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算了,你去將她帶來。”◎
孟太後端著茶杯的手微微發顫, 可她到底還是穩當的將那杯茶放回了桌上。
那兩個裝在壇中的人辨認出了眼前人的身份,目光中頓時充滿了怨毒,情緒也不受克製的變得激動起來, 他們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麽,可他們的舌頭已經被割了去,這會兒張嘴隻能含糊不清的發出一些古怪的聲音,伴隨著嘴巴的一張一合, 還能看見殷紅的血伴著濃重的血腥氣味不斷的淌了出來,模樣極為可怖。
站在孟太後身邊的華冬瞧見這般景象, 慌忙低下頭去,盡可能不去瞧這令人惡心欲吐的景象。
那兩個被裝在壇子裏的人大約發現了他們即便是再怎麽努力也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便開始用盡全身的力量去撞擊著壇身,竭力的想靠近孟太後。
他們知道自個已經是生不如死,卻也不想讓那個害他們到如此地步的人還能全然不受影響的活著。
他們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著壇身, 發出來的聲音就如同厲鬼索命一般淒厲。
因為手足皆斷,這種對於尋常人來說極為容易的事情對於他們來說卻難如登天,可他們還是赤紅著雙眼堅持著,竭力的讓裝著他們身體的壇子一點點靠近孟太後。
“啪……”
左邊的那隻壇子因為裏邊的身軀的動作而倒向了一側,裏邊的泡著藥草的屍水就這樣撒了出來, 因為靠孟太後比較近,甚至有一些已經濺到了她那雙嵌了南海珍珠的繡鞋上。
而更加可怕的是即便如此, 那個被裝在壇子裏的人也依舊沒有放棄靠近孟太後。
他一點點從壇子裏挪動出來,以一個極為詭異的姿勢在地毯上蠕動,隨著他的動作, 帶出來一些泡得已經露出白骨的斷肢。
孟太後努力維係著臉上的笑意, 她與華冬不同, 華冬覺得可怕, 可以低下頭去不看,可她不行,她就算是再怎麽惡心,也隻能抬頭看完這一場周景和特意為她準備的表演。
“母後。”周景和意味深長道:“民間有人彘之說,聽聞是將活生生的人斷了手足,挖去一雙眼睛,又割去鼻子,再用藥物使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可朕想著,能不能言不要緊,若是瞧不見聽不清了,那豈不是下輩子連自個的仇家都辨認不出了?”
“母後以為如何?”
“皇帝說得是。”孟太後強壓著想要嘔吐的欲望,臉色慘白的應著。
周景和輕描淡寫的喝了口茶水,道:“其實也不要緊,隻是若是身居高位卻也不能耳聰目明,不能認清形勢,可就麻煩了,自個因此遭了難倒也罷了,連累了身邊人豈不是冤枉?”
孟太後聞言猛得攥緊了手中錦帕,又聽他接著道:“襄王府聽說修繕得不錯,二哥過不了幾日就要搬進去了,倒也是喜事一樁。”
“皇帝的意思,母後明白了。”孟太後明白了他話中深意,心裏也隱隱有些後怕。
若是真的惹得周景和對自個兒子動手,她怕是後悔都來不及。
見此,周景和才終於不再為難,“母後瞧著臉色不太好,今日的戲便就瞧到這裏吧。”
聞言,站在孟太後身邊一直低垂著頭的華冬也是止不住鬆了口氣,連忙上前攙扶著孟太後出了承文殿。
外邊雖然依舊是灰蒙蒙的模樣,雨勢卻已經漸小,孟太後坐上轎輦,腦子裏一直翻騰著方才瞧見的那些景象。
剛回到慈盈殿就克製不住嘔吐起來,直將肚子裏的東西都吐了個幹淨還未曾停歇,依舊是不斷犯惡心,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吐出來才肯罷休。
請的太醫來瞧了也隻能說是心病,開了個安神寧心的方子卻也起不到太大效果。
旁人或許不清楚,可孟太後和華冬自然明白這病症因何而起,說是心病真是再準確不過,所以也是無法,隻能生生這樣熬著。
事兒傳到了永祥殿,孟娉瑤聽著綠玉繪聲繪色的描述,也是樂得不行,“本宮就知道這事是那老妖婆做的,本來還想著若是想不出法子來治她,也就隻能將這事和血吞下,卻不想周景和倒是出了手。”
說到這裏,她輕輕喟歎道:“這周景和啊,總算是辦了一樁像樣的事!”
