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等你

閆楚出生於一個一言不合就互毆的家庭,被灌輸的理念就是能動手絕不吵吵,她五歲開始學習跆拳道,上初中已經能憑赤手空拳讓全班男生都尊稱她一聲“老大”,高中開始承接各種護送女生回家和暴打渣男的業務,如今每周雷打不動的運動項目是自由搏擊。

她單手拎住其中一個帶頭鬧事的男銷售的領帶,將人咽喉鎖住,這人梳著三七開的側分頭,一湊近就能聞到一股濃濃的發蠟味。

閆楚咬牙警告道:“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接下來都是你自找的。”

男銷售被勒得臉紅脖子粗,幾乎沒辦法說話,另外兩個和他一起鬧事的胖子和短袖男急忙撲過去,一心想要將閆楚拉開。

被勒住的男銷售情急之下給了閆楚重重的一巴掌,後退兩步脫了困,指著閆楚破口大罵:“我操\你媽的,你再動手試試,我他媽幹\死你!”

閆楚的半邊臉頰瞬間麻了,她的隱形眼鏡被打掉了一片,視線頓時模糊起來,她的耳朵成了垃圾桶,承受各種扯上祖宗十八代的垃圾髒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閆楚頓時覺得渾身上下的細胞都燒著了。

身為向恒的營銷總監,她今天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任務就是確保開盤預售活動順利進行。

從提案到籌備,這個活動她們項目部足足準備了三個多月,且不說燒掉了多少廣告費和布展費,光是策劃案她就改了十八遍,精神上受盡折磨,她絕不允許區區幾個男人把這把牌給毀了。

廢話不多說,閆楚眯起一隻眼睛,一把拽過那男人的手臂,上身緊繃的肌群配合著一發力,男人笨重的身體像塊抹布似的被她過肩摔倒在地,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痛苦又羞憤的哀嚎。

短袖男彎腰去扶側分男起身,胖子朝閆楚撲上來,又被閆楚一記直拳打在臉上,頓時捂住了嘴巴,他的鼻孔流出血來,順著指縫淌到手背,捂都捂不住,一對不大的眼睛裏閃爍著疼痛的淚光。

從驅趕橫幅車到發生爭執,再到雙方動手,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了,現場包括匡延赫在內的所有人都很蒙圈。

許多正在忙著簽約的顧客和銷售都像被施了法術般定格在當場,最先反應過來的客人不是去幫忙拉架,而是一邊驚歎“臥槽,厲害”,一邊掏出手機錄像。

匡延赫掛掉唐蘊的電話,跑過去攔住閆楚。

那個摔倒在地的側分頭西裝男從地上爬了起來,他那雙三角形的下垂眼突然瞪得很大,露著一種怒不可遏的神色,他隨手抄起一把椅子,遠遠地朝活動現場的電車砸過去。

“嘭!——”

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方向,車窗碎了,像一小片蜘蛛網攀附在上麵,把圍在現場的人都驚得尖叫。

那可是價值一百萬的獎品!

男人這一砸,把活動現場的氣氛砸沒了,也順利把自己砸進了派出所。

唐蘊在二十分鍾後也驅車抵達樺南轄區派出所的停車場,因為經常處理刑事案,他和這邊的民警也算熟絡,彼此都叫得出名字。

接警處年輕漂亮的小警花和他打了個招呼,開玩笑道:“唐律又要來撈誰啊?”

唐蘊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接個朋友,好像剛進來,現在在詢問室嗎?”

“打人的那群嗎?”

“嗯。”

警花努努嘴,挑了一下眉,算是給他指明方向了。

民警們正在對三位鬧事的銷售進行詢問,房門關著,聽不見內容,唐蘊又走了幾步,在另外一間敞開著門的辦公室裏見到了閆楚,還有另外一名他不認識的,但佩戴向恒工作牌的男人,頭發用發蠟抓過,看起來油乎乎的,應該是一線銷售。

唐蘊一進門就問:“匡總呢?”

閆楚沒有半點剛幹過架的樣子,二郎腿翹著,手中把玩桌上一支黑色水性筆,漫不經心道:“包紮去了。”

唐蘊嚇一跳:“他被打了啊?嚴重嗎?”

閆楚舔了舔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邊上那個男人解釋道:“不是被打,是他過去攔閆總的時候,不小心被閆總手裏的凳子給砸到了,誤傷,應該不礙事。”

“……”

合著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唐蘊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了,怪無奈地說道:“你們也真夠可以的,都多大了還跟人幹架啊……後來幹贏了嗎?”

閆楚一副很懊惱的樣子:“媽的,還沒開始呢,警察就來了。”

“怎麽,還想跟人幹架啊?”出去倒水的女警員進屋,剛好聽到這一句,瞪了閆楚一眼。

閆楚一秒切換嘴臉,笑眯眯地說道:“開玩笑呢。”說著,一隻手越過寬大的辦公桌,接過了女警手中的一次性水杯,“謝謝Madam。”

“這裏不是香港,不需要這麽稱呼我。”

“那我該稱呼你什麽呢?”

