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智齒

夏莓本來已經昏昏欲睡, 卻忽然被外麵一道驚雷吵醒。

她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剛一扯到腿就登時疼得僵在原地, 緩了好一會兒才低聲罵了一句,伸手從床頭拿過手機。

點開微信。

程清焰還沒有回複她。

在她發出那張“你愛不愛我”的表情包之後。

夏莓皺了下眉, 是睡了嗎?

可現在也不過晚上十點多, 程清焰好像從來不會那麽早就睡覺的啊。

難不成是被她這表情包嚇得回不出來了,可那時候握她手的時候不是還挺會的麽?

夏莓倒沒覺得尷尬,畢竟她和程清焰現在的階段都已經跳過試探的曖昧期了,雙方都對對方的心思心知肚明, 隻不過還有最後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

頓了頓,夏莓從**坐起來,給程清焰發過去一串問號, 表示自己的憤怒。

[夏日草莓:??????]

手機震動的“嗡嗡”兩聲。

將程清焰的思緒拉回來。

他眉目微斂,垂眸看向手機,視線停留在“夏日草莓”四字上許久,而後他才微微直起身, 拿起手機。

[智齒:夏莓。]

他眼底是幹燥的猩紅, 臉沉著,棱角淩厲分明, 指尖艱難而緩慢地打字——我們就這樣吧。

我們就這樣吧。

到此為止。

我們本就不該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是我癡心妄想、白日做夢,是我妄想真的要和你在一起, 是我不顧那些難堪的過往和瑣事要將你自私地拉進我的世界, 是我做錯了。

所以到此為止,不要將錯就錯、錯上加錯。

你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公主。

我依舊喜歡你, 確切地說,我依舊愛慕你。

依舊想要守護你平安喜樂、無憂無慮地長大。

隻是我無法與你相配。

程清焰低眼, 黑睫輕顫,還沒將這句話發出去,手機接著又是一震,夏莓回複了。

[夏日草莓:?]

[夏日草莓:你幹嘛叫我全名。]

[夏日草莓:這樣聽著好凶,我還以為下一秒你就要罵我了。]

[夏日草莓:程清焰。]

[夏日草莓:手機上不許這麽叫我。]

她劈裏啪啦地迅速發來好幾條信息。

程清焰愣了愣,幾乎能想象出來她說這些話的語氣。

他遲疑了許久,最後頹敗地放下手,依舊沒忍心把那條信息發出去。

飛蛾撲火。

哪裏是用理智就能克製的。

過了許久,程清焰終於起身,推門出去。

自從夏莓搬出去以後,這裏就越來越安靜空曠,客廳漆黑,他從鞋櫃架子側麵抽出一把雨傘,迎著暴雨走進了雨幕中。

漫天的大雨傾注而下,像是進了異世界的屏障。

夏莓等了許久也沒等到程清焰的回複,她不太高興,後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第二天醒來時手還捧著手機。

睜眼的那一瞬間做的什麽夢就都忘光了,隻隱約覺得不是什麽好夢,醒來胸口悶悶的,煩躁不已。

她又看了眼手機。

依舊沒有回複。

於是胸口更悶了。

她悶悶不樂地拖著瘸腿起身,洗漱換上衣服。

昨天程清焰還說會來背她去學校,到現在還沒反應,她想發個信息問他到哪了,但又抹不開麵子。

昨天的信息他到現在都還沒回複她呢。

她不要麵子的麽。

忽然,門鈴被按響。

夏莓愣了下,在聽到門鈴的瞬間胸悶已經散了大半,她過去開門。

程清焰站在門口,手裏拎了把還在滴水的雨傘,頭發也有些亂。

夏莓愣了愣:“你怎麽了?”

“沒怎麽。”他聲音有些啞,臉色也不是很好,換了鞋走進來,進廚房拿醋碟,“不是說要吃小籠包麽,過來。”

夏莓覺得他有些奇怪。

連帶著周遭的氣氛都凝滯幾分。

她站著沒動,也不知怎麽就冒出一句:“過來什麽過來。”

一晚上沒有得到回複,她心情也不好,語氣有點衝。

程清焰回頭看了她一眼。

夏莓站在原地,“腿疼,醫生說了,不能亂走動。”

聞言,程清焰將小籠包和醋碟放在餐桌,朝她走去,而後動作利落地將她公主抱起。

夏莓沒反應過來,嚇得“誒——”一聲長音,抱緊了他脖子。

程清焰動作幹脆,但實則輕柔,盡量不牽扯到她的腿,將小姑娘安安穩穩地放到椅子上坐下。

他蹲著,仰頭看著她眼睛,放緩了聲線:“吃早飯。”

氣息打在夏莓身上,她有點不自在地別開眼,夾起一個小籠包咬了口。

過了會兒,她抬眼:“你不吃麽?”