綠玉聞言笑著道:“陛下這是在為娘娘您出氣呢。”
“噗。”孟娉瑤忍俊不禁的看向綠玉,“為本宮出氣?你這意思是周景和心裏有本宮?”
綠玉想起往日周景和一整個月甚至都不曾來過自家娘娘這兒幾回,每次都總是說若是得了空,若是得了空……
可這一日日等下來,竟是沒有一日是真正得了空的。
就算是前幾日孟娉瑤落了水,周景和也隻是吩咐底下人送了些昂貴草藥過來,到今日,也還未曾來瞧過。
若說真的有什麽情意,實在是有些牽強。
便隻能勉強道:“若不是為了您,陛下何必將這事鬧得如此難看,私下將那兩個奴才處置了不就是了。”
說到底隻是孟娉瑤與孟太後之間的一場爭鬥而已。
孟娉瑤思索了片刻沒想出一個答案來,又是滿不在乎道:“誰知道他的心裏怎麽想的,不管如何,他這回也算是幫了本宮一個大忙,想著那老妖婆嘔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本宮這心裏就舒暢。”
綠玉也是笑著點頭道:“是。”
又道:“長星那丫頭說是身子恢複得差不多了,想著回永祥殿來做事。”
孟娉瑤聞言,便問道:“太醫那邊怎麽說?”
綠玉回憶著太醫的話道:“說是身上的傷倒是恢複得差不多了,隻是腿上的傷勢怕是要嚴重些,那丫頭也真是狠得下心來,那根釵子是實實在在的在她腿上留下足足有一寸深的傷口。”
“那便還是歇著。”孟娉瑤歎息道:“這丫頭劃傷了她自個跳進太湖裏的時候,怕是豁出了那條命去,她救了本宮這一回,本宮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綠玉聽著,又是點頭應下。
孟太後連著病了幾日,胃口一直很差。
素食還稍稍好些,若是葷腥,隻是聞見了便止不住要嘔吐。
這身子本就虧缺,卻還不能用些補身子的東西,隻能靠著藥物彌補也是難事。
主子出了事,底下的宮人也不好過。
這幾日慈盈殿的宮人進進出出的,全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往日因著各種事來求見孟太後的人也少了許多。
除了那位孟家旁支的表小姐孟婉瑩。
來的時候孟婉瑩的臉上本是堆滿了笑,身邊婢女月桃還滿臉不解道:“如今太後娘娘遭遇了禍端,旁人恨不得都躲得遠遠的,生怕惹了禍事上身,您可倒好,竟還是上趕著去。”
“你懂什麽?”孟婉瑩輕嗤一聲,“因為這事兒生出疏遠心思的那叫什麽,那叫牆頭草!而我偏偏與旁人不同,就算是姑母如今遇了事兒,我也依舊願意在她跟前盡孝,誰對她真心誰對她假意,經曆了這一遭,姑母的心裏也該有個明數了。”
“往日我進宮的事兒,姑母也能再多費些心思幫襯。”
雖說都姓孟,勉強都算是孟家的人,可孟婉瑩與孟太後之間的關係卻是姑母前邊再加個“表”字都是勉強的,可她人前人後的,卻偏偏抹了那個“表”字,總是親熱將孟太後喚作“姑母”,有不知情的宮人聽了,自然就真將她當作哪位孟家嫡出的小姐了。
孟太後也知道她的心思,不過覺得無傷大雅,倒也沒有說過什麽。
月桃聽了孟婉瑩的話,雖說心裏可能覺得這事兒沒那麽容易,但見自家小姐這幅模樣,卻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麽。
等見了孟太後,孟婉瑩還是一口一個姑母,又是幫著捏肩捶背又是幫著喂藥的,還送了親自調的安神寧心的香過來,忙前忙後,殷勤得很。
孟太後聽她還旁敲側擊的問起入宮的事情,便也就不同她拐著彎兒了,“哀家知道你一心想進宮,若是從前,哀家還能幫襯著你,可如今,哀家怕是有心無力了。”
孟婉瑩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一僵,“怎麽會呢,姑母如今您隻不過是身子不好而已,等歇息個幾日身子恢複了,後宮的事兒,不還都是您說了算嘛!”
