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乖乖吃了,朕過幾日有了空便去瞧瞧她。”◎
上京的雨一連下了好幾日, 將臨近夏日的暑氣盡數衝散。
好似又涼了下來。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裹上上了厚厚的衣裳。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冬日裏。
而巽元城一帶雨勢更是凶猛,從蒙蒙細雨到瓢潑大雨,算來已經已是下了足足半月有餘。
到今日, 方才稍稍停歇。
雨勢雖是猛烈,可巽元城本就多雨,先帝在時,巽元城就曾有過洪水災害, 後便命人建起了堤壩,本來是無需憂慮的。
可誰料前日巽元城忽然傳了消息過來, 說是洪水衝垮了堤壩,衝破了這層桎梏,那洪水變如同猛獸一般,輕而易舉便能將城中百姓房屋農田,連帶著數以萬計的百姓性命帶走。
周景和不眠不休了幾夜, 方才安排好了賑災之事。
隻是這事卻也還不算徹底了了。
雖說朝堂之中並未有人質疑過堤壩被衝垮之事,就連地方官員也隻報雨勢凶猛,所以才衝垮堤壩,話裏話外不曾提過一句這堤壩的問題。
可周景和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
他翻看了先帝在世時的國庫賬本,其中修建巽元城堤壩這一支出為二十萬兩白銀。
二十萬兩白銀, 足以修建一座堅實牢固的堤壩。
可這座原本該是堅實牢固的堤壩,卻在短短十五日內被徹底衝垮。
周景和沉著臉將手中賬本壓下, “元堯,你也去一趟巽元城。”
元堯有些意外道:“您是信不過顧大人?”
賑災之事,周景和安排了顧承桓同去, 亦是有讓他暗中將此事查明的意思。
周景和麵色微寒, “那負責督建巽元城堤壩的官員劉斐如今已升遷至工部尚書, 他與孟家, 朕記得私交頗深……”
元堯會意,恭敬道:“屬下明白了。”
巽元城的事鬧得動靜頗大。
當初貪下那筆銀子的人覺得山高皇帝遠,就算真出了什麽事兒,一場洪水衝過去,便也什麽都留不下。
可其實若真是有心去查,其中的漏洞實際上並不少。
劣質的建材,中空的堤壩。
甚至那堤壩都不是半月後才衝垮的,而是在第六日。
也就是說那洪水方才開始衝擊堤壩,它就垮了,當地之人都戲稱那堤壩竟是如同紙糊的一般。
當地官員也知道這著實有些說不過去,便生生將消息壓下,硬是拖了半月餘才前來稟報。
這便讓賑災糧食晚了十餘日送至巽元城,不說旁的,便是餓死的百姓就多了一倍不止,更是有不少百姓忍受不了饑餓四處逃難。
周景和因著這事發了好一通火,命他們二人繼續查下去,務必將背後之人揪出。
最終查到巽元城知府謝騫頭上,證據確鑿,謝騫也對此事供認不諱。
看起來這事到這裏就算是了了。
可周景和卻知那不過是孟呈推出來的一隻替罪羊罷了。
他盯上孟家並非一日兩日,手裏倒也掌握了一些孟家的把柄。
隻是孟家就如同一頭龐大的野獸,隻是幾顆細小石子怎麽可能能將它砸死。
而如今巽元城之事就如同送到周景和手中的巨石,隻要能砸對位置,便能徹底將這頭龐大野獸砸死。
周景和是萬萬不會輕易舍棄這機會。
但也不曾放過謝騫。
明麵上,他讓顧承桓將謝騫押送回京,像模像樣的審問了一番,沒從他嘴裏再問出什麽來便也就按照律法處置了。
這也讓背後真正的主謀鬆了口氣。
可暗地裏,元堯卻順著微末的線索一路追查了下去。
等罪證已是握在了元堯手中就要送回上京時,孟呈方才意識到了什麽,可是這會兒再想要阻攔已是太晚,便隻能頗為急切的往慈盈殿與永祥殿各自送了一封書信。
書信送到永祥殿的時候,孟娉瑤並不知曉家中將要遭遇大難,她從綠玉手中接過書信隨意的瞥了一眼,有些無奈的笑道:“初時還隻是隱晦的與本宮說要多與周景和親近,現在連讓本宮使些手段的話都說出來了,難道是要讓本宮效仿前頭的孟婉瑩?”