唐蘊也認識這位警官,告訴閆楚:“叫她陸警官就可以。”

“哪個Lu,可愛的小麋鹿嗎?”

“耳朵旁的陸。”陸警官話音冷冷淡淡,她跟匡延赫差不多,長著一張今天心情不太好的臉。

正好這時匡延赫從門外進來。

他還是一身正裝,沒配領帶,白襯衣領口鬆了一顆扣,下擺完好地束縛在腰間,衣袖挽起,露著肌肉。

如果不是唐蘊一眼就看到他右手掌裹纏著紗布,眼睛下麵腫了一塊,還有兩道被什麽東西刮過的痕跡,他可能會認為匡延赫剛走完紅毯,有點累了,解開衣服準備洗澡了,整個人透著一股很奇妙的,破碎又禁欲的美感。

“你手沒事兒吧?”唐蘊擔憂地走上前,這是金主爸爸給他轉賬的那隻手啊,怎麽就這麽輕易地負傷了。

匡延赫深深地望了閆楚一眼,似乎在用眼神控訴,閆楚心虛地移開視線,琢磨起外套上的走線。

“還好,沒斷。”匡延赫垂下手,他的手指關節很僵硬地維持在一個弧度,不能隨意亂動。

閆楚很狗腿地移動到匡延赫旁邊的位置,雙手奉上一次性紙杯:“來點綠茶壓壓驚?”

杯子套了兩層,從外麵感受不清它的實際溫度,當匡延赫喝下第一口的時候,眉心驟然一擰,臉色比剛才更差了。

唐蘊忙替閆楚轉移話題:“跟我說說什麽情況吧。”

事情的經過並不複雜,萬晟旗下有個樓盤下周開盤,租了幾輛車到處宣傳,這本來沒什麽,但他們的人把傳單派發到了準備參加向恒開盤活動的顧客手中。

這行為就屬於懶蛤蟆趴腳背——純膈應人了。

閆楚的暴脾氣一上來,上去就把人手裏的傳單撕了,低聲罵了句“滾”,幾個男人仗著人多,氣勢十足地推了閆楚一把,讓她把傳單錢賠了,兩邊就這麽吵了起來。

閆楚這個練家子以一對三,一下就把人撂在地上了,不服氣的那個男人砸了向恒的車,閆楚衝上去把他的胳膊弄脫臼了。

另外兩個男人見情勢不對,聯合起來抱住閆楚,不知道是誰的手摸到了閆楚的胸,把她給惡心壞了,當即給了倆人一肘子,扛起椅子就要給倆人開瓢。

匡延赫嚇得趕緊去製止,結果自己險些被開瓢。

一直到民警趕到現場,男人脫臼的胳膊還沒裝好,疼得一個勁兒哭。

“我就給他稍微鬆了鬆筋骨,應該沒事兒吧?”閆楚的語氣不再強硬,居然還透出點委屈,“後來扛椅子也屬於是正當防衛呀警官,我根本不可能真的砸下去,我也懂法的,我知道故意傷人是不對的。”

說得跟真的一樣。

唐蘊聽她這一本正經胡扯的樣子,忍不住要笑,但房間裏好幾雙眼睛盯著,他隻能咬住自己的嘴唇。

往對麵一瞥,匡延赫也正咬著嘴唇,修長的手指壓著眉心,像是一位因為孩子犯了錯誤而被叫到教師辦公室的,苦惱反思的老父親。

“你管卸人胳膊叫鬆鬆筋骨啊?”陸警官皺著眉,“好在那幾個都是些輕微傷,要不然你要承擔刑事責任了。”

確認自己無罪後,閆楚那一身反骨仿佛又開始癢了,語氣不善地問道:“那他們砸壞我們的車,總要承擔法律責任吧?”

她看向唐蘊:“那台車我們九十多萬拿下的,現在不能用了,還嚇跑了我們好幾個客戶,影響了交易,這筆賬是不是要跟他們好好算算?”