“今時不同往日了。”孟太後長歎了一口氣,又道:“現在哀家也沒有心力再去折騰這些事了。”
孟婉瑩心裏自然不甘,正欲開口在說些什麽,孟太後卻先開口喚了華冬進來,“華冬,送孟小姐出去吧。”
這是下了逐客令了。
孟婉瑩暗自咬牙,隻能勉強笑著福身退下。
華冬將人送到慈盈殿外頭,剛要回去,卻被孟婉瑩叫住,“華冬姑姑。”
華冬微微皺眉,正欲開口問她還有何事,手裏卻被塞了一對翡翠耳墜子,“姑姑,姑母那邊,還請您幫著說說好話。”
華冬瞥了一眼她那空****的耳垂,不由得在心裏有些鄙夷,麵上卻不顯,隻是不動聲色的將那對耳墜子塞了回去,“太後娘娘如今的情況您也是瞧見了的,怕是真的沒了心力幫襯著您,華冬隻是個奴才而已,主子若是有這種心思,推波助瀾倒也罷了,指望著別的,怕是有些太看得起奴婢了。”
孟婉瑩在孟太後那裏吃了癟倒還不算,如今華冬也一改往日的好臉色,竟是翻臉不認人了,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她也知道華冬畢竟是孟太後跟前的人,與孟太後之間的關係不知道比她這個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好多少,所以就算心裏頭再怎麽憋屈,也不敢真的如何。
看著孟婉瑩的背影,華冬倒是覺得有些可惜,方才那對翡翠耳墜子應當是個值錢的物件。
這孟婉瑩家中並不富裕,可每回進宮,用的應當都是能拿出來的最好的行頭。
這回的翡翠耳墜子是,上回的玉鐲子也是。
可華冬到底是明白什麽能收什麽不能收的道理。
所以這會兒也隻是惋惜的歎了口氣就轉身進了慈盈殿。
往後,大約是再也見不著這位孟小姐了。
出了慈盈殿,孟婉瑩終於是能將臉上那僵硬的笑斂下。
月桃知道自家主子心裏頭不痛快,便隻能硬著頭皮寬慰道:“許是這太後娘娘正在病中,心裏不痛快所以才不願幫您,等她身子好些,定是會想起來您的好,到時候還是會像從前那樣幫著您的。”
孟婉瑩聞言卻是嘲諷一笑,“女兒家的好年紀能有幾年?我今年已經十六,連及笄禮都已經過了,等她身子好,我得等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
說著,她輕哼一聲,“到那時候太後即便再有這種心思,孟氏旁支中適齡女子豈不是隨她挑選,哪裏還能輪得上我?”
孟婉瑩這話倒是沒有說錯。
孟氏旁支之中,有想著把自個女兒往宮裏塞的可不在少數。
誰也知道如今陛下後宮空懸,若是能將自個的女兒送入宮中,能得了陛下寵幸那是最好,就算是不能,也能沾著榮光。
她能在這些女子中脫穎而出,被孟太後所看重,不僅是因為資質,更是因為性子也好拿捏。
但若是再過個一兩年,她年紀大些,又如何還能爭得過旁人?
月桃聽了這話,心底也不覺有些擔心,“若是這樣,可該如何是好啊?”
她明白孟婉瑩是一心要往皇宮裏頭鑽的,可如今連孟太後也已經不願幫襯,這事如何還能成得了。
“靠人不如靠己,這個道理,如今我算是瞧明白了。”孟婉瑩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那月桃的身上,忽然道:“我記得你有個表哥在禦前做事的?”
月桃點頭,眼中露出幾分嫌棄來,“說是在禦前當差,不過是做些灑掃的粗活罷了,偏偏還沒個自知之明,都已經是個沒了根的東西了,還總纏著奴婢,硬著讓奴婢要在外頭等著他。”
說著,她又有些奇怪道:“小姐好端端的提這晦氣東西做什麽?”
