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裏透著紅,紅裏透著黑,還有些發癲。”◎

鬼吏再難維持冷靜,麵部肌肉小幅度地抽搐著。

他跪伏在地,滴下的冷汗在地麵聚成了一小灘水窪。

“少主,我、我……那蛛魔修為高強,我若不走,定會丟了性命!求少主——”

話音戛然而止。

隻因他忽看見了灰霧。

深灰色的霧氣從他的口中、衣襟慢慢飄出,如被手指撚碎的煙灰。

他慌忙掀起衣服,發現腹部已經被魔息腐蝕出一個拳頭大的洞口,不見血肉,唯有灰燼飄出。

眨眼的工夫,那洞口就又擴大不少。

“少……少主,少主救命。”鬼吏已是驚恐萬狀。他膝行至尺殊腿邊,意欲抓住他的袍角,“少主救我,求少主救我!我錯了,我知錯了!”

尺殊不為所動。

他避讓一步,喚道:“拘魂左使。”

地麵漸漸飄出純白鬼息,最終凝成白衣白帽的瘦高鬼吏。那鬼吏滿麵笑顏,手握一條勾魂鏈。

“少主喚屬下所為何事?”他笑道,一副好脾氣的模樣,並未看虞沛他們。

尺殊看向兩股戰戰的鬼吏,道:“將他引去第二殿,發獄受刑。”

“不!我不去!”鬼吏駭然嚎叫,麵容愈發扭曲,“少主饒命!求少主饒命!屬下知錯了,求少主饒命!”

拘魂左使上前,好笑道:“你一魂魄,哪有什麽命可饒?”

見他舉起勾魂鏈,鬼吏又作駭叫,張皇失措地朝後跑去。

左使卻絲毫不急,慢悠悠甩動著那鏈子,再往前一拋——

鬼吏連門都還沒跑出,就叫那鎖鏈勾住鎖骨,又被拽至拘魂左使身旁。

“少主,”左使瞥了眼他破碎的腹部,“此鬼中了魔毒,可要先療傷,再引去發獄受刑?”

“不治。”尺殊淡聲道。

“屬下聽令。”拘魂左使正要牽著鬼吏離開,忽頓了步,看向虞沛幾人。

看著看著,他忽然露出親和笑容,道:“改日見。”

等他走了,聞雲鶴猶豫開口:“雖然天底下沒幾個人能活著和鬼差見麵,這已算是奇遇了。但是……和他再見一麵是不是不大好?”

這句“改日見”,聽起來真的很像“你快要死了”。

可關鍵是,他們這幾個都好手好腳的,也沒誰看起來快死了啊。

沈仲嶼在旁笑道:“他就算來自鬼域,也要講些禮節不是?”

虞沛看他一眼,神情微妙。

這句話可不是在講什麽禮節,且八九不離十就是衝他說的。

尺殊將飄在屋中的鬼息散盡。

“此事過錯在我,天色已晚,山間妖魔出行,還請諸位在此處歇息一晚,以便療傷。待明日,我再親自送諸位離開。”

他將視線移向燭玉。

“閣下並非禦靈宗弟子。”

主角團三人也都齊刷刷看向他。

對啊。

這人跟了他們一路,可不光底細,連名字都還不知道。

“我並非哪派弟子,喚我燭玉便是。”

燭玉?

燭……

尺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直至看見他腰間的盤龍玉,才記起什麽。

“和絳海域燭氏一脈?”他問。

燭玉應是。

竟真是龍族。

尺殊神情未變,心底卻訝然。

他與龍族打過交道,此族自視甚高,鮮少與人類來往,又如何會和幾個禦靈宗的弟子同行。

“我知曉了。”他沒有多問的意思,“你也留下罷,明日再下山。”

*

夜裏,虞沛趴在蠟燭跟前,翻開一個巴掌大小的冊子,在上寫下“尺殊”二字。

係統:“小殿下,尺殊有可能是那重生者嗎?”

“應該不是。”虞沛在名字旁打了個問號,“我問過聞雲鶴,他說他能進山,是受日巡使的指引。”

係統分析:“所以是那重生者做了什麽,導致看守雲漣山的人從天域的幾個路人甲換成了尺殊,又影響到了現在的劇情?”

“嗯。”虞沛道,“隻可惜暫時還打聽不到尺殊來守山的緣由。”

尺殊對她仍有設防,斷不會將這種事告訴她。

“有沒有可能是他重生了,想到宿盞會複活,所以才主動請纓鎮守雲漣山啊?”係統猜測。

“邏輯上沒問題,但你瞧見了,他根本就不認識‘虞沛’。在原劇情之外,女二和他也沒什麽交集,所以他在我這兒的嫌疑,還不到10%。”

係統:“可到底還有10%呢。”

“因為我隻知道小說寫出來的內容嘛,或許他們在劇情之外打過交道呢。”她隻有這麽一次機會,每一步都需走得萬分小心,“再者,也不排除他在演戲的可能。”

話音剛落,虞沛忽覺一陣頭暈目眩。

她擱了筆,從袖中取出一瓶丹藥,熟練服下。

係統擔憂道:“小殿下,頭又疼了嗎?”

“嗯。”虞沛揉了揉太陽穴,“今天的靈力用得有些多了。”

從能走動開始,她就跟著鮫族一塊兒修煉。

她修煉的速度太快,而身體又難以承受過於強大的靈力,平時隻能用抑靈器抑製住大部分靈力。

但即便有抑靈器抑製,若使用太多,也還是會引起副作用。

“小殿下,”係統忽喚她,“攻略係統又發布新的任務了!”

