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朕可以給你一個位分。”◎
元慶微微睜大眼睛, “您說的是……長星姑娘?”
不怪他不敢胡亂揣測周景和的心意。
隻是算起來周景和仿佛已經許久未曾提過這個人了。
元慶以為,他早已將這個一時興起得來的小宮女忘得幹淨。
可若不是這個小宮女,元慶便也實在想不到他說的那個“她”還能是誰?
周景和瞥了一眼元慶, 還未言說,元慶便已是明白過來,連忙躬身應下。
今日雖是端午宮宴,但因著孟娉瑤並未帶著她一同去赴宴, 長星反倒比平常時候要清閑許多。
她如今和從前可不相同。
雖說都是在永祥殿裏頭伺候,但是在主子麵前得不得臉那可是天差地別的事。
從前宮裏頭隨便一個太監宮女都能將她欺負了去, 可如今好些宮人見了她還得乖乖叫一聲“長星姐姐”。
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待遇。
長星像往常一樣去禦膳房裏要了一份吃食,禦膳房裏的芳苓見了她卻追了出來。
長星聽到有人喚自己名字,轉身一瞧卻是芳苓,頓時有些驚喜,“芳苓, 好些日子不曾見過你了。”
芳苓苦笑道:“姐姐才離了冷宮沒多久,我就在禦膳房犯了錯,被罰去洗了好些日子的恭桶,也就這幾日方才回來。”
“竟是這樣。”長星不由得歎息,“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芳苓搖搖頭, 臉上帶著笑意的將長星拉到一邊,神神秘秘道:“長星姐姐, 我有一樁好事要與你說。”
見長星有點沒回過神來,芳苓便又左顧右盼了一番才壓低聲音道:“姐姐可還記得禦膳房裏頭的秀榮,秀蘭兩位嬤嬤?”
聽了這兩個名字, 長星的臉色微變, 點頭道:“自然是記得。”
她入宮之後, 就是多虧了這兩位嬤嬤的“照拂”, 才過得那樣艱難。
到今日,長星後背都還有她們二人鞭笞留下的疤痕,雖然已經日漸淺淡,可那些日子被折磨的痛楚與屈辱,她是無論如何都忘不掉的。
這兩人的名字她雖然平時不曾掛在嘴邊,可卻是刻在了心上。
芳苓湊近長星道:“她們已經死了。”
“死了?”長星微微睜大眼睛,“怎麽回事?”
說起來她確實也是有些日子沒有在禦膳房見著她們二人了,不過長星也沒太將這事放在心上。
左右想著不過是被安排去了別處。
誰曾想竟是死了?
芳苓點點頭,然後幸災樂禍道:“說是偷了主子的東西,一雙手都被剁了去,又挨了毒打,一日都不曾熬過去就沒了氣息,被丟到亂葬崗去了。”
又有些惋惜道:“可惜那時候我不在禦膳房,否則就能親眼瞧見她們二人受折磨了。”
“是……什麽時候的事兒?”長星雖然覺得她們二人活該,可又止不住的覺得有些古怪。
芳苓思索了片刻才猶豫道:“大約,大約是新帝登基那會兒吧。”
長星本來想說秀蘭與秀榮二人雖做了不少欺淩宮人的事,可卻也並非是全然沒有腦子,偷主子東西的事兒,她們應當不會去做。
這麽些年以來,她們從底下宮人的手中搜刮的油水不少,何必去冒這種風險?
況且她們二人從前能在禦膳房這樣橫行,定是頭上有人照拂,便是真的做了什麽,說不定那人也能幫著她們掩下,又或是像從前那般推脫到旁人身上,怎麽會這樣輕易的就被處置了個趕緊?