孟婉瑩心中有了主意,麵上露出古怪的笑,“既然你這表哥心裏一直牽掛著你,待會兒你便去見見他,與他說幾句好聽的話,我在禦花園裏頭走走,你盡快回來便是。”
月桃一愣,“小姐,這……”
“你放心,並非是讓你真的與這太監如何。”孟婉瑩知曉月桃在擔心什麽,於是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隻是要你同他說幾句話緩和緩和關係,過些日子,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月桃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不敢違抗孟婉瑩的意思,隻能是應了下來。
長星因著腿上的傷,愣是在攬星閣裏休息了月餘。
中間好幾回長星自個是覺得身子已經沒了大礙,便想著回永祥殿裏去做事,可每回去問,孟娉瑤總是要先問過太醫的意思。
隻要太醫這兒並未鬆口,孟娉瑤便也就不會鬆口。
如此一來,長星便還是隻能乖乖在攬星閣待著。
好在這幾日長星瞧著腿上的那道傷疤都已經是漸漸淡了下去,終於是按耐不住,便先是讓綠翡去請了那位李太醫過來瞧瞧。
按理來說是沒有隨便讓太醫院的太醫來幫一個小宮女瞧病的道理,隻是長星卻不算尋常宮女,她那日近乎是豁出性命去救下的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又是將她當作救命恩人來對待,所以太醫院這邊自然是不敢怠慢。
綠翡一到那兒說了來意,李太醫便放下了手頭的事,拎著藥箱子跟綠翡去了攬星閣。
等李太醫瞧過了腿上的傷,長星才讓綠翡去稟告了皇後娘娘。
如此,也就省得皇後娘娘再多遣人去問一遭了。
等確定了長星腿上已是沒了大礙,皇後娘娘才算是鬆了口讓長星回永祥殿做事。
雖說已經過去月餘,可永祥殿也還是從前的模樣。
唯一的區別應當是院子裏栽的那顆桂花樹,這會兒已是枝繁葉茂的長著,顯然一直是被底下人精心伺候的。
綠玉見了長星,便笑著道:“日日吵著要回來,這下可算是回來了。”
長星卻忍不住道:“那李太醫瞧得太細致了些,其實這腿上的傷早就結了痂,若是他能早些鬆口,我怕是早就回來了。”
綠玉聽著撲哧一笑,“這你可怪不到李太醫頭上,娘娘特意與他說了要仔細著些,他哪有膽子敢糊弄?”
兩人一邊說笑著,一邊進了永祥殿。
見了孟娉瑤,長星恭敬的正要行禮,卻先被她攙扶了起來,“不必如此客氣。”
長星隻得起了身,開口道:“娘娘,如今奴婢身子已是痊愈,往後還像從前一般留在永祥殿伺候。”
孟娉瑤沒有馬上應下,反而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心裏……真是這樣想的嗎?”
“這是自然。”長星連忙表了忠心,“皇後娘娘待奴婢這樣好,奴婢願意永遠留在永祥殿伺候。”
如今要想離開皇宮已是不可能之事,留在永祥殿,顯然已經成了最好的選擇。
孟娉瑤歎息道:“這樣說來從前確實是本宮誤會了你,這次你拚死救了本宮一回,這份恩情,本宮記在心裏了。”
“往後,你便同從前一般留在永祥殿伺候吧。”
長星連忙低頭應道:“是。”
五月。
上京的夏日仿佛總是比別處來得早些。
還未真正入夏,空氣就已經雜糅了絲絲縷縷的熱意,讓人心裏止不住生出燥意。
宮中的太監宮女卻比尋常時候要忙碌許多。
因為臨近端午。
宮中備下了宮宴。
除卻皇室眾人,朝中大臣亦可帶家眷同來。
算是君臣同樂。
端午宮宴的前一日,孟婉瑩去了一趟慈盈殿,可卻連孟太後的麵都沒有見著。
華冬著實未曾想到孟婉瑩竟是還能厚著臉皮再來,便麵露不屑道:“太後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太醫說了需要靜養,怕是不能見孟小姐了。”
華冬說話的語氣並不好,可孟婉瑩臉上卻依舊掛著溫婉的笑意,輕聲道:“是婉瑩考慮不周了。”
然後又從袖中取出一樣玉牌模樣的物件來,雙手遞了過去,“此物是從前太後娘娘疼愛,為了方便婉瑩入宮探望賜給婉瑩的信物,婉瑩這些日子也有細細想過太後娘娘提點的話,明白有些事兒確實是婉瑩妄想,便想親手將此物歸還太後娘娘。”
“既是太後娘娘如今不便見婉瑩,還勞煩華冬姑姑代為轉交,再替婉瑩謝過太後娘娘這些日子的照拂。”
華冬原以為她此次前來是還想著入宮的事,卻不想竟是為了歸還太後娘娘的信物,神色倒是變得有些古怪,可還是將那玉牌接了過來,“太後娘娘也是為了孟小姐考慮,孟小姐能將這些道理想明白,也算是不辜負太後娘娘的苦心。”
孟婉瑩聽到這兒又是微微福身應道:“婉瑩明白。”
等孟婉瑩走了,華冬才一臉不解的將玉牌拿到了孟太後跟前。
孟太後瞧見這玉牌也是有些意外,“她竟是將這玉牌送回來了?”