孟呈在信中並未提及孟家如今境況,隻是比從前更是急切的催促著孟娉瑤能爭得周景和的寵幸,最好是能懷上子嗣。
綠玉聽了這話連忙呸呸呸幾聲,“娘娘提那死人做什麽,平白沾了她的晦氣。”
孟娉瑤將書信遞給長星,又歎氣道:“這不是父親著急嗎?若是她那法子能成,不就能簡單些了?”
過了片刻又喃喃道:“罷了,本宮總是要學會服軟。”
長星接過孟娉瑤遞過來的書信,熟練的點了火,將其燒作了黑灰。
轉了頭卻聽孟娉瑤道:“長星,小廚房裏正熬著牛乳羹,你去小廚房瞧瞧,若是熬好了便直接走一趟承文殿。”
“是……給陛下送去?”長星下意識抬頭。
那晚之後,長星很快從攬星閣搬去了擷芳閣,除了偶爾陪著孟娉瑤去慈盈殿做做樣子之外,便少有需要離開永祥殿的時候。
至於周景和。
長星甚至是有些畏懼再見到他。
或許因為他們之間變扭而又古怪的關係,又或許還因為一些別的,總之她並不希望再見到他。
所幸在他也沒再找過她。
好像那一夜真就隻是因為他迫切的需要一個宣泄的對象,而長星正好合適。
沒什麽可難過的,長星隻希望往後他都能不再來打擾她。
而她,能像如今一樣留在永祥殿就很好了。
孟娉瑤點點頭,“本宮與周景和的關係一向不太好,你從前是留在他身邊伺候的人,在他跟前應當也能說上兩句話,你見了他若是得了機會,能勸一勸他是最好,若是不能,也算是本宮盡力了。”
孟娉瑤的話說得懇切,讓長星到了嘴邊的拒絕話語隻能是咽了下去,微微低頭說出個“是”來。
長星到小廚房的時候牛乳羹剛剛熬好,她將帶著燙意的吃食端進了食盒裏,然後拎著食盒去了承文殿。
剛出殿門的時候外邊還能瞧見細微的陽光,快到承文殿的時候卻下起了雨,好在是蒙蒙細雨,長星加快了步子,到了承文殿的時候也隻是微微打濕了發梢。
守在殿門口的元慶見了長星前來,似乎有些意外。
那日的事之後,他以為周景和應當會給長星一個位分的。
他日日跟隨在周景和的身邊,是能看出來長星於周景和,應當是有些特別的。
隻是他摸不準這所謂特別的份量。
也不敢隨意揣測。
長星盡可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走到元慶身邊恭敬道:“元慶公公,皇後娘娘吩咐奴婢給陛下送牛乳羹。”
元慶點頭,“長星姑娘稍等。”
說著,便前去通傳。
等裏邊周景和應下才開了門讓長星進去。
承文殿燃的香似乎換了,少了幾分發沉的暖意,多了幾分冷冽。
想來和孟婉瑩那事也是有些關係。
長星並不懂香,隻覺得聞起來很不相同了。
周景和坐在書案邊上,左手邊的折子堆積如山 ,他正翻開一本看著,眉頭不自覺的越鎖越緊。
長星沒抬頭,隻將手中的食盒放在一邊,然後規矩的行禮,“陛下,皇後娘娘讓奴婢給您送了牛乳羹。”
周景和沒應聲,長星遲疑了片刻,想起孟娉瑤的話,又硬著頭皮接著道:“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亦是您的妻子,也希望陛下若是得了閑,能多去永祥殿陪一陪……”
“過來。”周景和聽她念念叨叨說著,心裏不覺更是煩躁,便直接開口將她的話打斷。
長星聽到那兩個字心裏下意識一慌,驚愕地抬頭道:“您說什麽?”
