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變化

◎他送的手鐲不見了。◎

很難辨出他到底在說什麽,他明明可以比劃手語,那樣隻需把手往前一推,凝瓏便知他想贈鐲子。

偏偏她聽懂了。

凝瓏不禁撫上手腕處的玉鐲,故意晃了晃,在他麵前炫耀。

冠懷生瞥向她那玉鐲,忽覺自己的心意再真誠,也敵不過旁人送的金貴手鐲。

“我已經有鐲子了。再說,這麽醜的鐲子,你也敢送給我?你想送,我還怕帶出去沒麵子呢!”

繚綾袖一揮,就把那鐲子揮到了一旁的草叢裏,遍尋不見。

冠懷生眉頭倏地蹙起,滿臉不解,像是在說:“不喜歡,為什麽要扔?”

自然是凝瓏的小心思在作祟。大男人拿著女人家戴的鐲子多不像話,她怕冠懷生再把鐲子送給旁人。

那怎麽行!她是不喜歡,但就算扔,也不能忍受他贈給旁人!

冠懷生無能狂怒,他能如何,主人要扔,他再不舍,也得叫她扔。

她的命令,總能令他心甘情願地臣服。

“不許撿,你要是敢撿,我打死你。”

放完狠話,凝瓏轉身回去。

連廊長直,她很想回頭看看冠懷生是不是還傻站在原地,期盼她回心轉意。但她的尊貴身份又不允許她做這樣掉價的事。

中道見雲秀快步走來,湊在她身旁說道:“小娘子,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凝瓏便轉身去了岑氏那屋,猜想岑氏約莫是要說大哥生辰一事。

進了屋,凝玥也在。

自那日賞花宴過,凝玥漸漸也不再來找她麻煩。聽雲秀說,凝玥日日思情郎,少女懷春。

凝瓏趕到時,岑氏正拉著凝玥的手說嫁娶之事。母女倆很有默契,凝瓏一來,她倆就止了話頭,臉色尷尬,像被捉到奸情一般。

凝瓏早把自己當外人,對麵避諱她,她也不惱,端莊地福福身。

岑氏早知她的美,可今日觀來,又覺這份美與從前略微不同。

二十歲未嫁的姑娘,是樹上熟透的梅子,落地被毫無差別地一筐筐撿走,不如豆蔻少女受歡迎。但凝瓏因明媚而不俗的美麗,成為最耀眼的黃熟梅,從不缺追求者。

今日她搭一件蟹青短褙子,花鳥褶裙,戴一頂扁口玉冠,左胳膊是臂釧,右手腕是玉鐲。美感卻與從前不同,這時是更風韻的美,渾身白裏透粉,韻味靜靜流淌。

岑氏經了人事,一瞧便知這是被子孫倉裏的公糧熱情灌溉後的模樣。

想來她與世子談情說愛的進展很是順利。

岑氏滿意地笑笑,讓她過來坐。

凝玥自從有了小情郎,整日撲在歡愛裏不可自拔,心態也被情郎哄得日漸變好。縱使再怨凝瓏壓她一頭,可凝瓏終究是快嫁出去了,往後就再也構不成威脅。

此刻她能平和地正視凝瓏的美,甚至欣賞這份美。

那道玉鐲襯得她更是富貴,凝玥讚歎道:“阿姐,這白玉鐲瞧著不錯。”

寄居數年,凝瓏還是第一次聽她叫“姐”。

“世子贈的。此鐲是國公夫人的嫁妝,後來轉給世子,讓他交給世子妃。”

岑氏大喜,灰眼霎時充滿光芒,拽著她的手腕,瞧了又瞧。

“當真?”

凝瓏微微頷首,適當顯露些女兒家的羞態,臉頰薄紅,仿佛墜入了愛河。

凝玥也喜形於色,沒心眼地蹦跳起來,說“太好了”。

岑氏自然珍視這個大功臣,“你以嫡女的身份嫁過去,背後是整個凝家,甚至是平京凝氏,沒人敢小看你。國公府人丁稀少,你將來的公爹齊國公無妻無妾,夫君也對你有意,隻剩下那個未知的小姑子……”

凝瓏垂眸輕笑,眼裏滿是誌在必得。

“程小娘子待我很好,時刻關照我。”

岑氏拍巴掌叫好,“那可是真好!欸,世子那邊既然都送來了玉鐲,有沒有給你透露婚期呀?”

