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慪氣

反複點開朋友圈的不止匡延赫一個。

唐蘊在發呆的間隙,也會情不自禁地點一下匡延赫的頭像,看看有沒有漏掉他的動態,雖然他的朋友圈更新的都是和集團有關的文章。

在麵對匡延赫的邀約時,他其實心癢難耐,有種不顧一切去見麵的衝動,殘存的一點理智將他從懸崖處勒回,告訴他,這樣下去不行。

匡延赫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們階級差異巨大,當匡延赫在關心股票漲跌、地皮拍賣、樓市前景、政府發展時,他隻關心晚上的工作應酬能不能推掉。

匡延赫調戲他,隻不過是在給自己找樂子罷了,匡延赫很可能平等地調戲很多下屬,跟喜歡沒什麽關係。

可唐蘊在麵對這些挑逗時,會悸動,會期待,依照他對自己身體和大腦的了解,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滋生出想要獨占的情愫,會煩惱,會鬱悶,會嫉妒。

他不喜歡那麽不愉快的自己。

所以避而不見,是他阻止這一切發生的唯一方式了。

然而躲得過初一,沒躲過十五。

這天傍晚,唐蘊開車載著小姨和老媽去朝雲看房子——早在唐蘊上次在匡延赫家吃飯的時候,匡延赫就和朝雲銷售部經理打好了招呼,唐蘊帶親戚去買房,可以享受一定的折扣優惠。

原本小姨鍾意萬晟旗下的墨香學府,唐蘊用人格擔保向恒的房子絕對不存在所謂的風險問題,又讓銷售主管估算了一下折扣金額,小姨這才有些心動,答應先去向恒的朝雲院看一眼。

朝雲的一期房是在六年前交房的,網上的風評不錯,這幾年還漲了幾次價,二期房於兩個月前進行過一次預售,截至目前,餘房已經不足四十套,預計在明年十月份可以實現最後的交付。

唐蘊他們抵達售樓處時,銷售經理正坐在角落吃米線,看到有人,他忙放下筷子,擦擦嘴,頗為專業地微笑道:“三位好,歡迎參觀向恒朝雲院,請問是第一次過來嗎?”

“嗯,”唐蘊說,“我微信上跟你聊過的,約的是五點半,不好意思,稍微來晚了一些。”

“哦!唐先生是吧!”經理點點頭,邊說邊往後退了幾步,“幾位先在這邊坐下稍等一會兒,人馬上就到。”

唐蘊以為他是要聯絡下屬帶他們去樣板房參觀,便和老媽小姨找椅子坐下,剝了顆桌上的薄荷糖吃。

再一抬眼,他看見匡延赫從裏邊的休息室走出來,步伐翩翩,攜帶出一股比大廳更冷的空調風。

薄荷糖被嚼碎,白桃味充斥口腔。

匡延赫也看向唐蘊,嘴角的笑意很淡,明明是和銷售主管差不多的襯衣西褲,卻因為完美的頭肩比,走出了秀場壓軸模特的氣勢。

“幾位好,待會兒將由我為你們做介紹。”匡延赫淺淺地鞠了個躬,“你們可以叫我小匡。”

唐蘊一時間愣在那裏,說不出話。

匡延赫紆尊降貴當起一線銷售,這畫麵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然而小姨和老媽渾然不覺有什麽異樣,一口一個“小匡”。

唐蘊注意到匡延赫的頭發剪短了,鬢角被推平,微卷的碎發輕巧地遮在額邊,比造型更張揚的是他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不過今天有一副細絲眼鏡架住了他眼裏的侵略性。

唐蘊第一次見他戴眼鏡,他眼尾微微一彎,露出飽滿的臥蠶,清冷偏又勾人。

唐蘊從前以為“驚豔”這個詞是用來描述第一眼,然而他卻沒什麽出息的被匡延赫反複驚豔。

當匡延赫走到他身旁時,唐蘊的呼吸都要滯住了,不自覺站起身,想和他打個招呼,心中已經預料到匡延赫會跟他說點什麽。

比如“好久不見”這樣的客套話,他都已經想好要怎麽稱讚匡延赫的新造型了,然而匡延赫並沒有說什麽,隻朝他點了一下頭,好像完全把他當做了來消費的陌生顧客。

直奔主題,帶著小姨她們去參觀沙盤。

唐蘊已經張開的嘴巴又合上,把客套的開場白咽了回去,像吞咽滾燙的熱水。

望著那道略顯冷漠的背影,唐蘊忽然意識到,匡延赫可能是在生他的氣,因為他無端地推掉了他的邀請。

唐蘊無措又遲鈍地移動到沙盤旁邊,站在距離匡延赫不到兩米的地方,覺得這中間隔著萬水千山,心中生出亂糟糟的情緒。

兩個星期的斷聯,看似是在給大腦添加冷卻液,實際卻成了思念的累積,人的情感終歸是沒辦法封印住的,即便是轉移掉注意力,預設了許多條悲慘的結局,可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足以讓他所有的堅持功虧一簣。

