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好似死了個宮女,叫什麽……長星”◎

長星隻是心動了一瞬, 很快便回過神來,勉強搖頭道:“小姐,奴婢願意一直留在您的身邊伺候, 這便足夠了。”

她想離開,或許是從魏清嘉被強行驅逐開始,或許是從欣妃送了她那個木盒子開始,又或者是更早的時候。

但她不敢。

她知道周景和並不會那樣輕易的放過她。

可孟娉瑤卻在這個時候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聲音溫柔卻堅定,她說:“長星, 你說謊了,你想離開這兒,對不對?”

長星下意識避開她的目光,“不……”

她想否認,可孟娉瑤卻抓緊了她的手, 再度道:“隻要你想離開,我就能幫你。”

長星頓住,她終於沒有再繼續否認,可也歎了口氣,“小姐, 這事恐怕並不容易,您何必為了奴婢犯險?”

“你忘記了, 你曾經救過我一命。”孟娉瑤眼瞼微垂,“按著我的性子,這份恩情我是一直記著的, 往日我總覺得報答二字於我而言太過輕易, 卻不想如今竟是淪落到如此境地, 甚至要拖累了你, 你與綠玉那丫頭不同,那丫頭自小跟在我身邊,從前我與她說到了年歲,允她出府嫁人去,她便與我鬧了好些天的脾氣,如今若是要讓她出宮去,她是寧死都不肯的,可是長星,你心裏是想著外頭的。”

長星愣愣的聽她說著,半晌沒有說話,卻又見孟娉瑤麵色凝重道:“長星,你若是真的想出宮去,我現在還能幫得了你,若是再耽誤一段時日,怕就沒那麽容易了。”

長星的手心冒出了冷汗,她沒法否認,她確實還是想離開。

不是為了做些什麽,也不是為了去見誰,隻是想要離開。

她留在孟娉瑤身邊的這段日子,其實過得很好,比她在冷宮裏生活的那七年都要好上太多,至少她不愁溫飽,手上的活也輕鬆,更是不需憂慮旁人的刁難。

可她生活的每一日,都覺得不安與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她聲音微顫道:“若是奴婢想離開,小姐打算如何做?”

曾經的孟娉瑤是孟家小姐,更是尊貴的皇後,若是那時候說要幫她,長星並不會有分毫疑慮,可如今的孟娉瑤想要幫她談何容易?

孟娉瑤得了肯定的答複,神色也稍稍和緩了一些,她輕輕拍了拍長星的手道:“孟家在朝堂中屹立不倒這些年,便是如今落魄了,也不至於連這種事都辦不成,你這幾日好生想想往後要去哪兒就是,外邊的天地那麽大,該去好好瞧一瞧,旁的事兒,我都會給你安排妥當。”

長星見她神色篤定,遲疑了片刻,到底是將心頭的那些疑慮盡數打消,然後點了頭。

確實,孟家總歸是孟家,常人費盡心力都無法達成的事於他們而言卻隻需要動動手指而已。

綠玉正拿著一包藥走進來,瞧見孟娉瑤精神頭好了不少便笑著走了過來,“你們聊什麽呢,小姐瞧著心情不錯。”

孟娉瑤鬆開長星的手笑道:“和長星聊了些從前與你在府裏的事,說那回跟你提了一嘴讓你出府嫁人,結果你生了好幾天悶氣。”

綠玉一聽這話忍不住撇嘴道:“小姐還敢提這事兒呢,那時候可真將奴婢氣壞了。”

長星有些意外孟娉瑤就這樣岔開了話題,似乎並不打算將這些事告知綠玉,可她也並未開口說穿,隻是接過綠玉手中的那包藥,“瞧著時辰差不多了,這藥按照劉太醫的吩咐至少得要熬兩個時辰,我便先拿去熬著,等晚間用了膳正好能喝上。”

綠玉點點頭,“你去吧,小姐這兒有我照應著便行。”

長星便拿著那包藥退了出去,她壓下心頭的激動與不安,盡可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去熬了藥。

天色漸沉,侍衛副統領劉儀正在訓斥新來的侍衛,“不要以為這件事情很小,今日你覺得那邊是荒廢的宮苑所以不去巡視沒出什麽大事兒,來日萬一有刺客藏在那裏你也不知,若是出了什麽事兒,你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那侍衛知道是自個偷懶做錯了事,自然不敢反駁,隻能低著頭任由劉儀訓斥。

劉儀見他態度還算端正,便也沒抓著這事不放,隻是又提醒道:“這回隻是被我瞧見,也算是不曾出什麽大事,我便不與你深究,若是下回再有這樣的事兒,可就不會輕易饒恕了。”

那侍衛聽了這話連連稱是,劉儀方才點了頭讓他離開。

這新來的侍衛前腳剛走,後頭另一個侍衛模樣的人便走到劉儀跟前喚了聲劉副統領。

劉儀扭頭看向他,“今夜不是你值夜啊,怎麽還沒回去?”