凝瓏倒不曾想到這裏,誠實回:“不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舅舅舅母就是我的爹娘,何時娶,何時嫁,聘禮多少,嫁妝多少,全憑舅舅舅母作主。”

岑氏爽利應好,安慰似的握了握凝瓏的手。

“放心吧孩子,舅母不會讓你吃虧。向來嫁女比娶婦花銷多,舅母跟你舅舅又疼你,該有的田產啊,地產啊,隻會多不會少。咱們家雖不比國公府富貴,但好歹也是百年世家,這次婚儀花上幾萬兩銀子,我也不心疼!”

凝瓏自然知道這番是場麵話。岑氏若真心疼她,就不會總攛掇她去討好世子。

“舅母辛苦。”

凝瓏不欲再提這類話題,便提起凝理的生辰。

“這事我給世子說過了,怕他忘了,今日又複述一遍,世子叫我放心。大哥的生辰賀禮我也已備好,隻等廿六給他慶生。”

岑氏點點頭,說那就好。

後來再一番寒暄,凝瓏頭有些暈,想回屋歇息,岑氏便叫她去了。

待人走遠,凝玥又有些埋怨。

“娘,你當真要花幾萬兩銀子給她置辦婚儀?你不是說過麽,咱們家現在是外強中幹,表麵看著風光無兩,實則是繡花拳頭,中看不中用,否則也不用催她去巴結世子了。”

凝玥嘰嘰喳喳,岑氏不免頭疼。

“玉虎,你要是有她半點聰明就好了。我說的是場麵話,壯氣勢的。她這孩子也知是場麵話,所以陪嫁的田契地契啊,都托我上心。往常姑娘出閣,嫁妝不得親自過手?她卻心寬,什麽都任我來。”

凝玥心裏有了底,連連拍著胸脯說那就好。

凝檢是禦史台長官,天天提著精氣神,監視這個,狀告那個,幾乎把半個朝堂都得罪完了。他監視別人,自然也有無數人監視他,監視凝家。又不能令外人瞧不起,又不能貪汙受賄,所以凝家落了個外強中幹的處境。

不過隻要凝程兩家聯姻,繡花拳頭也成了實在拳頭。

岑氏送走凝玥,待凝檢晌午歸家,與他說起嫁妝一事。

她給凝檢更衣,“老爺,咱們家當真沒多的銀子嗎?不說幾萬兩,小幾千兩總該有吧。”

凝檢冷哼一聲,“沒有,兩袖清風,幹淨得很。你少在外甥女麵前逞能,小心反噬。”

岑氏笑得別有深意,故意把玉帶鉤扣得更緊,把凝檢的腰狠狠勒住。

“老爺,這麽多年夫妻,財務上你可別想瞞我。”岑氏變戲法般地掏出一把密鑰,“當真沒錢?”

凝檢臉色猛黑,“庫子的密鑰,怎會在你手裏?”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再瞞。

“錢我都悄摸轉走了。悄摸告訴你,別說幾萬兩,就是幾十萬兩也有,當老子這幾十年京官都白幹了?近來朝局變化莫測,我為保身,投靠國公。估計不到入秋,宰相就得與國公打上一仗。打贏了,升官發財不用愁。萬一打輸了……”

他湊近岑氏,神秘一笑,“有這庫在,拿錢賄賂,事情還有轉圜的可能,咱們凝家不會倒。好夫人,你到底是怎麽拿到這把密鑰?”