程清焰拉開椅子在她對麵坐下,順著她的話也夾起一個。

氣氛有些安靜。

和他們從前相處時的氛圍完全不同。

難不成是因為昨天她發的那個表情包?

進度太快了?

不應該啊,按照陳以年的話,確定對方心意後,她想對他做什麽都可以。

夏莓邊想邊吃,回過神來發現上學已經快遲到了,她放下筷子收拾書包:“走吧,上學去了。”

程清焰:“早上不去學校。”

“嗯?”

程清焰:“去一趟警局。”

夏莓愣了下:“警局?幹嘛去?”

程清焰垂下眼,看向她藏在校褲裏的腿,沉著聲沒情緒地說:“昨天程誌遠搶你包被監控拍下來了,現在他人就在警局,要去錄個口供。”

夏莓心口重重跳了一記。

她當然也知道門口是有監控的,但從來沒想過報警。

跟程誌遠沒有關係,她恨不得程誌遠再也不要出現,可不管怎樣他都是程清焰血緣上的父親,她不想這件事弄得程清焰不高興或難堪。

夏莓低下頭,看著鞋尖,像個犯了錯的小朋友:“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昨晚回去以後。”

“哦。”夏莓輕聲問,“那你是因為這個沒回我信息的?”

“不是。”頓了頓,程清焰歎了口氣,抬手指尖在她臉頰上輕輕蹭了下,像無聲的安撫,“昨天晚上我又來了一趟,找小區物業要了監控,又去警局報案,想回複你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怕手機震動會吵醒你。”

夏莓那點鬱結的心思散開。

“其實,這件事沒必要到報警這一步的。”她試圖找合適的措辭,“包裏沒多少錢,沒了就沒了。”

“程誌遠那樣的人,占到過一次便宜,以後就會一直來,就像以前他向我媽要錢一樣。”

夏莓沒說話。

“昨天就沒跟我說實話,現在還要遷就我麽。”他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

“不是……”她依舊低著頭,“我不是遷就你,程誌遠跟你又沒有關係,我隻是覺得,既然沒關係就沒必要說而已。”

程清焰微微彎了點腰,看著她眼睛緩聲說:

“既然跟我沒關係,就秉公處理吧,公主。”

昨天晚上,程清焰報案時程誌遠還在賭博,警察很輕鬆地就找到他帶回了警局,如今正看押在裏頭。

夏莓給黎枝語發了條信息讓她幫忙請假。

車停到警局門口,夏莓被扶著一瘸一拐地進去。

警察抬頭看到程清焰,認出來是昨天大暴雨過來的那男生,隨即也認出了旁邊的女生就是監控裏被搶了包的那個。

“你們過來啦,來錄個口供吧。”警察說。

夏莓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按照警察問的一一回答了昨天的具體情況,程清焰就站在她身側,臉上始終沒有別的情緒。

記錄完基本情況,警察讓人把程誌遠帶過來。

他昨天在酩酊大醉的情況下被帶過來,到現在酒勁都還沒散,身上襯衫敞著,醉醺醺地往椅子上一坐,似是還沒清醒。

而後他緩慢地側過頭,餘光瞥見旁邊的夏莓和程清焰,這才登時醒了。

他怒目圓瞪,猛地直起身,食指比人先過來,直戳戳地朝著夏莓,隨即被程清焰擋去。

他站在夏莓身前,寬厚的肩膀將小姑娘嚴絲合縫地擋在了身後。

“好啊!”程誌遠氣急敗壞地對著夏莓厲聲道,“好啊!是不是你報的警抓我?!”

“是我。”程清焰打斷他。

程誌遠覺得自己身為父親的顏麵盡失,勃然大怒,劈手就揚起巴掌要打程清焰,可他一個醉鬼哪裏敵得過程清焰的力氣,踉蹌一步,狼狽地摔倒在地。

“你這個白眼狼!不孝子!你他媽翅膀硬了敢報警抓你爹!”

程誌遠掙紮著站起來又揮著拳頭要打程清焰,被警察拉住,斥道:“這裏是警局!吵什麽吵!”

警察調出昨天的肩膀,將顯示屏轉過來給他們看。

昏暗的天空將監控畫麵壓得黑沉沉的,讓人幾乎喘不過氣,還記錄下了聲音,記錄了程誌遠那些極為不要臉的話,以“我可是程清焰的爹”的名義向夏莓要錢。

程清焰不自覺地用力咬緊牙,下頜鋒利深刻。

監控畫麵播放完,警察問程誌遠:“這裏的人就是你,對吧?”