那侍衛走得近些,又左顧右盼了一番方才一邊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一邊壓低聲音道:“觀羽殿那邊送來的。”

劉儀臉色微變,接過那封信很快塞進了衣袖裏,接著又若無其事的拍了拍那侍衛的肩膀,“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家裏人等我回去吃飯。”

說著,不等這侍衛答複,便轉身往宮門方向去了。

侍衛看著劉儀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歎了口氣,他知曉劉儀原本就是當初孟呈提拔上來的,雖說沒真的幫著孟家做過什麽,所以孟家出事時也不曾受牽連,可這提拔之恩卻是一直記在劉儀心中,如今觀羽殿的這一封信對於他來說,怕是重若千斤,也不知他到底如何抉擇。

劉儀一路揣著這封信,也是心神不寧,等回了家中點了燈,才將這封信拆開瞧了瞧。

看清楚上邊的內容,他反倒是鬆了口氣。

原以為孟娉瑤會讓他去辦什麽難事,卻不想隻是想將一個宮女送出宮而已,即便這宮女在陛下麵前算是有個姓名的,他也不覺得會是多麽難的事情。

雖說與那位陛下接觸得並不算多,可卻他也知道凡是帝王,都知道孰輕孰重,絕不可能做出為了個宮女大動幹戈的事兒來。

所以這事於他實在容易。

劉儀麵上終於是有了些笑意,“幫了孟氏這一回,孟家的恩情,我也算是還清了。”

往後孟家再有什麽事兒要找他幫忙,他也可以理直氣壯的推脫了去。

一邊想著,他一邊取了筆墨紙硯,一封信剛寫了沒幾個字,他忽然想到什麽,手中的筆一頓,接著將那張紙揉作一團,然後又重新取了一張紙,這回的他不用右手寫字,反而換了左手。

他顫顫巍巍的將那幾句話寫完,等紙上的墨跡幹透了方才將那信裝進了信封收進了袖中,至於孟娉瑤送來的書信以及方才被他揉作一團的信紙都被他燒作了黑灰。

等孟娉瑤收到了回信,她心底僅剩的那幾分不安也已經是消失了個幹淨。

她又給長星透了消息,讓她好生準備著便是,旁的都已經是安排妥帖。

長星見此,也終於明白孟娉瑤當初說的那些話並非虛假,孟家雖說倒了,可到底是坐在那個位置上那麽多年,想要辦成這樁事,還真的不難。

她止不住開始想著離開之後的事兒。

其實這些事她早已想了千百回,如今也不過將那幾件事來回又想了一遭,可心情卻與從前截然不同。

從前想這些事,總是覺得不切實際,便隻是幻想,如今卻是真的有機會可以離開了,再度想起來總是難以平靜。

可人前人後又不能露出端倪來,隻能將那些心思都盡數壓下。

或許是因著終於有了需要忙碌的事,孟娉瑤這幾日的精神好了不上,連這幾日的膳食都多用了些。

綠玉見此也覺得高興,她並不曾想到別處,隻覺得那劉太醫開的方子效果可真是不錯,那藥還沒喝上幾回,就已經起了效果,下回得了機會可得讓他再過來瞧瞧,看看小姐的身子是否已是有所好轉。

一切備好後第三日,孟娉瑤將綠玉支開,她不曾遲疑便用燭台點了幔帳,火焰攀升,很快易燃的輕紗都已經燒了起來,接著便是床榻,橫梁,妝台……

這時元慶正跟周景和稟告奉川今年獻上花卉之事,“牡丹芍藥都是往年之數,品種也不算罕有,倒是其中有三棵桂樹卻是不同尋常。”

奉川氣候最是適宜花卉種植,不論是牡丹芍藥之類昂貴花卉,還是**百合清雅之流都應有盡有,粗略算來約有幾千種。

所以幾十年間皇宮花卉多是來源於奉川上貢,且一年上貢一次,要麽是當地種植得最好的花卉,要麽是培育出來的什麽新奇品種。

隻是牡丹芍藥之類年年上貢都是少不了的,這幾樣花卉生得富貴模樣,價格也居高不下,不管是栽在宮中還是賞賜臣子都很是合適。

至於旁的,數量便不會有嚴格限製。

譬如今年這三棵桂樹,便是往年不曾有的。

周景和原本並未細聽元慶的話,隻是聽他說起桂樹,手中的筆方才頓住。

他止不住想起他與長星相識的第一年中秋,她幫著禦膳房那邊幹活,快到半夜的時候才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從懷裏掏出一塊用布包著的月餅塞到他的手中。