“是。”華冬點點頭,“奴婢也覺得古怪,上回她走的時候,奴婢瞧著她還是一臉不甘心的模樣,這回倒像是徹底死了這條心,竟是將這玉牌都送了回來。”
“日後豈不是……連想見您都是難事了?”
孟太後將那玉牌擱下,“本來也不打算再幫她,她若是認清了局勢在外邊找個好人家嫁了也算是好事。”
“那孟家的事……”華冬一邊瞧著孟太後的神色,一邊小心翼翼道:“您當真就不再管了嗎?”
孟太後歎息道:“隻能讓他們先囂張一陣子了,再過兩年,按照祖製選秀的時候,哀家再塞幾個聽話乖巧的女子入宮不是難事,時候還長著呢,何必拘泥於一時?”
華冬聽著,點頭稱是。
“對了。”孟太後突然記起什麽,開口道:“這孟婉瑩送來的寧神香確實好用,回頭讓香藥局按著現有的調配出一些來,免得還需再去孟家討要。”
華冬目光移向正緩緩升起爐煙的香爐,自然是滿口應下。
這孟婉瑩沒什麽別的本事,調香製香卻是一把好手,送來的寧神香也確實是討了孟太後的歡心。
隻是可惜,這些小玩意兒再好,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做不了雪中送炭的事兒。
慈盈殿外的宮道上,孟婉瑩早已斂下方才臉上的笑意。
月桃在她的身後跟著,頭低得很低,好似在為什麽事不安。
等到了進禦花園的拐角處,孟婉瑩方才停下腳步,低聲對著月桃道:“我來時叮囑你的事兒,你都記清了吧?”
月桃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磕磕絆絆道:“記……記清楚了。”
“那便好。”孟婉瑩點點頭,“我在這兒等你,你依著我說的去辦吧。”
“是。”月桃答應著,可沒走兩步,卻又麵帶恐懼的轉了頭回來,低聲哀求道:“小姐,要不然還是算了吧,這萬一要是出了什麽岔子,可就是殺頭的罪,奴婢實在是害怕。”
孟婉瑩見她如此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心裏有些惱火,可是想著還需要這婢子做事,便壓下了心頭的那股火氣道:“你怕什麽?來時我不都和你說清楚了嗎?隻要按著我說的去辦,定不會出什麽意外的。”
“萬一……萬一這香弄錯了呢?”月桃說著話時聲音裏已是帶著哭腔,顯然是真的害怕。
孟婉瑩微微仰頭,頗有些自得道:“不會有錯的,月桃,你自小跟在我身邊,便也知道我製香的本事,那日你去見了你那表哥,身上便沾染了他身上承文殿焚的香的氣味,我一聞就知道那是什麽香,是由哪幾樣香料,又是各自加了什麽分量製成的,絕不會有錯的。”
聽到這兒,月桃也知道這事是躲不過去了,便也無法,隻能盡可能穩住心神道:“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去見表哥。”
孟婉瑩點點頭,“你能想通就好,往後你家主子飛上枝頭了,也少不得你的好處。”
“是。”月桃低聲應著,而後便是麻木的轉了身。
承文殿的司禮居是太監居所。
除卻身份高的幾位,其餘的的都住在這一處。
通常是幾人或者十幾人住在一處,環境十分簡陋,連床榻都是連在一塊兒的。
所以其中若是某一個有了些什麽,想要瞞著同屋的其他幾個,卻是件極難的事。
丁倉從外頭進來時懷裏捂著一包還帶著熱氣的白團,臉上洋溢著春色。
屋裏的幾人見了他這般模樣,便大聲調侃道:“你們快瞧瞧丁倉這副少女懷春的模樣,定又是外頭那小娘子來找他了。”
說著走近了幾步,瞧見他懷裏的點心,更是笑道:“這小娘子還給你送了東西來,明日就是端午了,倒也真是有心。”
屋裏的其他幾人聽了這話也都紛紛圍了上來,“讓咱們瞧瞧是什麽好東西?”
