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智齒
夏莓的包被程誌遠搶走。
那包裏其實也沒有多少錢, 搶了就搶了,就是這腿傷……
夏莓坐在台階上,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腿, 歎了口氣,順著小腿流下的血已經將襪子邊緣染紅。
她手托著大腿底, 稍微動了動, 立馬疼得倒抽了口氣。
操。
別是斷了吧?
夏莓從口袋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了下傷口,就是劃開得深了點,骨頭估計沒那麽容易傷到。
夏莓覺得自己這腿還真是夠命途多舛的。
她坐著休息了會兒才費勁地撐著一旁的扶手站起來, 一瘸一拐地朝附近的藥店走去。
藥店醫生一抬眼就看到她腿上的傷,立馬起身過來扶她:“這怎麽弄的啊?”
夏莓被扶著坐到椅子上,笑了笑, 輕鬆道:“就摔了一下,磕在台階上了。”
“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太不小心了,坐著吧,我給你包紮一下。”
“誒, 謝謝阿姨。”
醫生去拿了消毒酒精和紗布:“消毒有點疼, 忍一下啊。”
雖然夏莓做好了準備,但酒精滲進傷口傳來刺痛感時夏莓還是渾身一僵, 眼圈立馬憋紅了。
醫生抬眼看她一眼:“怕疼以後走路可得當心點。”
夏莓舔了舔唇,笑了下:“天太黑了嘛。”
剛開始的刺痛漸漸散去, 腿上皮膚開始發麻, 倒勉強好受了些,夏莓緩了口氣, 摸出手機對著自己的腿給程清焰發了張照片。
“行了,消毒完我再給你包紮一下。”醫生說。
夏莓從手機背後移開眼, 點頭又道了個謝。
下一秒,手機就響了。
“智齒”二字在屏幕中跳躍。
夏莓勾起唇接了電話,還沒來得及說個“喂”,就聽到程清焰急迫的聲音:“怎麽回事,你在哪裏?”
夏莓忍不住嘴角又往上提了提:“摔了一跤,出了好多血,疼死我啦。”
“你現在在哪?”
夏莓聽到他那邊傳來開門關門聲,緊接著是因為跑動帶來的呼嘯風聲和喘息聲,夏莓愣了下,反應過來,隨即心又軟了幾分。
“就在住的地方對麵,藥店裏。”
“我馬上過來。”他說完這句,夏莓聽到他跟司機報了這兒的地址,聲音急切,又問,“嚴重嗎?”
夏莓看著紗布在腿上一圈圈纏繞,早已經看不到傷口在哪了,麵不改色地繼續道:“嚴重,血都要流完了,襪子還被血弄濕了。”
醫生阿姨聞言,抬眼輕笑了聲。
等她把電話掛了,她才笑著問:“男朋友啊?”
“啊。”夏莓愣了下。
“你這做法可不地道啊,這不是成心要讓人著急嗎。”她取笑道。
夏莓跟著笑:“就是故意的,想看看他會不會著急。”
“你們年輕人花樣就是多。”醫生說,“怎麽樣,他的反應滿意嗎?”
“特別滿意。”
醫生又笑了聲,看著眼前這姑娘,那傷口其實對一小姑娘來說的確挺嚴重的,說不定還要留疤,她倒好,消毒的時候疼得人都在顫,可就是沒掉一滴眼淚,轉眼就笑眯眯地跟人打電話去了。
嘴上說什麽“嚴重”、“疼”的,那眼裏那笑意卻根本沒停過。
大概也是那男朋友著急糊塗了,不然還能聽不出來她是故意的麽。
“紗布我給你多配點,還有消炎藥和祛疤膏。”醫生說,“這紗布要勤換,你要是自己不會換就過來,我給你弄。”
“行,謝謝阿姨。”
“還有,這幾天先不要沾水,也不要過多運動,盡量都躺著或坐著休息。”
“嗯,知道啦。”
夏莓付過錢,將紗布和藥一樣樣裝進袋子裏。
程清焰過來還要點時間,夏莓也不急,便坐在椅子上跟醫生阿姨一塊兒看電視。
直到藥店門忽然從外麵被推開,程清焰喘著氣跑進來,11月下旬的天,他竟然滿頭大汗。
夏莓從來沒見他這樣過,頭發有些淩亂,那總是淡然的神色不在,被一種慌亂代替,他一刻沒停,徑直走到夏莓身邊,在她麵前蹲了下去。
“怎麽回事?”
程清焰眉間緊鎖,手捏著她腳踝仔細看那纏著紗布的傷口,隱約有血從紗布滲出來,他忽然不敢動了,輕輕放開她的腿,低聲問,“疼不疼?”
