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悲憫

宮晏死了。

就死在昨夜的涼亭裏。

簡翊安聽到消息的時候立馬就趕了過去,當著眾人的麵跌跌撞撞蹲在了對方屍體旁,看著其慘白可怖的麵容,簡翊安沉默良久才確信其是真的死了。

那張本該明媚的臉變的很是駭人,簡翊安辨認了許久,以為對方會忽然睜開眼,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騙他的,再笑話兩聲他的好騙。

隻可惜並沒有。

對方就這樣長眠於自己眼底,就連寒竹都隻是搖搖頭。

“他……怎麽會死?”簡翊安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話中有多麽的不可置信。可就算再荒唐,事實都已經擺在了他的麵前。

“殿下,我查過了,如您所願,毒發身亡,他死透了已經。”

寒竹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看。

他也沒想到宮晏會死,更沒想到簡翊安真的會這般狠絕。

這世間誰人能傷到宮晏,唯有這位三皇子可以輕易將至毒之物送到那男人手中。

“如我所願?如我所願......嗬嗬。”簡翊安捂著臉站起,踹了一腳身下的屍體,見對方沒有動彈,不住發笑。

想了想又將手中的扳指取下,簡翊安蹲下將其戴在了宮晏的手上,這麽想來,成婚這麽久,他好像沒怎麽送過對方什麽。

“消息給我封鎖住,誰都不能說出去,他既是以避水山莊的身份嫁給我,這件事就不能公之於眾。”

簡翊安陰沉著臉,嗓音喑啞。

“可是殿下,就算你封鎖消息,也肯定是瞞不住風靈他們的。”

風靈畢竟是宮晏的手下,誰都可能叛變,唯獨她不可能。

“那就抓住,關起來,寒竹,這種事應該不用我和你多說。”

簡翊安說罷忽得頓了頓,待寒竹就要離開時候簡翊安卻喊住了對方,“對了,你說,他死於什麽毒來著?”

寒竹愣了一下,以為是簡翊安故意在詐他。

他隻能低下頭,說自己也不知。

簡翊安的手握得更緊。

“將屍體帶下去,冰棺封存,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進。”簡翊安沒有離去,就站在那一直等屍體被完全送走,他才閉上眼踉蹌了兩步,穩穩扶住了身後的柱子。

一人上前將他扶住。

“殿下,小心。”阿木扶著簡翊安,語氣關切。

可就是這句話讓簡翊安猛得睜開眼。

“阿木,藥粉你是全放了,是嗎?”

“回殿下,是。”阿木低垂著眉眼,模樣卑微,卻被簡翊安一把揪住衣領。

“你確定中途沒有別人碰過那碗南瓜羹?”

“是的,殿下。”

阿木說罷,簡翊安抬起眼,緩緩抬起手,將自己的胳膊從阿木手中掙脫,卻又覺得渾身脫力。

“阿木,我記得你已經跟我很久了。”

簡翊安突然一把掐住阿木的脖子,將其死死禁錮在涼亭的柱上,手漸漸收緊,簡翊安看向阿木的眼底隻有冷漠與殺意。

“殿,殿下......”

阿木吃力地出聲,妄圖掙紮,可在看到簡翊安決絕的神情後還是癡癡一笑,“殿下,我隨您這麽多年,您要殺我我也無怨無悔。”

“閉嘴。”

簡翊安沒有停下,阿木的笑無比刺眼,叫他覺得自己可憐又可悲。就在阿木要撐不住的時候,一記飛鏢突然從身後襲來,簡翊安下意識的閃躲,飛鏢擦著他的肩膀過去,胳膊頓時一陣麻,叫他無法動彈。

“阿木!”

風靈那丫頭也不知怎的會出現在這,簡翊安見她來便知大事不妙,用著宮晏教的招式與其來了幾個回合,還是阿木在一旁跌跌撞撞擋在他的身前。

“你別殺殿下!”

“你是不是蠢啊,他都要殺你了!”

風靈氣急敗壞,這時候外邊的侍衛聽到響動立馬朝著這趕來,風靈見情勢不對,一把抓住阿木便揚長而去。

其輕功尚好,此事突然,重華殿內並沒有弓箭手,隻能看著那丫頭很快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殿下!”

過了一會兒,寒竹才匆忙趕來,見到簡翊安抱著胳膊神情凝重的樣子心被猛地吊起,很是不安。

“抱歉,是屬下來晚了,被人攔住了去路。”

寒竹聽到動靜就想趕來,卻不想被韶梅給攔住了,甚至......

“屍體被搶走了?”簡翊安一猜便中,他早知他留不住那人。

“是......”

“也罷,寒竹,上回給你的令牌還在吧?”

不過一瞬,簡翊安眼底的悲痛一閃而過,又恢複如初。

“在的,殿下。”

“好,你去把那些個高手都找來,就說我有要事請他們幫忙。”

宮晏給的東西還算有用,簡翊安之前使過一回,這江湖人都很講義氣,更守承諾,隻要那令牌在手,那些個人便會聽他的,幫他做事。

宮晏給的也確實慷慨。

“還有,你去幫我送封信。”

簡翊安將懷中早早寫好的一封信遞給寒竹,信封上並未著字。

“這是?”

“給六殿下,切記,一定要快。”簡翊安抬眼望向金鑾殿,烏雲密布,恐有大事發生。

既是已經什麽都沒了,那搏一搏又有何妨?