丁倉卻有些羞惱的擺手驅逐,“去去去,沒你們的份兒,這是月桃特意給我做的。”
幾人聽了這話,又是好笑的嘁了一聲,然後才繼續去忙活各自的事了。
丁倉坐在自個床榻的邊上,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軟糯的白團,甜滋滋的味道瞬間盈滿了他的心,他想著月桃的模樣,沒忍住嘿嘿的笑了。
睡在他邊上,也是與他最好要的李茂實瞧見他這般模樣,便湊得近些道:“前邊不是說這小娘子不搭理你嗎,還同我討教如何哄她,怎麽今日卻轉了性子?還給你送了東西來。”
丁倉將口中的白團吞咽下去,然後才傻笑道:“月桃與我說了,從前是沒發現我的好,現在才知道隻有我真心待她,所以願意在外頭等著我。”
“咱們做太監的,出不出得去還說不準,就算是出去了也不算別人眼裏頭的男人了,你那小娘子,她真不介意?”李茂實倒是有些意外。
丁倉點點頭,“月桃說她會等著我。”
聽他這樣說,李茂實有些羨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真是好福氣!”
丁倉又往嘴裏塞了塊白團,含糊不清的傻笑著。
沒過多久,李茂實瞧著時辰差不多了,一邊起身收拾著一邊提醒道:“得去承文殿了,可別誤了時辰。”
丁倉反應過來也連連點頭,用油紙將剩下的白團包好才站起身要往外頭走去。
李茂實卻突然拉住了他,又指了指他的袖口,那兒一道流蘇穗子垂了出來,丁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瞧見這流蘇穗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將東西往裏頭一塞。
李茂實皺了皺眉,“要不然還是放屋裏吧,帶在身上萬一被哪位主子瞧見了可就不好了。”
丁倉卻搖搖頭,“月桃說是辟邪的,讓我得貼身帶著,總歸就端午這幾日,我小心著些就是了。”
聞言,李茂實也不好再多說,隻能點頭。
承文殿裏的活看起來不多,其實真正做起來卻是極為繁瑣。
即便是分毫不見灰塵的地方,也依舊要每日擦拭,不敢懈怠分毫。
丁倉像往常一樣整理著書案,擦拭著桌椅之類,可他不曾察覺的卻是他袖口處的那隻精巧的香囊一點一點的散落一些近乎透明的粉末出來,落在了他清掃過的每一處地方。
翌日。
入夜。
鳴鑒宮中已是一派熱鬧之景。
周景和端坐在高位,身側孟娉瑤亦是端莊得體。
不過身邊卻隻帶了綠玉。
綠玉跟在孟娉瑤的身邊長,見慣了這些場麵,自然更是知曉當如何應對。
若是孟娉瑤哪裏做得有不得體的地方甚至還能提醒一二,這卻是長星無法做到的。
所以雖說如今孟娉瑤也將長星當作貼身婢子來看,這種場合,卻還是帶著綠玉更是妥帖。
孟太後卻意外的參加了這場宮宴。
說是身子稍稍好些了,日日呆在慈盈殿中也是無趣,方才來了宮宴。
周景和自是不會多言,隻是孟娉瑤記著過去的事,便是顧著孟太後的身份,也難有個好臉色。
周景亭腿腳不便,像往常一樣告了假。
周景文在宴席還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一杯杯的接著飲酒,這會兒已是要醉倒過去。
底下百官端坐,大多帶著妻眷同來。
大周先祖時期便有皇帝宴請朝臣,而朝臣攜家眷赴宴的先例,後頭皇帝為表君臣情義,將這一規矩沿襲至今,每每宴席,必定設百餘席坐,多時甚至能有兩百之數。
宴席多在鳴鑒宮,鳴鑒宮殿內寬敞,大約能置一百八十餘席坐,若是多出這個數,便會將一些微末小官的位置安排在殿外,而若是如此,他們即便是參加宴席,卻是連遙遙瞧上端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一眼都是不能的。
孟婉瑩也跟隨父親前來。
她父親孟堂借了孟家的臉麵,得了個八品秘書郎官職,席坐被安排在宮門邊上,還算是在裏頭有個位置的。
周邊的幾個小吏知道孟堂與孟家算是有些關係,說話間對他多是追捧,他聽著心頭飄飄然,便也說了些吹噓之言,又是連連飲酒,喝得痛快。
孟婉瑩坐在身側聽著,眼底有著難以掩飾的嫌惡之色。
等宴席過半,她便頻頻抬頭去瞧端坐在高位上的那人動向。
因為隔著有些遠,加之席中歌舞擾人視線,她隻能隱約瞧見上邊的一道模糊身影,隻是這已經夠了。
她無需瞧清楚周景和的一舉一動,隻需知曉人還在不在便好。
周景和今日用的酒並不多。
他一向不喜歡飲酒,酒量也不算太好,所以除了席中有人敬酒他需要淺淺抿上幾口,旁的時候他都並不多飲。
宴席過半,他總過喝了不過兩三杯之數,可卻隱約覺得腹中傳來灼熱之感,甚至還有些頭暈目眩,他有些奇怪的瞥了一眼手中酒杯。
這酒用之前便驗過,定是無毒的,難不成真是因著今日這酒太烈,所以不過三兩杯,就有了如此效果?