“是我,怎麽著?”

程誌遠這模樣把警察都氣笑了:“怎麽著?你說怎麽著!你搶錢還這麽囂張啊,既然認罪了就關進去吧。”

“認罪?我怎麽就犯罪了!”程誌遠大喊大叫,用力指了指程清焰,“這是我兒子!”而後又指向夏莓,“這是我兒子的女朋友!”

他聲音粗戾,沒皮沒臉,“我找我兒子的女朋友要點錢怎麽了?這也叫犯罪?!你可別覺得我沒讀過書,頂多算個糾紛!犯什麽罪啊?!”

警察開口問:“你是他兒子?”

夏莓下意識輕輕攥住程清焰的袖子。

隱約觸碰到他手臂。

他麵上看不出來分毫,到這一刻夏莓才發覺,他用力攥著拳頭,用力到整個人都在細密地輕顫。

夏莓在這一刻察覺出他隱隱流露出來的難言的情緒。

她想起之前程清焰說過的話。

他懶洋洋地說:“公主,談個戀愛而已,是為了開心,沒人有義務需要替我去背負那些代價的。”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所以他之前也的的確確是沒有想過要談戀愛的。

夏莓不知道他後來到底是怎麽才轉變了想法。

但現在,她有點擔心,程清焰可能又會回到從前的狀態與想法,放棄她。

這可不行。

她捕了這麽久的獵物,眼看就要到口了怎麽能被人半途打劫。

夏莓想說“不是”,但在這一刻程清焰開口:“是。”

他抿了下唇,盡量平靜地說:“是,他之前坐了九年牢,我跟他沒什麽關係,也一直沒有聯係。”

聞言,程誌遠又吵嚷著鬧開,嘴裏很不幹淨,被警察嗬止。

警察大概能猜到其中的故事了,沒繼續揪著這個問題,隻是下意識地看了眼他旁邊的夏莓。

坐了九年牢。

不用問也知道之前一定是犯了嚴重的罪。

現在依舊沒學好,徹底的流氓無賴,還敢大庭廣眾下搶錢。

不管怎麽說,這樣的家庭都是會讓人避而遠之的。

而程清焰在這輕描淡寫的一眼中,仿佛正在被淩遲處死。

警察問:“那這事,你們要私了還是怎麽樣?”

程清焰:“不私了,判刑。”

程誌遠喊起來:“憑什麽!憑什麽!?程清焰你是要你爹死啊!我真他媽倒了八百輩子黴才生了你!”

警察嫌吵,擺擺手讓人將他帶下去了。

夏莓扯了下他袖子,小聲:“哥。”

程清焰垂眸看她一眼,抬手揉了下她頭發,什麽話都沒說,而是問警察:“他判刑能判多久?”

“這個我也說不準的,按刑法來說,他這是搶奪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剛才說了那包裏有1800塊錢是吧?”警察說到這,忽然想起什麽,“哦對了,包還沒還你們。”

他讓同事從一旁的櫃子裏拿了包,還給夏莓。

1800塊錢,程誌遠晚上輸牌用了1200,還剩600塊錢。

“不過他那態度惡劣,而且也導致了受傷,判刑可能會比較重,之前差不多的一個案子,我記得是判了一年零四個月。”

他說著,看了眼程清焰。

家庭糾紛鬧得來警局的不少。

因為錢吵的更是多。

但還是頭一回見到兒子這麽幹脆的要父親坐牢的。

他想看看程清焰聽到這麽重的判刑會不會後悔,哪知又聽到他問:“他這次不是初犯了,如果不止這一次,判刑是不是還可以加重?”

“啊。”警察愣了下,“是,次數多肯定也有影響的”

“之前他在柯北牙科醫院旁邊的拆遷地附近也向我們要過錢,應該是今年9月10號的事,我記得那裏有監控。”

“……行,這個我們也會再取證的。”

如果能判到一年零七個月。

來年六月,高考結束。

他們就可以離開柯北。

從警局出來上午十點,初冬的陽光和煦。

現在過去學校也來不及上課了,於是索性先回家,下午再去學校。

坐上出租車,夏莓總覺得有點惴惴不安。

她將手伸過去,小心翼翼地勾了下程清焰手指,他側頭看她,平靜地揚了下眉。

夏莓小聲:“你坐過來點。”

程清焰依言靠近,而後他拿出手機,隨即,夏莓手機震動。

她收到一條轉賬信息。

1200塊錢。

是程誌遠從她這搶走後花掉的錢。

夏莓喉間仿佛被哽住。

她想說不用給我這個錢的,這個錢也不是你有義務需要去替程誌遠償還的。

可她最終還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不想收。

但同樣也知道,如果她不收,程清焰會覺得自己欠她。

因為,程誌遠那樣的人,欠她。

夏莓垂著的眼睫輕顫,鼻尖發澀,最後還是點了確認收款鍵。

出租車裏的廣播中一個好聽的女聲正在談論今年12月21日的世界末日預言,也就是正好一個月後。

之前發布了一個互動話題是——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會做什麽?