可見芳苓滿臉喜色的模樣,她到底還是沒有將那些話說出來,隻笑著道:“那也算是惡有惡報了。”
芳苓連連點頭,“誰說不是?整個禦膳房幾乎就沒有人不為這事兒高興的。”
“對了。”長星忽然想起來什麽,正色道:“你在禦膳房待得可還好,若是不行,我可以求一求皇後娘娘,將你調來永祥殿做事也不是難事。”
芳苓猶豫了片刻,還是搖搖頭道:“算了,自從秀蘭和秀榮出了事之後,禦膳房裏邊也沒什麽人為難我了,我也不是個想往上攀的,既然習慣了在這兒做事,也不想再麻煩。”
聽她這樣說,長星也沒有勉強,隻道:“日後若是有需要幫襯的地方隻管來找我。”
“那是自然。”芳苓笑著答應,瞧著時辰差不多才回過神來,“哎呀,怕是不能與姐姐多說了,今日是端午宮宴,禦膳房裏頭的事情多,我得先回去忙了。”
“那你快去忙吧。”長星也與她告別,“我也差不多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長星還是一直想著那兩個嬤嬤的事。
她們從前做了不少惡事,淪落到如此地步也是活該,長星對她們並不會有半分同情的心思,隻覺得痛快。
隻是她們的死法……
長星忽然想起還在文陽殿的時候,周景和曾對她說過的話。
“若有朝一日我得了權勢,定要先將她們那一雙手剁了,然後再用鞭子將她們打得滿身是血,看她們能熬幾時……”
按著如今她們二人的下場來看,難道……
這樣的念頭隻是在長星的腦中出現了一瞬便被掐滅。
她苦笑著搖搖頭,如今的周景和早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他怕是連自己都已經忘記,怎麽還會記得那麽多年前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長星這樣想著,左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也不再為難自個。
不管這秀蘭秀榮二人到底是真的偷了東西還是隻是得罪了人都不重要。
她們過去本就做了不少惡事,也算是死有餘辜。
自然是件好事。
夜色漸深。
長星回了攬星閣打算燒水沐浴。
她在攬星閣這邊住不了幾日便要搬去永祥殿的擷芳閣了。
原來聽綠玉提了一回,長星以為搬過來之後要與好些個宮人同住,心裏便有些猶豫。
可後邊綠玉解釋一番,方才知道擷芳閣裏邊有好些個屋子,她同長星既然是皇後娘娘看重的宮女,自然是與旁人待遇不同,都是能一人一間屋子的。
聽了這話,長星也就沒再猶豫,打算過了端午就搬過去。
簡單沐浴了一番,長星便開始整理屋裏的東西。
屋裏的東西其實並不算多,幾件簡單的衣物加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還有幾樣孟娉瑤的賞賜,裝在一塊連一隻木頭箱子都填不滿。
隻是她收拾這些東西的時候,意外的將當初欣妃留給她的木頭盒子拿了出來。
她將這木盒子拿在手裏手裏掂了掂,依舊是輕飄飄的,又屈指敲了敲,裏頭傳來了咚咚咚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長星摩挲著盒子上邊的木扣,心裏想著,這裏頭莫不是空的?
正想著,門外的一陣敲門聲響卻將她的思緒打斷,她有些緊張的將那木盒子塞進床底下,正要開口問一句,卻聽外邊先傳來了聲音,“長星姑娘可在?陛下請您過去。”
長星辨出那是元慶的聲音,便簡單的披上外衫,快步走過去開了門,見來人確實是元慶,才問道:“這會兒不正是端午宮宴麽,陛下應當在鳴鑒宮與朝臣們在一塊兒吧,怎麽會突然召奴婢過去?”
“端午宮宴已是差不多結束了,陛下先回了承文殿歇著。”元慶想起周景和如今模樣,忍不住抬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陛下還在承文殿等著姑娘,還請姑娘不要誤了時辰。”
長星心裏自然是不樂意的。
可她也知道這元慶公公在別的宮人眼裏再怎麽高人一等,在周景和眼裏也不過就是個太監,去與不去這種事,自個與他說了也是無用。
他做不了什麽主。
便也隻能勉強應下,“公公稍候,奴婢先去換件衣裳。”
元慶點頭,又有些著急的催促道:“姑娘快些,莫讓陛下久等了。”
長星答應著關上房門,一邊取來幹淨的衣裳,一邊想著方才元慶的話,她實在琢磨不出來周景和這個時辰了要見她又是意欲何為?