晚間,簡翊安一人坐在院中,一切發生的實在突然,這忽然變得無比寂靜的院子叫他很不適應。

沒了那人的吵鬧,回到了對方沒來之前的樣子。

明明什麽都沒有變,可簡翊安就是無法忍受了。

宮晏死了,他死之前一定還在想自己為何要殺了他吧?真是可悲,他竟是親手殺了那個昨夜還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

“阿木......我會殺了你的。”

簡翊安將麵前早已備好的酒倒在地上,這是他珍藏多年的醉春風,宮晏以往總抱著他撒嬌說想嚐,隻是都被他給拒絕了。

如今他終於同意,可奈何對方卻是已經喝不到了。

“宮晏,你真叫人厭。”

簡翊安低著頭,愣愣開口,“你這性子,若不是武功高強,早就被人千刀萬剮了去,也虧得到了我這重華殿才這能這般逍遙。”

宮晏曾和他說過,在皇宮外,要殺他的人比比皆是。

“可你竟是連我都敢喜歡,連我給你的東西都敢喝,你說是不是滑稽?”

簡翊安想到這終於是鬆了口氣,“也罷,死了也好,這皇後之位到時候我會追封於你,大可放心。”

說罷,簡翊安放下手中的酒壺,起身走到石桌前,桌上放著宮晏給他的那柄軟劍。

猶豫許久,簡翊安終於是一把拿起,在手中揮舞了兩下,軟劍發出陣陣劍鳴。

“宮晏,正如你所說,既是手早就不幹淨了,便也沒什麽好顧慮的了。”

......

寒竹走後不過兩日,宮中便來人將他喚了過去。

去往太極宮的路上,簡翊安其實早有預想,誰知到了那在看到當今皇帝骨瘦如柴的身子後他才能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測。

皇帝要走了,當年他隨先帝南征北戰,早就傷及了根本,這些年也一直都忙碌於朝廷要事,而簡長嶺的死可謂是最後一擊。

簡翊安覺得可笑極了。

簡長嶺死了,他便難過的自己也命不久矣。

那他呢?對方在將他作為棋子的時候,怎就沒有為他難過過一點,甚至簡長嶺的死,對方都極有可能在怨他。

明明都是至親血肉,怎就如此區別對待?

若是死的是簡翊安,對方又會如何?隻怕更順理成章的傳位於簡長嶺。而他也不過是他口中為國犧牲的一個可憐兒。

為何如此?

簡翊安跪在老皇帝麵前,身旁同他一起的還有簡淮羽。

對方身子骨一直孱弱,還比他早到許久,如今跪在這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皇後和貴妃還在前邊哭喊照顧,簡翊安卻隻覺得煩躁。

他不想再這麽提心吊膽的活著了,既然沒有值得他留戀的人,那他做個孤家寡人又有何難?

“翊安......”

就在這時,老皇帝突然將他喚了過去。

簡翊安愣了一下,直到皇後不悅地叫他快些,他才伏著身子去到皇帝的床榻前。

簡翊安也是這時候才看得清楚些,原來皇帝真的是已經到了彌留之際,那雙渾濁的眼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眼底更沒有平日裏的冷漠和淡然。他本該正值壯年,偏偏卻已經走到了盡頭。

“翊安,你和你母親長得真像。”

老皇帝緩緩開口,枯朽的手緩緩抬起,輕撫簡翊安的臉頰。簡翊安隻覺得臉側的手極為粗糙,在他的臉頰處不斷摩挲。這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溫存與疼愛,隻可惜簡翊安已經不需要了。

“你和你母親長得一樣,性子也一樣。都是這麽溫順,卻又叫人喜歡不起來。”

老皇帝突然吐露的一句真話叫簡翊安的手不住握起,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衣袍一角。可很快他便釋然,他確實虛偽,也確實一直都在算計,怎麽可能會有人真的喜歡他?

“咳咳咳——”老皇帝不斷咳嗽,明明身子已經差到極點,可越是如此,他想起的東西便越多。

“你母妃當年憑著一曲風花舞贏得我的喜愛,可她太不好掌控了,她總是要和朕作對。朕寵她,可她卻想要朕將她的孩子封為太子,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老皇帝拍了拍簡翊安的手,那雙明明已經暗淡的眸子突然閃過精光,簡翊安刹那間隻覺得腹部一陣翻湧。

對方竟是都要死了,還要威脅嘲笑於他和他的母妃。

什麽骨肉血親,簡翊安愈發覺得惡心。

“等朕死了,你便出宮去吧,做個王爺,也算是你母妃所願。”

隻一句,便將簡翊安的後路徹底擊碎。

簡翊安低著頭,數著屋內的所有人。

這話,他聽不得,旁人便也記不得。

待老皇帝讓他退下,簡翊安的步履輕浮,眼底也再無光亮。

直到簡淮羽也回到了一旁,太子在老皇帝死之前被廢,簡翊安隻覺得他和對方或許還有點同病相憐來。

他聽到老皇帝朝著太監問道:“怎麽誩辭還沒回來啊?不是說......他前幾日就該到了的嗎?”

“回陛下,可能是路途遙遠,路上遇到個什麽災害也說不定,再過兩日,六皇子必然就到了。”

老太監說得委婉,可所有人都清楚,皇帝是再見不到他最喜愛的六皇子一麵了。



簡翊安特意讓寒竹給簡誩辭送去了信,找了些由頭讓對方晚些回宮。

真是可笑。

不論是最喜愛的簡長嶺還是現在你最想見的簡誩辭,你都沒能見對方最後一麵。簡翊安這般想著。

因果循環,這才是報應。

又不知過了多久,屋內蠟燭的火突然滅去。

隻一刹那,隱約是有什麽東西砸到了被褥之上。

再後麵發生的一切,簡翊安就記不得了。

他隻能聽到皇後貴妃的哭聲,聽到各個下人四處奔走的聲,而他依舊隻是跪在那,跪他最為敬重的父皇。

原是不抱以期望,便沒有那般苦楚。

這世間不就是如此嗎?他從出生就不曾擁有,又何來失去的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