周景和微微皺眉,揮手將身側元慶叫過來道:“朕出外頭去透透氣。”
元慶雖然奇怪,但還是低頭應道:“是。”
眼見那個位置上的人離開,孟婉瑩心中一喜,本來想與孟堂說一聲再跟著一同出去,可一轉頭見孟堂依舊與邊上幾個小吏在誇誇其談,心裏不由得一陣鄙夷,便也不與他多說,微微屈著身子從後邊繞了出去。
她按著計劃繞到了鳴鑒宮偏殿,途中遇到巡邏的侍衛盤問,也隻說是席中喝得多了出來解解酒氣,侍衛都知曉今夜是端午宮宴,見她穿著打扮,也知她應當是宮宴上哪位大人的女眷,便也隻叮囑早些回去,並不會刻意為難。
而鳴鑒宮偏殿往日並無人居住,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人把守。
孟婉瑩悄悄將偏殿的門推開一道縫隙,而後深吸了一口氣,又左顧右盼了一番方才鑽了進去。
裏邊雖說是無人居住的,可畢竟是鳴鑒宮的偏殿,鳴鑒宮平日多是用來操辦宮宴祭祀一類,若是宮宴中聖人需要換衣,歇息,都會選在這偏殿之中,所以這裏邊也是時時清掃,處處都是整潔幹淨。
孟婉瑩顧不得多瞧,進了裏邊後就快步到了床榻邊上,她先是褪去外衫,等將手放在裏衣上的時候,卻還是猶豫了一瞬,可想到這怕是自個唯一的機會,到底還是將身上的衣物褪了個幹淨,而後鑽進被子裏,又用簾帳將人掩住。
冰冷的被窩裏,她的身子止不住的發顫。
她隻能一個勁兒的安慰自個,今夜之後,她就是宮裏的人了。
隻要今夜她能讓新帝滿意。
那些伺候人的功夫她不僅問過府裏的嬤嬤,甚至還悄悄去向花樓裏的姑娘討教過,那位花樓裏令男子一擲千金的花魁教了她不少本事。
新帝或許並非尋常之人,可在男女□□上,怕是連尋常男子都是不如。
倒也不必如此懼怕。
孟婉瑩這般想著,心裏也好似有了底。
周景和在鳴鑒宮外邊的園子裏走了一圈了。
原以為在外頭吹吹涼風,這酒意就能稍稍散去,可不曾想他外間的涼風吹來,反而讓他身上越發冒著熱意,心情也跟著有些煩躁。
察覺到他神色不對,元慶有些擔心道:“陛下若實在身子不適,不如先去偏殿歇息片刻,奴才去請太醫過來瞧瞧?”