電台主持人正在讀聽眾們的投稿。

有人說要把辭職信幹在老板臉上,有人說要和家人待在一塊兒,有人說要和暗戀多年的男神告白,有人說真好,終於可以結束這個操蛋的世界了。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直到車停到公寓樓前。

程清焰下車,繞到夏莓這邊,背對著蹲下。

夏莓頓了下,趴上他的背。

程清焰背著她走進樓,按了電梯鍵,過了會兒,他忽然低頭問:“腿上的紗布是不是還沒換?”

夏莓:“嗯。”頓了頓,她又輕聲補充,“我不會。”

“一會兒我給你換。”

進屋,程清焰將夏莓放到沙發上,進臥室將她昨天買的紗布拿出來。

小姑娘的腿白淨纖細,皮膚細膩到極致,根本看不見毛孔,很漂亮,像藝術品,如今卻被纏上了紗布。

程清焰垂著眼,小心地將紗布一圈圈繞開。

動作極輕,生怕會用一絲一毫地弄疼她。

滲著鮮血的紗布解開,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露出來。

過了一晚,傷口邊緣泛起濃重的青紫色,看著都覺得痛。

程清焰許久沒動作,盯著那道傷口看,喉結滑動,方才勉強維持著的情緒漸漸又不受控地往外蔓延。

“哥。”夏莓下意識地小幅度掙動了下:“你別看了。”

“疼嗎?”他聲音有些啞。

“剛摔的時候疼了一下,現在真的不疼了。”為了證明這話的真實性,她還試圖蹬腿,被程清焰抓住腳踝,重新扯了回去。

他抬眼,低聲:“別動。”

“……”

夏莓不動了。

程清焰將紗布重新包紮好,將她褲腿重新放下來,全程動作都非常輕。

夏莓看出來他情緒不對,剛要扯個話題開口,忽然聽到他出聲。

“莓莓。”

她靜了靜:“嗯。”

“我跟你說過,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要談戀愛。”

夏莓一頓,隨即,心跳漏了一拍。

程清焰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要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這樣的人,身後一堆糟心事,跟我在一起會很辛苦,也許還會遇到一些不好的事,就像昨天晚上那樣。”

“現在這樣的年紀,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怎樣的,能不能給你好的生活,也不知道能帶給你的到底是快樂還是厄運,我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想你被我弄髒,隻想你永遠都能那麽開心。”

他頓了頓,有點艱難地開口,“所以理智告訴我,不能放縱我們的關係進一步發展,昨天你的信息我其實早就看到了,隻是有一句話我沒發出去。”

他喉結滑動了下。

思緒回到很早之前。

南錫市。

那時候程誌遠的事剛出不久,在周邊鬧得很嚴重。

程清焰被迫退了學,輾轉多月才終於轉學到另一所學校。

但他身上背著的罪孽並不會因為轉學消失,他在那些捕風捉影、變本加厲的謠言和議論中來到新學校。

很多人視他為洪水猛獸。

在很長一段時間,程清焰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的。

孤身一人,馱著灰白無光的未來沉默前行。

也因此,他早就習慣了用遊離的狀態去處理周圍人的關係。

直到遇到了夏莓。

她就像盛夏天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雨,迫使他駐足停留;又像一把利刃,讓他剖開埋藏已久的內心,將脆弱和自卑都展示出來。

程清焰喉嚨發澀,說出了那條他沒來得及發送的信息。

“那條信息是,我們就這樣吧。”

夏莓無聲地蜷縮起手指。

她想說點什麽,但張了張嘴卻什麽措辭都沒法說出口。

所以,我們都還沒開始,你就要跟我結束了嗎?

房間內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靜,就在夏莓以為自己要在這寂靜中溺斃時,程清焰終於開口。

“但是我最終還是沒發出去。”他咬字咬得清晰而緩慢,像百般斟酌地說出每一個字——

“所以,你能不能別放棄我。”

夏莓根本沒反應過來,徹底愣住,過了好一會兒,才茫然地:“什麽?”