大約是碰上了什麽不如意的事兒,便又要折磨她來消解?
正想著,外邊又傳來元慶的聲音,“姑娘可好了?”
長星便隻得加快動作係好腰間的係帶,然後又拿了外衫穿好這才去開了門,“姑娘家的衣服繁瑣,讓公公久等了。”
元慶勉強擠出笑意道:“無妨,姑娘快些跟我前去承文殿便是。”
長星心中雖還有疑慮,可也隻得點點頭跟著元慶往承文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長星見元慶一直很是著急的模樣,心下越發覺得古怪,便趁機向他打聽,“公公可知陛下此次召奴婢前去是有何事?”
元慶笑著瞧了她一眼道:“陛下召姑娘過去,自然是伺候人的。”
“奴婢也不過在陛下跟前伺候過幾日筆墨。”長星並未懂的元慶話中深意,聽到這兒隻覺得更是奇怪,“承文殿中怎會缺了侍奉筆墨的宮人?”
元慶沒料想她會這樣說,便也不好再與她細細解釋,隻能道:“姑娘隻要知曉這於姑娘而言,是件好事就夠了。”
元慶的話說得含糊,以至於直到到了承文殿,長星還是未曾搞清楚這一趟到底是為何而來。
元慶將人送進了承文殿便很識趣的退了下去。
殿中沒有別的宮人,隻有他們二人。
周景和少見的並未坐在書案邊上看書或者批折子,而是坐在軟塌上,他將手撐在案幾,眼睛微微闔上,泛黃的燭火光亮灑在他的身上,讓他原本冷硬的輪廓好似柔和了許多。
長星胡思亂想著,有些怪異的氣氛讓她多了些不自在。
“過來。”他睜開眼睛,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長星看著兩人隔著本就不算遠的距離有些猶豫,可到底還是往前邁了一小步,周景和皺眉,似乎對這樣的距離還是有些不滿,索性一伸手,直接將人撈入懷中。
長星被禁錮在他的懷中,有些驚恐的望著他,“陛下……”
周景和沒有應聲,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克製不住的用指腹摩挲著那抹嫣紅,眼裏的欲色漸漸濃重,他啞聲道:“記得朕教你的,怎麽伺候人嗎?”
長星的身子與他緊緊貼在一起,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身上滾燙得有些駭人的熱意,她意識到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有些慌亂的不斷搖頭。
可他卻在下一刻猛地貼近,仿佛有些急不可耐的吻上她,他的唇混著灼人的氣息好像要將長星吞吃入腹,長星的心跳得極快,慌忙想要將他推開,可即便是竭盡全力,卻也依舊不能讓已經貼近的身子分開分毫。
她這樣的掙紮舉動,於此刻的周景和而言,更是無異於四處點火。
他將她纖細的手腕扣在軟塌上,而後俯身壓了上去,另一隻手探入她的腰間,輕易的將她腰間的係帶解開。
長星的身子瞬間僵住,她隱約明白周景和這次並非隻是淺嚐輒止,而是……
她心頭的恐懼瞬間蔓延開來,她伸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袖,可是卻什麽也抓不住,隻能嗚咽著哀求他,“求求你,別這樣對我……”
周景和卻仿佛已是聽不到她的聲音,他的唇貼近了她敞開的衣襟,衣裳一件件從他手中滑落,直至雙腿被分開的時候,她依舊在做著最後卻也依舊無力的掙紮。
她覺得自己仿佛被置身於冰與火之中,周景和的每一次觸碰都是灼熱的,滾燙的,讓她身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可她的身子又是泛著涼意的,從肩膀到雙腿,無一處不在發冷,冷得她甚至在微微的顫抖。
周景和仿佛將她身上所有能給予的盡數擷取,她微微低頭看著俯在自己身前的人,那種壓抑的屈辱感壓得她近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很想問他,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