他依然覺得匡延赫很有魅力。

“小蘊,你看看哪邊的房子要好一點?”小姨撞了撞唐蘊的胳膊。

唐蘊回過神,將視線從匡延赫的側臉收回:“我覺得右邊這棟樓的采光肯定好一些。”說話時,他能感覺匡延赫在盯著自己,有一點高興。

大概是因為匡延赫看起來還很年輕,介紹時又比較熱情,小姨和老媽完全把他當成了剛入職沒多久的銷售,問了許多很小白的,甚至有點兒冒犯的問題。

比如交房時間能不能提前?這邊的房子為什麽不像墨香學府那樣,設一些免費的地麵車位,明明還有那麽多空餘的地方。

匡延赫都不厭其煩地作了答。

“停車位這個後期我們會另外規劃,不過雖然地麵車位免費的,長時間的暴曬對車輛是有一定影響的,首先車輛漆麵、內飾會出現老化、褪色的現象,密封條龜裂還會導致車輛出現漏水,胎壓升高的情況,產生爆胎風險,其實我個人是不建議大家長時間地把車停在室外的。朝雲為大家提供了整整兩層的地下車庫,一共一千五百個車位,以保證大家的車輛都有專屬停車位。”

“地下車位要錢的。”小姨很現實地說。

“提前購買的話,會贈送您一年的免費停車券,這個力度在南城您絕對找不到第二家。”

在匡延赫為小姨講解周邊配套設施時,李曼珍又提出許多愚蠢的問題來,唐蘊忍不住拉了拉她:“哎喲媽,這些基礎的問題,你直接問我就可以了,先讓他把話講話嘛,你都打斷他多少次了。”

“沒事的,”匡延赫朝這邊看過來,擠出溫和有禮,好像和客戶已經認識了八輩子的微笑,“有問題可以盡管問我,我很樂意為阿姨解答。”

李曼珍得意揚揚起來:“你看,人家小匡都沒嫌我煩呢,你嚷嚷什麽?再說了,人家就是專門幹這一行的,你有人回答得那麽專業嗎?”

唐蘊無言以對:“行行行,你就聽他扯吧。”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好像自動解鎖社交技能,就隻聊了十多分鍾,小姨就已經和匡延赫熟絡得像是一對母子,一聽匡延赫有車又有房,爸媽做點小生意,仿佛挖到了寶,笑眯眯地給匡延赫張羅起對象了。

“說真的,就我跟你說的這個姑娘的家庭條件,放在相親角,那都是數一數二的,關鍵人還漂亮,溫柔,會做一手好菜。”

見匡延赫並不排斥,小姨興高采烈地掏出手機,調出相冊,“喏,就是這個小姑娘,是不是挺漂亮的?當年在學校裏可是校花呢,我是看你小子長得也蠻好看,才介紹給你的。那種長相一般的,我都不做介紹的,這小姑娘肯定是看不上的。”

“是挺好看的。”匡延赫笑著評價道。

衝著這句評價,本來對照片毫無興趣的唐蘊皺著眉頭,湊過去瞅了一眼,急了眼:“這不是之前給我介紹的那個中學老師嗎!您怎麽又給他做介紹?”

“是啊,你不是說不是你的菜嗎?”小姨把唐蘊往後擠了擠,靠近匡延赫,諂媚一笑,“小匡,來,你看看,是不是你的菜?她身高一米七,配你這個大高個兒,哎喲那簡直太合適了!你們兩個以後生了孩子,那不得是女排女籃的預備役啊?”

唐蘊頭疼地捏捏眉心,心說匡延赫這樣的人找對象,即便不是找門當戶對,家財萬貫,也起碼得有權有勢吧?

但匡延赫很出人意料地摸出手機:“那麻煩阿姨把她名片推給我吧。”

他說這話時保持著微笑,眉眼彎彎,好像真的對這個女孩子一見鍾情一般。

可是,他明明不喜歡女的不是嗎?

唐蘊心尖一跳,難道說,匡延赫是個雙性戀?男女通吃?

眼睜睜地看著匡延赫加上好友,唐蘊一言不發,當然也沒有資格發表什麽意見。

一行人跟隨匡延赫的步伐,進入小區參觀樣板房間,仗著有小姨和老媽擋著,唐蘊的視線化成X光,在匡延赫身上掃來掃去。

來充當銷售大概是匡延赫的臨時起意,當小姨和老媽去臥室參觀時,匡延赫在偷看手機上的解說詞,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滑動翻頁,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裏麵,像極了在考場作弊,又怕被監考官發現的小朋友。

這樣的違和感,放在匡延赫身上可愛至極,唐蘊走過去,小聲道:“原來匡總也需要打小抄啊。”