唐蘊解釋道:“故意毀壞財物罪中的數額應該確定為被毀財物的原有價值與殘餘價值之差,換句話說,砸壞的修理費他們是要賠償的,到時候你們去維修的話,留好票據,至於是否影響了交易,這點其實很難認定,法官也不太可能會判賠的。”

其實是不可能判賠,隻是身為律師永遠不能把話說太絕對。

“那他們這種尋釁滋事的行為是不是要坐牢的啊?”閆楚比較關心的還是這個。

目前,警方隻是受理了案件,並未立案,因為這屬於小型的刑事案件,中間會給予雙方協商的空間,協調不成的,才會正式立案,再取證,結案,移交給檢察院,至於是否起訴,就看檢察院如何認定。

絕大多數的小型案件其實都是由雙方協調解決,這樣也是為了節約司法資源,公檢法係統裏的人員儲備就那麽多,屁大點事兒移交上去,簡直就像是往熱搜榜上塞某某明星今天吃了豬肉餡兒餃子的詞條,實在太沒意思了。

另外,根據唐蘊的經驗,這案件肯定是定故意毀壞財物罪而非尋釁滋事,因為尋釁滋事的構成要件中還有一條是:導致被害人輕傷。

閆楚這活靈活現的精神氣,顯然不在輕傷範疇,撐死了屬於輕微傷,匡延赫臉上的傷也不是那幾個人直接導致的,所以隻能定故意毀壞財物。

這種罪名的話,隻要對方認罪態度好,積極賠償,頂多判個拘役,關幾天就出來了。

於是唐蘊建議閆楚他們協商解決,這樣還能多要點錢。

“關鍵是他們有錢賠嗎?”閆楚說。

唐蘊說:“背後不是還有萬晟嗎?你以為他們自作主張到你們活動現場發傳單啊?”

“那倒也是。”閆楚轉頭詢問匡延赫的意思。

匡延赫隻想叫個外賣吃,他今早睡過頭了,為了趕今天的活動,連早飯都還沒來得及吃。

“那就協商吧。”

由於匡延赫和閆楚都不想再見到那三個蠢貨,協商的事情就交給唐蘊去辦,好在帶頭鬧事的那個人也是總監級別,並不差錢,願意在賠償汽車維修費的基礎上,再加五萬,並保證今後不會再擾亂公共秩序。

唐蘊帶著這個消息回到剛才的房間,閆楚和民警都不見了,隻剩下匡延赫一個人坐在窗邊悠閑地喝茶。

“他們人呢?”

“回去了。”

“那怎麽把你落下了?”

“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麽?”唐蘊不解地笑了笑,“要給我轉谘詢費呀?這點小事情就算了。”

匡延赫放下紙杯,看了一眼手機,好整以暇道:“我外賣到了,放在前台了,麻煩唐律師幫我拿一下。”

唐蘊無語:“那個不叫前台,叫接警處,再說你傷的不是手嗎,怎麽腿也走不動了?”

“我看到警察就害怕。”

“平時沒少做虧心事兒吧?”

嘴上這麽說,但唐蘊還是乖乖地出去幫匡延赫拿了外賣。

外賣單上備注了“麻煩老板送把叉子”,但不知道是店裏沒有還是店主沒留心看備注,送來的還是筷子和一把調羹。

匡延赫點的是份生煎大排麵,而他又是右撇子,左手試了夾了三次,隻吃到兩根麵條,抬頭朝對麵望去。

原本正冷眼旁觀的唐蘊忽然感受到流浪動物一般求助的眼神。

倆人都沒說話,唐蘊心領神會,把椅子搬到匡延赫斜對角的位置,幫他把麵條夾起來,繞著筷子卷一卷,再小心放入調羹。

匡延赫大概餓壞了,一口氣全部塞進嘴巴,沒來得及嚼就仰頭倒抽氣,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個字,唐蘊雖然聽不清,但猜到他在說,太燙了。

吐出來沒形象,咽下去又太燙,唐蘊就這麽看他斯哈了好一會兒,終於像咽藥一樣咽了下去。

第二口麵條上沾了一片蔥葉,匡延赫用齒尖咬住,吐進塑料袋。

“你怎麽也不愛吃蔥。”

匡延赫頓了一下,猜想唐蘊說的另外一個人是小啞巴,他的分身。

陸警官經過門口,本來想看一眼這倆人走沒走,就看見唐蘊從麵湯裏撈出一個荷包蛋,放嘴邊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匡延赫一直盯著他,像在觀察水族館裏的海洋生物一般,眼底帶有一絲溫情,嘴角揚起一個很輕微的笑,使得他那張沉鬱的臉龐也顯出一點甜來。

簡直不可思議,非常違和。

荷包蛋喂到嘴邊,匡延赫又恢複成那種好像看誰都不是很滿意的狀態,眼神看向桌麵,極其不自然地,非常快速地咬了一口,好像唐蘊的手是一條毒蛇,慢一秒就要張嘴咬他似的。

吃完,還要苛刻點評:“竟然不是溏心的。”

“怎麽著?”唐蘊很不客氣地說,“我現在再給你下一個?”

匡延赫玩味地笑著:“也不是不行。”

麵條快吃完的時候,唐蘊見匡延赫翻出打車軟件。

閆楚剛才把匡延赫的車開回去了。

唐蘊想起上次匡延赫大半夜陪他去接貓,又把他送回家裏,便主動說:“別叫了,一會兒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