他已經兩日不曾吃過東西了,實在是餓得不行,就大口大口的將那塊並不算大的月餅吃了個幹淨。

那日,他其實清楚的看見長星手背的青紫痕跡,可他還是裝作不明白的問她月餅的來處,聽她編造著蹩腳的謊話,說禦膳房裏的宮人見她幫著忙活了一整天便將宮中貴人吃剩下的月餅分了幾塊給她,她太餓了,便隻給他留了一塊。

周景和聽到這兒,便裝作不曾瞧見她手上的傷,隻與她道:“那今日真是幸運。”

長星又將衣袖往下拉了拉,點頭對著他笑道:“對啊,今天真是幸運極了。”

那日他們二人坐在院落裏,他聽長星編造著充斥著各種漏洞的謊話,聽她盡可能開心的與他說起這一日她的運氣有多好,就連禦膳房裏的兩個嬤嬤見了她也說,“今日是中秋節,就不尋你的晦氣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亮晶晶的,就好像那些幸運的事兒真的發生在了她的身上一樣。

偶爾她發覺自己自己說的話前後矛盾,便要麵紅耳赤的做一番解釋,還小心翼翼的與他強調,“我可不曾說謊,隻是今日遇上的事兒太多了有些昏了頭了。”

周景和自然不會拆穿,他甚至連長星說的那些話都聽得含糊,敷衍的聽著她說中秋的桂花酒桂花蜜,說若是能在文陽殿栽一棵桂樹就好了……

到了今日,他以為他早已不記得那日的事,更不會記得她那日夜裏到底說了什麽,可現在他方才發現,他甚至連那日她昂起頭來看向他的時候,眼裏亮晶晶的模樣都記得清楚,

“桂樹……”他回過神來問道,“有和不同尋常?”

元慶見周景和似乎有幾分興趣,便接著道:“那桂樹花香不似尋常桂花濃鬱,反而多了幾分清雅,且隻能生長至大約一丈便不會繼續生長,與尋常花卉並無不同,若是栽在缸裏放在宮苑,是最合適不過的。”

元慶說完,周景和卻反而不見方才的興致,他隻想著那和長星描述的真是天差地別。

所以他隻隨口吩咐道:“讓底下人好生照料著,移栽到禦花園去吧。”

“是。”元慶瞧出來這桂樹大約並不怎麽符合周景和的心意,便也不再多言,答應著正要下去傳達他的意思,卻又聽他忽然開口道:“禦花園邊上,朕記得還有幾棵尋常的桂花樹?”

元慶一愣,點頭道:“是,禦花園東側麵栽了六棵桂樹,都隻是尋常品種。”

還沒等他想明白他為何會沒頭沒尾的開始關心起禦花園的桂樹,卻又聽他接著道:“那便選兩棵好的移栽到觀羽殿去。”

聽到觀羽殿的一瞬,元慶有些愕然,他雖跟在周景和身邊有一段時間了,但卻總是覺得這位君王的心思真是難以揣摩,譬如此刻,他怎麽得都想不明白周景和怎麽突然就想到了觀羽殿,可他還是很快應下,“是,奴才這就吩咐下去。”

元慶方才走出承文殿,正好迎麵碰上個慌慌張張的小太監,他連忙將那小太監攔下,“這兒可是承文殿,你這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萬一驚擾了聖駕,你可擔待的起?”

那小太監見是元慶,連忙弓著身子行禮,又有些急切道:“元公公,觀羽殿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麽事?”元慶下意識問他。

“觀羽殿起火了!”小太監聲音有些發顫,“火勢很大,整個宮殿大半都被燒毀了。”

元慶心裏一驚,“怎麽會出這種事,觀羽殿的主子可出事了?”

小太監搖頭,“主子隻是受了點輕傷,倒是沒什麽大事。”

元慶微微鬆了口氣,“人沒事就好,我先進裏邊稟報,你在這等一會,或許等下陛下還有話要問你。”

那小太監聽了這話也連忙應下。

隻是元慶剛走兩步,突然想起長星來,他遲疑了片刻又轉頭問道:“觀羽殿裏可有旁人受了傷?”

小太監遲疑著搖搖頭,正當元慶神色微鬆的時候,那小太監仿佛又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開口道:“倒好似死了一個宮女,隻是有些記不得叫什麽名兒了……”

“哦對了,方才也聽觀羽殿的主子說起,好似叫什麽……長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