可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最後也隻是任由眼淚落下,在軟塌上留下一道淺淡的痕跡,而後消失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無休止的折磨才終於停止。
她縮在軟塌上的角落邊上,竭力的用被褥將自己的身軀完全掩蓋,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稍安定。
周景和已經換上幹淨的褻衣,他又恢複原本淡漠疏離的模樣,好似方才那個壓在她身上任意索求的人並非是他一樣。
“穿上衣服。”周景和皺眉望向她,似乎對她的反應有些不滿。
長星沒應聲,依舊是沉默的縮在角落裏,似乎是在做著無聲的抵抗。
見她可憐兮兮的縮在那裏,周景和難得又些心軟,他歎了口氣道:“朕可以給你一個位分。”
長星終於是抬頭望向他,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東西,憐憫,恩賜……
半晌,她有些嘲諷的一笑,而後移開了目光。
周景和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冷冷瞥了一眼地上淩亂的衣裳,“穿好你的衣服,滾出去。”
說完,他不再多看長星一眼,已是轉身去了外間。
長星知道自己又惹怒了他。
可也已經不在乎了。
她躲在那被褥裏吸了吸鼻子,到底還是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麻木的一件件往身上套。
等她離開承文殿的時候,周景和正坐在書案邊上看書,並未多瞧她一眼。
長星對著他福了福身,道了聲告退方才退了出去。
門口,元慶正候在那兒,見了長星出來,便帶著笑意迎了上去,“長星姑娘,廚房給您熬了湯藥,您先用了再走吧。”
說著,元慶一擺手,身後那小太監便恭恭敬敬的將那碗湯藥端了上來。
長星見他們這幅模樣好似生怕自己不肯將那避子湯藥喝下去一般,不由得冷笑,二話不說便端起那碗湯藥喝了個幹淨,又看向元慶道:“我可以回去了嗎?”
元慶原以為長星會糾纏一番,不想她如此痛快,便也不再多說,隻側身讓開道:“這是自然。”
長星沒再多看他一眼,快步出了承文殿。
等回到攬星閣,長星又重新燒水洗沐,她在浴桶裏泡了許久,可渾身的青紫痕跡卻是越洗越讓人覺得刺眼,她輕輕歎了口氣,還是草草擦幹身體,裹上幹淨衣裳躺上床塌。
夜裏,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如何努力都無法將方才如同夢魘一般的事忘卻。
曾經,她不是對於這事沒有期待。
也希望過那個人是周景和。
可她總以為,這是洞房花燭夜的夫妻才會做的事兒,如今,她隻覺得自己被當作了宣泄的物件,沒有感情,也沒有生命。
她想起離開,又點了燭火將那個木盒子翻了出來拿在手裏來回瞧著,情不自禁的喃喃道:“欣妃娘娘,您在天有靈,能告訴奴婢,奴婢還能有打開這個木盒子的一天嗎?”
四周寂靜無聲,唯有窗縫裏鑽進的一縷風將火苗吹得搖搖晃晃。
長星愣愣的坐了好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吹滅了燭火躺上了床榻。
一夜未眠,第二日起身時她更是渾身酸疼,她強忍著爬了起來,又對著銅鏡小心拉了拉衣領將脖頸處的青紫痕跡全然掩蓋方才出了門。
到了永祥殿,長星與綠玉一同服侍著孟娉瑤盥漱完畢,綠玉幫孟娉瑤挽發,長星依著她的喜好將簪釵從妝匣中取出。
孟娉瑤剛從長星手中接過一支金釵便正好瞧見她的臉色不太好,便問道:“這是怎麽了?怎麽瞧著臉色不太對?”
綠玉聞言也往長星的方向看過去,開口道:“是啊,整個人瞧著無精打采的,昨天沒睡好麽?”