程清焰在這一聲問句中,感受到了更加濃烈又無能為力的——自卑。

和剛才在警局那名警察在了解情況後看向夏莓的那一眼一樣。

在知道他的過往和背景後,沒有人會覺得他能夠配得上夏莓。

所以他也曾經對這段關係百般掙紮,不敢靠近,卻又忍不住親近,就像黑暗吞噬光明。

他在昨晚那個被打碎的夜晚決定賭一把,所以最終沒有發出那條信息。

他賭自己真的能夠成為最優秀的那個人,賭自己真的能夠成為讓夏莓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那個人。

他拚命擺脫自卑,掙脫束縛他的枷鎖、踩破黑暗,試圖抓住一絲一縷的光芒去努力。

“所以你能不能別放棄我。”程清焰沉聲重複了一遍。

因為剛才的一切他處於幾乎破碎的狀態,但卻依舊極其鄭重地保證,“不管以後遇到什麽,不管以後會多辛苦,你永遠是我的公主。”

少年的承諾純粹又直白。

他聲音啞得厲害,但一字一頓:“我說過的,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樣子,我不會讓你辛苦或委屈,有我在,你就隻要一輩子當你的公主就好。”

夏莓心跳跳得厲害。

同時也因為他這話題轉得太快,前一秒還以為自己的初戀就要結束,下一秒就被告白,夏莓腦袋轉得有些慢,反應不過來。

這些安靜的分秒,於程清焰而言,好像是等待判刑。

忽然。

夏莓終於出聲。

“哥。”

聽到這個稱呼,程清焰喉間一緊,幾乎是被掐住喉嚨般,喘不過氣。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會做什麽?”她問出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程清焰不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回答:“跟你在一起,或者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夏莓忍不住笑起來,“不是在考你,是問你,對你自己來說,你會做什麽?”

“不知道,我沒有什麽想做的。”

“你得有。”夏莓看著他認真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那麽厲害,更應該大步地往前走,你的未來會是所有我們同齡人中最耀眼的,程誌遠不足以成為你的牽絆,就連我也是。”

“其實我也不算什麽公主,我能吃苦的,路也還是要自己走,你不可能真的掃清我道路上的每一處障礙,那樣你會累死的。”

“所以,你不用背著我往前走,我們可以並肩同行的。”

“你考你的清華,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業和夢想,我會努力考上北外,跟緊你。”

這些都是夏莓的肺腑之言。

她也曾經想過,她為什麽會被程清焰吸引。

也許就是他身上的光。

和眾多少年那張狂的光芒不同。

他的光就像他的頭像,那是漫無邊際黑暗中的一點微弱星火。

生於混沌,但星火燎原。

她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一句反雞湯的話——“從前那個人身上有光,但多年後你就會知道,其實那不是他身上的光,隻是你看向他時你眼中的光”。

但她清楚地知道。

程清焰身上的光就是源自他自身,誰都熄滅不了。

少年黑發朗眸,直直地盯著她眼睛,似乎還在反應她剛才說的話。

察覺到氣氛有些低,也察覺到今天一上午程清焰情緒都不高,夏莓有意地笑,帶動氣氛。

她笑起來漂亮極了,濃豔又明媚的臉似是墜入凡塵的妖精。

她擺出老師的樣子,跟他講道理。

“人活著呢,就是為了一個念頭。比如說我今天早飯想吃小籠包,明天想吃餛飩,比如說一年半後我想考上北外,是這些念頭才匯成的人生,就算過程不那麽愉悅輕鬆,但也總歸是有意義的。”

“所以——”

夏莓稍稍停頓了下,看著他的眼睛再次笑開,“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程清焰,你想做什麽?”

他神色其實依舊很平靜,像是沒反應過來。

但夏莓已經聽到他勃然而紊亂的心跳聲,於是嘴角與眼中的笑意愈發加深,亮晶晶的,水豔豔的。

他張了張嘴,發出個短促又幹澀的“我”音。

而後又重新閉上嘴,喉結利落滾動,在這一刹那仿佛徹底被拽入滾滾紅塵,黑睫顫著,眼眶漸漸泛紅,濕潤著,緊緊地注視著她,像是要將這一幕的夏莓都徹底烙印進腦海中。

不論未來發生什麽,不論未來是好是壞,他都要牢牢記住眼前這一幕。

少女明媚又溫暖,帶著這世上最蓬勃的朝氣,和最強大的力量,抱住了那個在過去晦暗回憶中久久沉溺的少年。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我……”

他尾音都帶著顫,用最濕漉漉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公主,像是最忠誠的小狗,一字一字懇切認真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想要,拚盡全力,去和我的公主在一起。

“公主。”他閉了閉眼,眼睫上有濕潤的水汽,虔誠道,“我追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