夏莓本來就是想看看她哥著急的樣子。
但也沒想到他會氣喘籲籲、風塵仆仆地跑來,頓時覺得自己剛才可能有些過了。
“沒事,現在不疼了。”她小聲說。
程清焰抬頭看了她一會兒,又問了醫生具體情況,也得到一樣的回答後才放下心,他跟醫生再次道了謝,拎上裝了藥和紗布的袋子,轉身將夏莓背起往外走。
夏莓趴在他背上,雙臂環著他脖子:“哥。”
“怎麽了?”
“你怎麽都出汗了?”
“出租車到前麵就堵車了,跑過來的。”
夏莓抿了下唇,而後將臉低下去,貼在他肩膀。
她鼻尖有點發酸,一點點委屈從心底泛出來,並不因為程誌遠害她受了傷,而是她從來沒有被這樣對待過。
夏莓記得自己第一次生理期時因為吃了冰飲,晚上肚子疼得睡不著覺,渾身打寒顫,爬起來給媽媽打電話。
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著急,隻是讓夏莓去她房間抽屜裏拿止疼藥,很冷靜很沉著,夏莓當時也不覺得怎麽,隻是從自己臥室走到媽媽臥室的幾步路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但好在止疼藥效果很快,馬上就不疼了,她也就倒頭睡著。
她想,隻是媽媽一直以來都是冷靜沉穩的,任何事情都不會讓她慌亂,更何況隻是她第一次痛經罷了。
但現在她看到程清焰,就知道不是的。
再冷靜再沉穩的人隻要足夠關心,都會著急慌亂的。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情緒,程清焰微微側了側頭,頭發輕輕蹭過她臉頰,安撫似的,低聲問:“很疼?”
夏莓吸了吸鼻子:“沒有,不疼。”
“抱穩點。”程清焰說,“別掉下來。”
夏莓嘟囔:“那你摟緊點兒。”
“我不能掂你,怕扯著你傷口。”到了電梯口,他空出一隻手按鍵。
於是夏莓摟緊他脖子,像個樹袋熊似的在他身上往上爬了爬。
到屋裏,程清焰也沒將她放下,就這麽背著將她鞋子脫了,放到一旁,而後背著她直接進了臥室,將她放到床側。
他又轉身出去倒水,從袋子裏拿出一片消炎藥遞給夏莓。
夏莓吞了藥,慢吞吞地拉開被子躺進去。
“在哪裏弄開的?”
夏莓一頓,而後低著頭有點心虛地輕聲說:“就樓外,沒站穩,劃了一下。”
程清焰沒多想,隻皺了下眉:“走路也不小心,你這才幾個月,就已經摔了三回了。”
“……”
夏莓想說第二回 是她裝的!
“那我就是不小心嘛。”她輕聲回。
“明天別去學校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沒事的,這兒離學校又不遠。”夏莓心說不去學校那不就都看不見你了嗎,她找了個借口,“而且我都答應了老孟期末考要考前350名的。”
程清焰笑了聲,轉而說,“那明天早上我過來。”
“嗯?”
“你腿最近盡量少動,我背你過去。”
夏莓笑得眉眼彎彎:“好啊。”
程清焰沒在她這多留,給她新倒了杯水放在床頭便回去了。
他回到家,洗完澡出來看到手機裏一條信息。
[夏日草莓:你到家了嗎?]
他勾唇,回複:[到了。]
[智齒:早點休息,別玩手機了。]
[夏日草莓:可我睡不著。]
[夏日草莓:明天早上還想吃那家小籠包。]
[智齒:行,明天給你帶來,還有別的要吃的嗎?]
[夏日草莓:後來要吃小餛飩。]
程清焰笑了笑:[好。]
緊接著,夏莓給他發來一個表情包,一隻美短貓咪,上麵四個字——“愛你,啾咪”,還有一顆紅通通的愛心。
程清焰愣了下,看著這個表情包愣了好一會兒,才勾起唇角笑出了聲。
又過了會兒,夏莓又發來一個表情。
同樣是美短貓咪,歪著頭,上麵的字變了——你愛不愛我?
她的試探一步步加深。
這是準備收網了。
程清焰將擦頭發的毛巾放到一邊,他眸色有點暗,胸腔裏心跳沉悶卻有力,他指尖都有些發麻,斟酌著要打字。
與此同時,門忽然被敲響。
程清焰打開門,盧蓉站在外麵,麵色不好。
“怎麽了?”他問。
盧蓉沉聲:“最近你有沒有碰到程誌遠?”
程清焰一頓:“他來找你了?”
看他這反應,看來是還沒碰到程誌遠,盧蓉鬆了口氣:“沒來找你就好了。”
“到底怎麽回事?”