“許是昨日太清閑了。”長星垂下眼瞼將眼裏的慌亂掩蓋,“平日裏忙活慣了,有時候清閑下來反而有些不自在。”
綠玉並未多想,聽了這話隻咯咯笑著調侃道:“娘娘您可聽著了,往後可要多給長星安排些活,免得她覺得清閑,竟是連夜裏都睡不好!”
孟娉瑤聽到這兒也撲哧一聲笑了。
聽著她們的打趣,長星積壓在心頭的愁緒不覺驅散了幾分,也跟著她們笑了起來。
元堯將孟婉瑩審了一夜。
將刑訊室裏邊能用的刑罰盡數用了一通。
全然未曾因為她是個女子而對此有分毫顧慮。
若是被折磨得暈倒過去,便讓人用涼水潑醒。
如此反複,孟婉瑩早已是奄奄一息。
等到第二日清晨,連元堯都生出些倦怠之心的時候,她才終於是鬆了口。
不因為別的,隻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若是再這樣審問下去,她即便是死死守住那個秘密始終未曾開口言說,也落不著什麽好下場。
甚至要承受更多折磨。
而她氣息已是漸漸微弱,依著元堯這般動作,便是死在這刑訊室也並不無可能。
才終於是鬆動開口。
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元堯又一一前去查證,確認她所言非虛方才跟周景和稟告。
待元堯將事情細細稟告,周景和也覺得有些意外,“不曾想這孟婉瑩確實有幾分本事。”
元堯不住點頭,“她知曉陛下凡是要入口的東西,均是要經過一遍查驗,所以便在隻是在香料中動的手腳。”
說著,他又嘖嘖幾聲道:“隻是聞見接觸過承文殿灑掃宮人的婢女身上的氣味便能將承文殿中焚的香的方子一點不差的說出來,精確到每樣香料的分量,再用旁的香料一一調和,竟是配出需得用酒催化的催情香,她料定昨夜便是端午宮宴,陛下雖不喜飲酒,可宮宴上群臣敬酒,有幾杯,卻是不得不喝的,酒無毒,香無毒,偏偏湊在了一塊兒卻有了這催情之效。”
周景和並未反駁,隻淺淺抿了一口茶水,“那承文殿的掃灑宮人與孟婉瑩貼身婢女已經審問過了?”
“是。”元堯應聲道:“都招了,那婢女本就怕得不行,屬下沒來得及多問,她就老老實實將孟婉瑩吩咐她做的那些事兒全都說了,那灑掃宮人更是無辜,直到屬下將他擒住之時,他還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就連那香囊,也依舊是藏在他袖子裏,他還說是端午節用來驅邪避災的物件,確實是被孟婉瑩和她身邊的這婢子誆騙了一回。”
“與宮外女子私相授受也不是輕罪,一並處死吧,給他們個痛快,也算是恩典了。”周景和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決定了他們的生死。
元堯點頭,又道:“那孟婉瑩,您打算如何處置?”
婢女與掃灑太監都為這事丟了性命,孟婉瑩這個主謀怕是更落不著好下場。
元堯以為周景和會開口說出什麽折磨人的法子來,卻不想他開口卻道:“女兒一夜不曾歸家,想來家人定是著急得不行。”
元堯未解其意,可還是應道:“是,昨夜宴會結束時,孟堂已經與幾名小吏喝得酩酊大醉,早分不清東西南北,連女兒是否與他一同歸家都不知曉,隻是孟堂的夫人見女兒不曾歸來正四處找尋。”
孟堂的正頭夫人就這一個女兒,自然是疼愛得不行,可孟府中卻還養了幾房美妾,庶出的又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於孟堂而言,嫡出的孟婉瑩雖能在物質上多得些偏愛,可庶出的三個小女兒更是乖巧懂事,心是早已往那邊偏了去。
所以這會兒孟堂依舊是宿醉未醒,隻有孟夫人遣了府中家丁四處找尋。
周景和“嗯”了一聲,道:“那就將孟婉瑩送回去吧。”
“送回去?”元堯有些驚訝抬頭。
“對。”周景和重複道:“送回去。”
孟婉瑩被送回了孟府。
她坐在馬車上,看著窗子外邊熟悉的道路時,還總覺得這會不會隻是一場幻夢。
她被砍去了一半的手掌雖然已經被包紮,可卻還是劇烈的發疼,那種疼痛感在清晰地提醒著她昨夜發生的事,那個年少的君主又是如何殘忍的用匕首將她的手掌砍斷。
想到這兒,她不禁渾身一顫,又在心裏一遍遍的安慰著自己,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可是,真的都過去了嗎?