岑氏翻他個白眼,“反正我已經拿來了,過程不重要。外甥女能將就將就,咱們女兒嫁人可不能受半點委屈。”

她要密鑰往凝檢胸前一拍,“庫子那邊,萬分小心,別讓任何人發覺風聲。別忘了誰和誰才是一家人。”

凝檢趕忙收起鑰匙,摟著岑氏,“還是夫人懂我。”

所以凝瓏常覺凝家是個虎狼窩,人人都戴著麵具,懦弱的岑氏本心思縝密,踏實的凝檢更是道貌岸然。

至於凝玥,不來找她事,她就謝天謝地了。

這廂剛拐過一道月洞門,就與凝理打了個照麵。

倆人互相行禮,似都有事要問對方,便並肩同行。

凝瓏還是疑心他易容假扮秦適一事。

“世子多疑,寧園不宜多待,大哥還是早日抽離出來較好。”

凝理隻是淡淡地微笑著,“大妹妹想多了,我易容確實是因臉上起疹,怕見麵失儀。至於隱姓埋名,隻是心覺朝局變幻莫測,不想暴露身份,把凝家拉進去而已。世子若想查我,隨時可查,甚至能直接查到我的真實身份。行得端,自然不懼猜忌探查。”

眼眸落到她的後脖頸處,那被衣襟掩蓋下的皮膚,泛著淺紅。

一定是程延留下的愛痕。

又掃過她戴玉鐲的手腕,“大妹妹是想嫁給世子?”

凝瓏笑得有些苦,“不是想嫁,是必須要嫁。世子是極好的選擇,放眼平京城,沒人比他更合我心意了。”

凝理似有千萬句話要與她傾訴,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隻是別有深意地囑咐一句:“聽聞京裏近來強盜土匪猛生,甚至兩廣的巫教南法都流傳過來,街坊裏怕是不會太平,大妹妹出行千萬小心。”

凝瓏頷首應下,隨即加快步伐,甩開凝理,拐進了中惠院。

凝理觀察細微,看她邁的步都帶著顫意,總能想到她被程延抵在門上,不斷求憐的模樣。

嫉妒極了。

*

黃昏悄落,慢慢變成無邊際的黑。

凝瓏窩在榻裏翻來覆去,心裏總想著冠懷生遞來的那個鐲子。

幾番猶豫後,她喚來雲秀。

“矮牆下的草叢裏,有個很醜的銀鐲子,你悄悄撿來,千萬不能叫旁人發現。”

雲秀自然應下。秘密行事,連燭台都不能端,隻能摸瞎找。

硬茬的草叢裏蚊蟲遍布,雲秀嬌嫩的手找來找去,在被蚊子咬了幾個大包後,終於找到了一道鐲子。

確實很醜。這不入流的東西,不知小娘子要來作甚。

從草叢裏起身,雲秀四處觀望,見四周無人後,方快步溜走。

卻不知,冠懷生站在陰暗地,看了她找鐲子的全過程。

那頭雲秀剛把鐲子送上,凝瓏便揮手遣退她,自己拿著鐲子仔細觀摩。

她小心翼翼地撫著鐲身,隻覺這粗糙的手感,像極了冠懷生的硬發,一樣紮手。

毫無美感可言,全都是硬邦的雕塑。可用的銀確是頂頂好,這傻子隻顧鑄銀,怕是絲毫不知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

她把玉鐲摘了下來,與銀鐲放到一起。

玉鐲再好,也是別人用過的物件。這銀鐲卻不一般,是她收過的唯一一份親手製作的物件。

正看得出神,忽聽門前傳來異動。

“誰?”

她忙將銀鐲收起。

沒人回應。再瞥過去,竟見門外立著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怎麽會認不出那是冠懷生的身影。

冠懷生似是很急切,敲了幾下門扉,沒得到回應,便推門而進。

他焦急地連比劃帶嗚啊,“手鐲不見了。”

一麵比劃,一麵虔誠地望著凝瓏。可再一轉眼,竟瞧見凝瓏手腕處,有一道依稀可見的銀影,還泛著光。

那點微乎其微的感動,被冠懷生的突然到來打斷,繼而轉為心事被戳破的憤怒。

凝瓏的壞脾氣又升了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甩過去一鞭。

“反了你不成!”

再一眨眼,竟驚詫發現,那道鞭把冠懷生的臉龐打得變化了幾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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