盧蓉歎了口氣:“張姨不是去莓莓那兒了嗎,家裏阿姨還沒找好,我就自己去買菜,菜場出來的時候碰到的,上次你外婆說他不在南錫我就猜到他肯定打聽了我們去哪,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就遇到他。”
“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沒有,那兒人多,他也不敢做什麽。”盧蓉說,“我回家的時候刻意繞了一圈甩開他,要是被他知道了這兒就麻煩了,你這幾天上下學也注意點。”
程清焰若有所思,“嗯”了一聲。
“你確實沒遇到過他吧?”盧蓉再次確認。
“沒。”
“他那時嘴上還說什麽在步行街看到你和你女朋友。”盧蓉皺起眉,“估計是看錯了,怎麽連你都能認錯麽。”
程清焰一頓。
盧蓉又叮囑幾句離開。
屋裏光線昏黃,程清焰慢吞吞地坐在椅子上,思緒有些混亂。
他和夏莓隻有在當初陪她去拔智齒時碰到過程誌遠,並不在什麽步行街,步行街是前幾天周末比完機甲賽他們剛去的。
難道在那天,程誌遠看到他們了麽?
可是以程誌遠的脾氣,肯定又會像之前那樣撒潑要錢,怎麽會隻在一旁看著?
程清焰把玩著手機,眉間緊鎖,心中騰起一個念頭,漸漸煩躁起來。
他就這麽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了許久。
抬頭看了眼鍾,快十點了。
而後他打開手機鎖屏,似是終於做出一個決定,輸入那一串他已經將近十年沒有打過的號碼。
隨著嘟嘟兩聲,打通了。
程誌遠沒有換號碼。
“喂?”他那頭聲音嘈雜混亂,還能聽到旁邊人吆喝著加碼的聲音。
這個聲音程清焰熟悉無比。
他又去賭場了。
程清焰開門見山,低聲問:“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程誌遠愣了很久,而後驚詫:“阿焰?”
旁邊有人催他出牌,程誌遠語調得意地讓人等會兒,說他兒子給他打電話了。
程清焰閉了閉眼,強迫自己穩住思緒,又重複了一遍:“我問你,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怎麽?那丫頭跟你告狀了?”程誌遠笑了笑,“她要早點把錢給我不就不用吃那苦頭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清焰心頭猛地一顫,想到剛才夏莓紅著眼眶,眼睫上都沾著水汽,可還是跟他說“沒事,已經不疼了”。
見他不說話,程誌遠又道:“說起來,你和你媽就是比老子厲害,這一人一個傍上大款,花錢不愁,不過既然是一家人,接濟接濟我也是應該的。”
“不過有些事你爸我還是要跟你說的,那丫頭本來還不想把錢給我,我可是你爸!她這樣算什麽意思,這不是看不起你麽!”
程清焰神色冷到極點,火被徹底點燃。
“程誌遠。”他幾乎是咬著牙說的,“你再敢去找她,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喲。”程誌遠突然大聲嗬了一聲,“你還能殺了我啊?你還要殺了你爹啊!程清焰你夠有能耐的啊你,為了個女的這麽跟你爹說話!”
他聲音粗啞難聽,滿是流氓無賴的氣息:“你是不是跟著你媽嫁人後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啊?你是我的兒子,你是殺人犯的兒子!”
“那丫頭一看就家庭條件不錯,人又漂亮,你難不成還真覺得你能配上她?!人家一時興起跟你玩玩,你不會還真以為人家要跟你有以後吧?你當你後爹那樣的冤大頭能有幾個?可笑!”
程誌遠啐了口唾沫:“程清焰,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可就不要臉了。”
16、7歲的少年,讓人想來總是能聯想到夏天的風,冬天的雪,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詞。
“少年”二字反過來讀是年少,組詞有“年少輕狂”,就好像年少就應該輕狂,年少時期犯下一點錯都是理所應當、不值一提,都能夠被原諒的。
可程清焰卻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時光。
他這一路都如走鋼絲。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沒有輕狂,沒有肆意,沒有喧囂。
他一直孤身一人,朝著灰蒙蒙的未來蒙眼前行。
跋涉過山水暴雪,披著風雪和冷意艱難獨行。
燈光暗沉。
空氣裏有風雨欲來前的潮濕氣息。
程清焰仰麵頹唐地靠在椅子上,眸中的光漸漸暗下來。
腦海中還盤旋著剛才程誌遠的話,像幻聽般在他腦海中盤踞。
你是殺人犯的兒子。
你不會還真以為人家要跟你有以後吧?
癩蛤蟆還想天鵝肉可就不要臉了。
窗外忽然風聲大作,雷電交加,不過分秒,晴朗的天突然濃雲密布,下起暴雨,雨點劈裏啪啦,像是都砸進了他心裏。
他看著漆黑的窗外,窗玻璃上映出手機屏幕的光亮倒影,還停在夏莓最後發的那條“你愛不愛我?”的表情包。
腦海中盤踞著的程誌遠的聲音消失,出現夏莓的樣子。
少女和他是兩個極端,瀟灑恣意,漂亮又明媚,她本就該擁有這世間所有最好的東西。
自卑的情緒如蠶絲般將他牢牢裹縛,幾乎喘不過氣。
程清焰喉結上下滑動,嗓音低啞至極,喃喃自語般低聲:“莓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