周景和見她反應不過來的模樣,心底覺得有些好笑,伸手點了點桌麵道:“你不是說皇後讓你送了吃食過來嗎?你不拿過來?”
長星回了神,意識到自己想岔了之後的她隻得臉色微紅的應了個“是”便起身拎著食盒走到書案邊上,一邊將放在裏頭的牛乳羹端出來,又一邊小心翼翼的開口道:“皇後娘娘在永祥殿總是候著陛下……”
長星的話剛說了一半,周景和卻又再度打斷道:“你將這牛乳羹吃了吧。”
“啊?”長星愣愣的看向他,小聲的強調道:“這是皇後娘娘特意給您準備的牛乳羹。”
周景和點頭,“朕知道。”
接著,卻又道:“可是朕現在沒有胃口。”
長星端著那碗牛乳羹的手一頓,一時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麽才好了。
“你若是原模原樣的將這碗牛乳羹端回去,宮中自然又要有不少人嚼舌根,揣測朕與皇後的關係了。”周景和輕描淡寫的將目光移回到手中的折子上,“你若是將它吃了,再將東西拿回去,宮中的這些人瞧見了隻當作是朕吃了,便也不會再說些什麽了。”
長星神色微微有些鬆動,“可是……陛下什麽時候才能去陪一陪皇後娘娘?”
“過幾日吧。”周景和將聲音放輕,甚至帶著哄騙的意味道:“你乖乖吃了,朕過幾日有了空便去瞧瞧她。”
長星沒有了再拒絕的理由,她將那湯盅的蓋子打開,很快聞到了一股濃鬱的牛乳香氣,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便半彎著腰用那勺子挖著牛乳羹吃。
沒吃幾口,她便覺得這樣很是不方便,這個姿勢很是不舒服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一不小心可能還會將牛乳羹滴在書案上。
沒辦法,長星隻得嚐試著調整了好幾種姿勢,最終猶豫著蹲在了書案邊上。
好在周景和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眼前的折子上,連瞧也未曾瞧她一眼,長星便安心的蹲在那兒,一勺接著一勺的將牛乳羹往嘴裏送,雖然這牛乳羹的味道很好,可現在的她實在是沒有細細品嚐的心思,就像是在完成一樣任務一般隻想盡快將這東西吃完。
周景和的目光從折子的邊緣落在她的身上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她蹲在那兒,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就好像是一隻進食的倉鼠,他下意識的勾了勾唇角,心裏積壓的那些焦躁好似瞬間和緩了許多。
正在此時外間傳來的聲響卻打破了他心裏難得的寧靜,周景和嘴角的笑意斂下,恢複到了往常的平靜模樣,他將手中折子放下道:“進來吧。”
元慶在外邊應了聲“是”,這才推開殿門走了進來。
見有人進來,長星的動作中也多了幾分不自在,可眼看的這一碗牛乳羹就要見底了,她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吃著。
元慶進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周景和像往常一樣坐在書案邊上批折子,而長星……她在蹲在書案的右側吃著她自己帶來的牛乳羹?
那不是……皇後娘娘讓她帶給陛下的吃食嗎?
她怎麽自個吃了?
元慶下意識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花眼。
“何事?”待周景和有些不耐煩的出聲詢問,他方才回過神來,連忙道:“陛下,太後娘娘過來了,說是有事要見您,您看這……”
說著,他的目光不自覺移到了長星的身上。
意思很是明顯,他一個奴才便是瞧見了什麽,也是不敢隨便到外頭去說些什麽。
可待會兒若是太後娘娘進來瞧見這般景象,怕是有些不妥。
長星察覺到元慶的目光,雖說沒仔細聽他方才到底說了什麽,可也大概能懂得自己繼續留在這兒怕是有些不合適。
於是便加快速度將最後兩勺牛乳羹送入口中,勉強吞咽下去又對著周景和福了福身道:“陛下,奴婢已經吃完了,這就先告退了。”
說著,拎著食盒便要出去。
可剛一轉身就被周景和叫住,長星隻得停住腳步,正想問他還有什麽事,卻聽他聲音淡淡道:“擦擦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