她下了馬車,負責將她送回孟府的馬車轉了道,很快消失在街角。
而她隻能捂著被鞭子抽得襤褸的染血衣物,赤著腳一步步往那上方掛著孟府二字牌匾的大門走去。
街道中來往的人不算多,可但凡見了這種景象的,無不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孟婉瑩聽到周遭人議論聲,心裏一慌,顧不上周身疼痛,加快步子走到門邊上有些急促的叩門。
很快,一個府中家丁開了門。
隻是瞧見眼前狼狽不堪的孟婉瑩,一時竟是未曾辨認出她來,便有些厭惡道:“哪裏來的臭叫花子?竟跑到孟府來討要吃食,我看你是嫌命長了!”
孟婉瑩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被自家府中的奴仆如此羞辱,臉瞬間憋得通紅,在那家丁要將府門關上之前惱怒道:“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誰!”
那家丁聽著有些熟悉的聲音,手中的動作一頓,這才仔細的瞧了瞧孟婉瑩的模樣,頓時大驚,“大小姐,夫人正到處找您呢,您怎得弄成了這副模樣?”
一邊說著,他一邊開門將人迎了進去。
而外邊街道上正看熱鬧的人見了這一出,更是議論紛紛。
“我方才瞧著那女子模樣就像是孟家那位大小姐,你還說不可能?”身穿紺色麻衣的老婦提溜著手中的菜籃子,滿臉得意的扭頭去看邊上三大五粗的壯漢。
壯漢懊惱的歎氣道:“誰能料到金尊玉貴的孟大小姐能這麽狼狽,竟像是被山匪打劫了一般。”
穿著洗得有些發白青袍的書生啪地一聲展開手中折扇,壓低了聲音道:“瞧她那副模樣,到底是遇上了何事,難道還需要說麽?”
說罷,折扇一收,又是一陣令人麵紅耳赤的哄笑聲。
……
孟夫人為了找尋昨夜不曾歸來的女兒,已是生生熬了一整夜。
為了能得個入宮尋人的機會,還厚著臉皮往丞相府去了幾趟,可卻連人都不曾見著。
這會兒見孟婉瑩回來,又見她模樣如此狼狽,止不住的抱著她大哭了一場。
好端端的女兒變成這般模樣,確實不怪她心裏難受。
等稍稍緩了情緒,又急忙遣人請了大夫來一一處理了傷勢。
這些事兒了都處理好了,孟夫人才咬著牙開口問,“你老實同我說,昨夜,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
見女兒這般模樣,孟夫人心裏其實已經能猜到些什麽,可又有些不敢往那個方向細想。
聽孟夫人問起,孟婉瑩一瞬便紅了眼眶,話還沒說,眼淚倒先是掉了不少。
孟夫人見狀,隻能手忙腳亂的幫她擦眼淚,又是好生安慰著。
便也將細問之事先放在了一邊。
左右就算是真的出了那事,他們孟家也還算是寬裕,大不了往後不再提嫁娶之事,就算是在家中養一輩子也不是難事。
可不曾想,這邊孟夫人好容易將遭了大難的孟婉瑩安撫睡下,正拖著疲累的身子要回屋去,卻先見了剛才外頭回來的孟堂。
她連忙迎上去,剛喚了一句“老爺”,便見他怒氣衝衝道:“那個孽女是不是回來了?”
