麵容,匡延赫的眼神晦暗,無比認真地審視著唐蘊——好像在重新辨認他,反複推敲著他們的關係。

“唐蘊……”開口時,他的瞳孔裏竟然閃爍著一點光亮,眉頭緊緊皺著,像是有一肚子的情緒要宣泄,可最終,他隻是輕輕地歎出一口氣,嗓音低沉地說道,“隨便你吧。”

這還是他第一次叫他全名,唐蘊察覺不妙,還想說點什麽,但匡延赫自顧自地起身去取片子了。

一番檢查下來,醫生下了定論:局部肌肉軟組織損傷,雖然沒有損害到髒器,但還是建議近期臥床修養,避免過多活動。

至於一用力吸氣就犯疼的情況,多半是跑步的時候岔了氣。

唐蘊接過他的報告單,鬆了一口大氣:“哎喲,你說你,跑岔氣了自己沒感覺嗎?害我還以為你內髒破裂了,嚇死我了。你小時候跑步也沒岔過氣嗎?”

匡延赫不接他的話,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沒有一點要等唐蘊的意思,看起來還在為他剛才的話生氣。

唐蘊抓了抓愚笨的腦殼,追趕上去,小聲哄道:“對不起嘛匡總,我不應該用那麽邪惡的思想揣測你這麽聖潔的靈魂,是我錯了。”

電梯到了,匡延赫走了進去,還是不說話。

唐蘊難過地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真是恨死自己這張賤嘴了。

怎麽關鍵時刻老是這麽不頂用?

看了好幾遍《溝通的藝術》,情商到底丟到哪裏去了!

匡延赫按了一下電梯,終於開了金口:“不進來嗎?”

電梯裏除了匡延赫外,還有推著一床病人的家屬,唐蘊趕緊鑽進去,貼著匡延赫身旁站,偷偷瞄一眼電梯鏡子裏的匡延赫。

他的神色還是很淡漠,有點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樣子,並沒有就此原諒唐蘊。

好大一個總裁,怎麽這麽孩子氣。

唐蘊實在無奈,揪了揪匡延赫的衣袖:“對不起,我剛才不該那樣說的,我真誠地向你道歉,我接下來都聽你的,你說不起訴,那我就去調解,去爭取最多的賠償,可以嗎?你別生我的氣了。”

就連躺在**那位病人,都要被唐蘊的道歉所打動,對自己的丈夫說:“你看看人家,你剛才那算是什麽道歉?什麽叫——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從鏡子裏,唐蘊瞥見匡延赫的下頜歪了一下,明顯是那種憋笑的暗爽,他就知道自己在匡延赫這“刑滿釋放”了。

唐蘊見好就問:“你還想去吃那家酸湯魚嗎?”。

匡延赫抬手看了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

“算了吧,太晚了。”

“那要不你到我家去吃?”唐蘊記得這附近就有一家味道不錯的中餐館,裏麵有酸菜魚,“我可以先點個外賣,到家就差不多可以開吃了。”

匡延赫猶豫了片刻:“行吧。”

唐蘊一出電梯就定了外賣,到小區取了些快遞,匡延赫原本要幫忙,被唐蘊一把推開了。

“醫生建議你靜養,能不動就別動了。”

不過匡延赫後來還是幫他提了兩件衣服。

到家收拾一番,外賣也到了,唐蘊把東西全都搬到茶幾上,盤著腿,和匡延赫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東西。

法典一開始還有點畏畏縮縮,躲在陽台不敢出來,匡延赫喂了它一根貓條,小家夥就爬到他腿上,蹭他胳膊撒嬌。

“它長大了好多。”匡延赫摸了摸法典的腦袋。

“對啊,這都一個多月了。”唐蘊把跳到茶幾上的貓放回地毯上,“差不多長了兩斤肉。”

匡延赫夾了塊魚肉,問唐蘊:“明天你幾點上班?我讓司機送你吧。”

“啊?”唐蘊猜到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但是覺得沒那個必要,“我的上班時間每天都在變,不固定的。”

匡延赫說:“沒事,他可以提前守在樓下,你需要的時候打他電話就可以,直到你下班,再送你回來。”

“算了吧,我還是比較習慣自己開車……而且我有時候去的地方,外人也不能進。”

匡延赫又想了想:“那你每隔幾天就跟我換輛車開,這樣他就不能根據車牌來跟蹤你了。”

“還是別了吧……”唐蘊老實說,“你的車都好貴,萬一我刮了蹭了怎麽弄?”

“有保險啊,撞了也沒事。”匡延赫固執道,“反正你二選一,要麽讓我司機送你,要麽跟我換車。”

他的眼神不容置疑,唐蘊後來還是選擇了後者。

兩天後,唐蘊到律所上班,接到跑腿電話,說他有十幾個包裹,問需不需要全部送上樓,還是放在樓下門衛就好。

唐蘊不記得自己有叫過什麽東西,納悶道:“誰送的?”

“一位姓匡的男士。”

“哦……”唐蘊說,“那麻煩你幫我送上來吧。”

他以為是文件一類的東西,結果跑腿小哥是借了輛推車才把包裹全部送上來的。

連前台的小姑娘都驚歎地伸了下脖子:“謔唐律,你怎麽買這麽多東西?”

而且有的看起來還很大。

唐蘊不知道匡延赫在搞什麽鬼,簽收後,問前台借了把小刀,坐在休息區拆包裹。

防狼噴霧、電弧棍、隨身報警器、家用報警器、電子門檔、高清監控、伸縮甩棍、強光手電、防身項鏈、防身戒指、防身小刀,就連鋼筆的筆帽旋開,也是一把鋒利的小刀。

唐蘊邊開邊笑,懷疑匡延赫把網上所有的防狼工具全都買了個遍。

他嚐試用新到的防身小刀,劃開一個粉色小箱子。

果然很好用。

箱子裏裝著個貓耳狀的毛絨發箍,耳朵毛和法典挺像的,手感很舒服。

【這是幹什麽用的?】他拍照發給匡延赫。

匡延赫言簡意賅:【戴頭上的。】

這是什麽廢話文學。

唐蘊笑著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送我這個幹什麽?】

匡延赫:【你不是很喜歡貓咪的周邊嗎?】

自從家裏有法典以後,唐蘊的確是喜歡買一些小貓相關的東西,但是,這貓耳朵它……多少沾了點不單純的元素。

唐蘊說:【這不是防狼,是誘狼吧?】

匡延赫:【不會吧?你戴起來我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