周景和捏了捏發疼的眉心道:“太醫就不必了,宮宴中人多眼雜,請太醫過來少不了要惹人猜疑,想來也不過是多飲了些酒,朕去偏殿歇一歇便好。”
元慶低頭應下,又忙攙扶著周景和往偏殿方向去。
所幸這園子距離偏殿也不過幾步路,倒也方便。
等進了偏殿,周景和想起宮宴的事,又道:“算著宮宴的時辰也差不多了,待會兒你記著讓人去跟皇後說一聲,就說朕一時貪杯,多飲了幾杯酒,先在偏殿歇下了,讓她無需等朕回去。”
元慶又是應下。
聽到殿門打開的聲音,好容易安定心神的孟婉瑩心底又開始緊張起來,聽著說話聲和腳步聲不斷靠近,她的手心濕濕黏黏的一片,竭力控製著身子不再發顫。
等人終於到了床榻邊上,元慶先一步將簾帳掀開,瞧見**鋪開的被褥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心下想著這負責灑掃鳴鑒宮的宮人竟是如此懈怠,往日倒也罷了,今日正好是端午宮宴,竟連被褥也不曾收拾齊整,等得了空,定要好生訓斥他們一番。
一邊想著,元慶一邊攙扶著周景和坐下,周景和神色混沌,心裏也不覺有了些猜疑,而被褥底下的孟婉瑩卻在此時伸出瑩白如玉的柔荑,剛想要貼近他泛著熱意的身子,周景和察覺到什麽,原本帶著幾分醉意的眼神瞬間清明,隻是一瞬,他便已抽出利刃砍了出去。
“啊!”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叫,半隻被砍斷的手掌滾落在地,在被褥上留下了一片鮮紅的血跡。
床榻上,孟婉瑩死死捂著被砍斷的半邊手掌,疼得臉上已經是沒了半分血色。
周景和麵色冷得好似結了寒霜,他盯著半邊身子還掩在被褥下的孟婉瑩,聲音發沉道:“穿好衣服,滾下來!”
“是……”孟婉瑩渾身一直在抖,可也不敢違抗周景和的命令,隻能拿了衣服,有些艱難的往身上套。
一隻手實在是無法將繁複的衣裳穿好,就算那隻斷了半隻手掌的手已經是疼得不行,可她卻也隻能用那隻手配合著穿衣,雪白的裏衣已經被她手掌處流出來的鮮血染成了紅色,她也不敢停下,生怕動作稍稍慢些會觸怒了眼前人。
她知道,若是再惹了周景和不快,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好容易將染了血的裏衣穿上,腰間的係帶卻又來回折騰了許久,最終隻是將它鬆鬆垮垮的勉強係好,又將外衣罩上才慌忙爬下床來跪倒在周景和腳邊顫顫巍巍的解釋道:“臣女……臣女隻是宮宴上貪杯,喝醉了走錯了路,絕無旁的心思……”
元慶這會兒也是已經辨認出眼前女子的身份,便走近周景和耳邊道:“陛下,這女子是秘書郎孟堂的女兒。”
“孟堂的女兒?”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這才想起來這孟堂是何許人也。
他和孟家算是個遠親,隻是這個“遠”是近乎隔了十萬八千裏的遠。
隻是如今孟家勢大,家中出了一個丞相,一個太後,一個皇後,這在大周曆朝曆代都是極為罕見的。
所以即便隻是個同族的遠親,也能借著這身份沾了親故,得了個八品秘書郎的官職。
元慶點頭道:“是。”
見周景和臉色不好,又小心問道:“陛下身子不適,不如先回承文殿歇息,至於這女子,送去刑訊室,想來這細皮嫩肉的,撐不了多久便將一切都招了。”
聽到“刑訊室”這三個字,孟婉瑩差點沒有暈倒過去,她顧不上別的,連聲哀求道:“陛下,臣女說的都是實話,臣女……臣女隻是走錯了路,求您開恩,千萬不要送臣女去刑訊室……”
孟婉瑩雖說知道自個這回算是徹底完了,可卻也還明白喝多酒走錯了路意外冒犯了陛下和步步為營安排了一切故意勾引陛下的差別。
所以是萬萬不會承認她是故意為之的。
可周景和仿若沒聽到她的話,隻勉強穩住心神道:“讓元堯來審,告訴他,留條命就行。”
孟婉瑩聞言,嚇得渾身癱軟,竟是暈倒了過去。
最終人是被抬去刑訊室的。
勉強回了承文殿。
周景和卻越發覺得煩躁。
冰涼的茶水連喝了幾杯依舊有口幹舌燥的感覺。
其實他聯係起方才之事,他心裏邊也大概能有個猜測。
過了半晌,他還是喚了被他趕出去的元慶進來,“幫朕備涼水,朕要沐浴。”
元慶一愣,正要應下,卻又見周景和眸色微動,聲音沙啞道:“算了,你去將她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