“是……”孟夫人剛應了聲,便見孟堂轉身要往孟婉瑩房中去,又急忙將人攔下,“老爺,婉瑩她受了不少傷,這會兒才好容易歇下,您有什麽事兒非得這會兒說啊?”
孟堂冷冷瞧她一眼,“你教出來的好女兒,生了天大的膽子,竟敢算計陛下?”
說著,一把將她推開,又是要去見孟婉瑩。
孟夫人聽了這話也是心頭一顫,冷汗霎時冒了出來,可還是跟在孟堂的背後問道:“婉瑩隻不過是個方才十六的小姑娘而已,如何能算計得了陛下?這其中莫不是又什麽誤會?”
“誤會?”孟堂臉色愈發難看,“丞相大人親自遣人來提點的我,能是誤會?”
孟堂今日起身,便覺昨日與那幾個小吏飲酒飲得不夠盡興,便又要約著幾人到花樓組局,不曾想人剛到花樓,便遇上了丞相的人。
那人絲毫不給他留麵子,當著幾個小吏的麵將孟婉瑩之事一一說了,讓孟堂羞得麵紅耳赤,恨不得當場鑽進地縫裏頭去。
也顧不上再飲酒,氣衝衝地便回了家中。
其實孟呈知道此事時也有些惱火。
這事本來與他關係其實不大,隻是這孟堂不僅算是他遠房親戚,而且還是打著他的名頭才混了個八品小官,他之前雖說知道這事,可卻也不曾在意過。
畢竟是一朝丞相,每日需要忙的事務頗多,哪裏會為這種小事費心。
可不曾想這孟堂這女兒膽大包天,竟是鬧出了這檔子事來。
孟家雖說勢大,可越是到了他們這樣的位置越是要小心謹慎,不說朝堂中有無數雙眼睛在背後盯著,就連周景和似乎也沒有表麵上瞧起來那麽容易糊弄,一旦行差踏錯,孟家這滔天權勢,就此毀於一旦也並不無可能。
孟堂或許不懂,可孟呈卻明白,有這一層關係在,他更是不得不提點一番。
免得再牽扯到他的身上。
孟夫人聽了這話,身子也是已經癱軟下去,自是不敢再阻攔著孟堂。
孟婉瑩忍著周身的疼痛,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卻聽到砰的開門聲響,她本就睡得並不安穩,一聽到聲響便猛的睜開眼睛來,裹著被褥縮進了角落,眼裏都是驚恐。
孟堂便在這個時候臉色難看的邁進了屋子,身後還跟著孟夫人。
見了他們二人,孟婉瑩神色方才稍稍安定,輕聲喚道:“父親,母親。”
孟夫人見她起身艱難,連忙走過去攙扶,又道:“婉瑩,你父親有些話要問你,你可要如實說。”
孟婉瑩聞言有些慌亂的抬頭,正欲說些什麽,卻聽孟堂有些不耐煩道:“昨夜你到底是做了什麽?真是爬了陛下的床?”
這種話說起來實在丟人,隻是孟堂滿心怒火,哪裏顧得上孟婉瑩的臉麵。
“女兒,女兒沒有……”孟婉瑩怎麽敢承認這事,自然是連連搖頭否認,眼淚也隨之落下,那淚珠掛在蒼白的臉上,倒確實是惹人憐愛。
可惜這事已是讓孟堂在外邊丟了他最為在意的臉麵,他怎還會生出憐愛之心,隻冷哼一聲道:“你便是咬死不願承認又能如何?丞相大人都已經遣人過來與我說了,讓將我自家的事兒處理個幹淨,承與不承認都是一樣的下場!”