匡延赫的嘴唇動了一下,似乎要說什麽,小姨從屋裏走出來說:“我覺得這間次臥小了一點,小匡,你那還有沒有大點的房源了?最好樓層再高一點,五樓的話,我總覺得陽光不太好,要被前麵的樓房遮掉一部分的。”

匡延赫立刻回應道:“那我再帶您去看另外一間,比這個再大一點。”

唐蘊聽到“大一點”這樣的詞,情不自禁就想起了他和匡延赫去萬盛當臥底的那天,但匡延赫的神色無異,好像已經把這事兒拋之腦後了。

又逛了一個多小時,相了七套房子,小姨最終決定買一套一百三十平的,但是因為沒有帶銀行卡出門,隻在微信上轉了幾千塊定金,說等周末過來簽合同。

前前後後算下來,匡延赫給了小姨十多萬的折扣,還附贈為期一年的停車券,但是小姨和老媽並不知道匡延赫的真實身份,隻以為這是銷售的一貫套路,甚至還覺得在這個力度的基礎上,還能打打折扣。

小姨在匡延赫那軟磨硬泡,唐蘊隻好無奈地製止道:“這真的已經是給您的特殊福利了,別太為難人家了。”

李曼珍嫌他胳膊肘往外拐,用一記眼神刀示意他閉嘴,唐蘊沒辦法,隻好退到一邊去,看著匡延赫的笑容越來越無奈,但最後還是答應,再送給小姨六十次的上門保潔服務,外加一套價值三千元的純手工陶瓷碗,一台新款洗地機。

搞得唐蘊都有股想要在朝雲買房的衝動,可惜他工作的地方離這太遠了。

時間尚早,李曼珍和李卉珍準備到朝雲對麵的商場逛一圈,等吃過晚飯再打車去高鐵站,坐高鐵回城。這麽做是為了直觀地感受一下附近的配套設施是否如匡延赫所介紹的那般便捷。

李曼珍問唐蘊:“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飯?”

唐蘊每次和長輩一起吃飯就會被催婚,於是推脫道:“不了,我還得回去喂貓呢,我怕它餓到。”

李曼珍不以為意地嫌棄:“一隻貓咪寶貝得不得了,讓你結婚生個孩子,跟要你命一樣,小孩子不也很可愛嗎?”

唐蘊的人生規劃裏壓根兒就沒有生育小孩兒這一條,他給李曼珍發了一千塊紅包說:“吃完了早點回家,路上當心,到家了給我發個信息。”

“知道了,你也趕緊回去吧。”

唐蘊回過頭,看見匡延赫正站在售樓處門口的花壇邊逗一隻不知道從哪來跑出來的三花小野貓,肚子很大,看起來像是懷孕了。

唐蘊原本想回家了,但仔細想了想,覺得很有必要為小姨和老媽剛才的失禮道個歉,便徑直走了過去。

“我媽她們說話沒個把門,如果有冒犯到你的話,我跟你道個歉。”

匡延赫眉梢輕縱:“你跑過來就為了和我說這個?”

唐蘊不自覺咬了下唇。

當然不止是這麽簡單,他更想知道匡延赫和那位中學老師的後續。

他也摸了摸貓咪的後背,裝作很不經意地問道:“我小姨給你介紹的那個女孩子,你是真心喜歡嗎?”

匡延赫轉過臉來,語氣冷冰冰的:“怎麽,你覺得我很壞很刻薄,怕我耽誤她嗎?”

唐蘊的腦袋仿佛遭了一蒙棍,混亂無比,不知道匡延赫為何會有這樣的誤解。

他連忙搖頭道:“不是啊,我覺得你人挺好的,非常好……”能在法庭上舌戰群儒的他,變得語無倫次,“不是因為你給了我小姨折扣才這麽說的,我是很久之前就這麽覺得了,真的。”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匡延赫輕笑一聲,可嘴角並沒有翹起來,給了唐蘊一個很短暫的,有些像是慪氣的眼神:“那我可真沒看出來。”

哄一個生氣的梁頌隻需要一頓蟹黃麵,可是哄一個生氣的匡延赫,該用什麽招數呢?唐蘊想不出來。

他大概能猜到匡延赫生氣的理由,可他總不能直白地告訴匡延赫,我躲你是因為我發覺跟你在一起會心跳加速,怕真的不可控地愛上你,所以給自己來了段冷靜期吧?

匡延赫恐怕無法理解他的舉動,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

以前他看上什麽人,吃一頓飯就敢手牽手,但到了匡延赫這裏,一切經驗都成了失效藥,他變得膽怯、別扭、矛盾,更不知道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

窒息般的沉默片刻,小流浪歪著腦袋蹭了蹭匡延赫的褲腿,尾巴高高立著,不停叫喚,像是在討要食物。

“你在這兒看著它,我去店裏給它買點吃的。”匡延赫對著唐蘊說。

“喔,”唐蘊點點頭,忽然想起來車裏還有個今天剛到的包裹,是給法典買的貓條和罐頭,他連忙道,“等一下,我車裏有吃的,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