“這麽快?”

【恭喜攻略者順利完成與怪物心髒初次接觸的任務,目前積攢互動值:3.】

【下一個任務:怪物的力量在子時最為虛弱,請攻略者趁此機會,在兩刻鍾內收集一縷宿盞的邪息,倒計時將於3秒鍾後開啟。】

聽到這話,虞沛倏地起身。

兩刻鍾。

她住在雲漣閣西宅,去石閣至少要五分鍾。

時間很緊。

召出水霧肯定不行了。

以白霧的狀態的確能潛進石閣,卻沒法收集邪息。

虞沛收好冊子,望向窗外的沉沉黑夜。

潛入石閣倒不是問題。

石閣周圍威壓是強,但她還承受得住。隻要再加一枚抑靈器,也不會被人察覺到靈息。

問題在那毛團子身上。

它太鬧騰了,尺殊又住在石閣附近,如果閣內鬧出什麽動靜,免不了會引起他的注意。

虞沛正忖度著該怎麽支開尺殊,忽有人在外叩門。

聲響沉悶,又混著嗚嗚丫丫的陰風,險將她嚇了一跳。

開了門一瞧——

燭玉就立在門口,快高她一頭的個子將門堵了個嚴實。

少年人雙眸見笑,像是這暗夜裏的一簇火花,明亮又不羈。

什麽嘛!

她還以為是鬼。

虞沛挑眼看他:“你來做什麽?”

語氣不算差——她還記著龍君罵她那事,可也知曉燭玉是燭玉,他爹是他爹,倒不至於把對他爹的不快撒到他頭上。

隻要他沒和他爹一樣排抵人族,那他倆就還算是朋友。

“找你。”燭玉應道。

“找我?”虞沛警覺,“找我做什麽?”

“水霧說,你叫人綁了。”燭玉簡言道。他倚著門,馬尾尖兒搭在右肩上,微往上翹著,活像一角月牙兒。

叫人綁了?

虞沛盯著那角月牙兒,沒忍住笑出聲:“水霧多半時候都糊裏糊塗的,你也信它的話。”

“便是十句中九句不靠譜,也怕它有一句成真。”燭玉稍躬著背,逗她,“——你來雲漣山又是為了什麽,還要弄副假臉貼著,莫非你才是那行凶的山匪,怕叫人認出來?”

“是。”虞沛乜他,“要我是山匪,也先拿你開刀。”

燭玉哼笑:“出來一趟倒有長進,已有膽子謀財害命了。”

虞沛本想嗆他能有什麽財值得謀的,但轉瞬,她忽想起什麽。

“燭玉,你和那守山的尺殊是不是認識?”

白日裏他剛說出名字,尺殊就猜出了他的來處。想來,應是知曉他出身龍族。

燭玉與她相識多年,常是她眼珠子一轉,便知道她“有事兒”了。

他雙手一環胸,斜倚著門道:“要我做什麽?”

“幫我拖住他,最好能讓他去你屋裏坐坐。”虞沛從袖中掏出兩枚鮫珠,遞出去,“若成了,這些給你。”

能讓她拿出兩枚鮫珠的,就算是大事了——至少比擋親那事兒還大。

燭玉沒接:“先記賬,事成了再說。”

見他應得爽快,虞沛問道:“你就不問我要幹嘛?”

“你現在有時間解釋?”

虞沛搖頭,順手鎖了門。

時間緊得很,越早去石閣越好。

“那不就成了。”燭玉揚眉,“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便往後說。”

虞沛腹誹道,要真說出來,恐怕得嚇死他。

誰能信她要去抓怪物的心髒啊。

“還有一事,”她不放心地追問,“你不會跟爹爹說罷?——我來了雲漣山什麽的。”

她爹答應她出來遊曆,但絕不會同意她靠近雲漣山。

燭玉反問她:“我是與他交好,還是和你是朋友?”

虞沛不吃這套。她快步越過他,躍上兩節台階,回身看他。

“你保證!”

燭玉突地止步。

兩人離得很近,他幾乎能在她的眼中望見自己。

她改換容貌,可那雙眼到底沒多大變化。

明亮,沉著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野心。

那野心如肆意上竄的火苗,燙得他心尖一顫。

一股異樣的情緒隨之漾開,堵得他呼吸愈發不暢——這已不是第一回 了,可他至今都未弄清緣由。

虞沛耐心等著他的答複。

不多時,燭玉低聲應道:“保證。”

與他的長相相近,少年的氣息也張揚灼燙,活像開了滿山穀的轉日蓮,金燦燦地簇擁在周身,叫人難以忽視。

“那就說定了!”虞沛拉起他的手,與他擊掌作誓。

兩人一道去了尺殊的寢殿附近,虞沛躲在暗處,沒等多久,就見燭玉和尺殊一前一後從寢殿出來。

待他倆走遠,她屏著呼吸潛進了石閣。

在石閣門口,她遠遠瞧見了那團毛茸茸。

“那什麽,”虞沛撓了下麵頰,“這毛團子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啊。”

係統:“怎麽了?”

“就……”虞沛竭力找著合適的形容詞,“黑裏透著紅,紅裏透著黑,還有些發癲。”

她沒開玩笑。

那毛茸茸現在渾身都泛著紅暈,且在陣法裏不住狂跳——瘋了似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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