孟婉瑩聽懂他話裏的意思,身子一軟,又是哀聲道:“父親,我可是您的親生女兒啊,您……”
孟夫人也是在邊上抹起了眼淚,“難道竟是沒了別的法子了嗎?婉瑩是我十月懷胎,好容易生下來的,若是真要如此,可叫我怎麽活啊?”
“這是她自個做的孽。”孟堂雖心中也有不舍,可聲音中的不容置疑卻未曾改變,“若是她不死,不說旁的,便是丞相大人都不會放過我們孟家,這其中輕重,夫人,你心裏應當也有數。”
聽到這兒,孟夫人已是說不出話來。
孟婉瑩見孟堂鐵了心要讓自個赴死,又連忙去拉孟夫人的手,哀哀道:“母親……”
孟夫人此刻已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可孟夫人頓了片刻,到底還是將她的手撥開,“你莫要怪我這個做母親的,你做了錯事,總不能真的連累了整個孟家。”
孟婉瑩終於明白她已是徹底被舍棄,難怪陛下連那兩個奴仆的命都不曾留下,卻放了她一條生路,還遣人將她送回了孟府。
原來,竟是要讓她家人親手將她了斷。
思及此處,孟婉瑩自知已是無力回天,渾身癱軟的倒在了那兒,臉上一片灰敗。
孟婉瑩被一條白綾縊死在閨房中的消息終於傳回到孟呈耳中,孟呈才算是稍稍安了心,“這孟堂別的事兒都做得不怎麽樣,唯獨這回對他那女兒動手倒是一點不見拖泥帶水。”
底下人聽出孟呈話裏意思,便順著他的話譏諷道:“不過是一個女兒,怎麽能與他那好容易得來的榮華富貴相比?”
孟呈未言,又接著逗起了籠子裏的虎皮鸚鵡,虎皮鸚鵡學著那人的聲音連連喊了幾聲“榮華富貴”,這才讓孟呈臉上有了笑意。
孟婉瑩的事鬧得不大不小。
該知道的大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人卻不一定都不知曉。
孟太後知道了這事的時候,雖說有幾分意外,沒料到那孟婉瑩竟是能有這種膽子的人,敢算計到周景和的頭上,可這事兒到底是沒牽扯到她的身上,所以也隻是歎了口氣,並未多說些什麽。
而孟娉瑤聽說這事的時候卻覺得那孟婉瑩實在可笑。
“她那父親便是個不知廉恥的,隻是與本宮家中沾了那麽一點點的親故,就在外頭攀起親戚來。”孟娉瑤說著,神色越發嫌棄,“生出個女兒更是不知廉恥,竟是連爬床的事兒都能做得出來。”
綠玉在邊上聽著忍不住八卦道:“聽說那孟婉瑩還給陛下下了藥,娘娘,這是真的假的?”
長星正在一邊幫孟娉瑤打著扇子,一聽這話,手中的扇子下意識頓住,又聽孟娉瑤點頭接著道:“聽說是在周景和用的香裏頭動的手腳,難怪端午宮宴那日本宮瞧著周景和的臉色不對,想來那會兒已經是中了招,隻是即便如此也未讓那孟婉瑩得逞。”
說到這兒,孟娉瑤又是不由笑道:“這樣說來,也不知周景和最後到底是如何排解的。”
華冬一聽這話不由得羞紅了臉,嗔道:“娘娘說什麽呢?”
孟娉瑤見她羞怯模樣,又忍不住說了些打趣的話,直到華冬捂著臉跑了出去。
隻是長星卻克製不住想起那夜之事,也總算明白他為何忽然對她……
想到這兒,長星的心裏竭力忘記的那段記憶又再度湧上心頭。
她頭一回那樣真切的覺得自個那麽像是一個可以任人隨意擺弄的玩意兒。
明明周景和可以有那麽多的選擇,宮中願意受這寵幸的女子不知凡幾,可他偏偏還是選了她。
直至今日,長星還是未曾想明白,陪在周景和身邊這樣多年,她到底是哪兒對不住他了。
要讓他待她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