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壽命還長,暫且死不了。◎

虞沛聽見了細微的響動,緊接著便是布料摩挲的聲音。

眼皮稍掀,她借著模糊的縫隙,看見尺殊半蹲在薑鳶身前。

尺殊伸出一指,操縱一縷靈息鑽進了薑鳶的額心,似在搜尋什麽。

看來他這是在懷疑有人闖入石閣了。

宿盞的心髒已經被傳成了增長修為的寶物,想闖進雲漣山的邪修不少。

但一旦靠近石閣,過度強大的靈力必然會在闖入者的身上留下靈痕。

這確然是個好辦法。

哪怕虞沛是以魂魄離體,身上也沾附了靈痕,一時半會兒難以消散。

隻要他用靈息探知,就會發現她去過石閣。

她視線一移,落在了大門處。

跑肯定不行。

雖然還得從尺殊那兒繼續薅攻擊值,但要真和他成為敵對麵,麻煩也不小。

且是他在看守宿盞的心髒,若將他惹惱了,往後再想見著心髒,便是難上加難。

就這思索的片刻工夫,尺殊已收回手,轉至聞雲鶴麵前。

不能逃跑,那便隻剩一條路了。

虞沛輕輕吸氣,開始運轉周身靈力,試圖強行吞噬沾附在身的靈痕。

築石閣的靈石為五行靈石,與她的靈力免不了有相克的部分,必然要引起不小的副作用。

虞沛已準備好迎受噬心蝕骨的疼痛,可就在這時,她忽聽見一陣朗快笑聲。

是男女主的師兄——那個睡覺還麵帶微笑的神經修士。

他醒後,竟也不好奇自己在何處,又緣何被綁著,隻掃了眼尺殊那半抬的左臂,問道:“你慣用左手?”

尺殊神情冷淡。

他確為左利。

青袍師兄當他默認,又問:“那吃飯夾菜、寫字畫符也用左手?”

尺殊麵色作冷:“是又如何,有何不對?”

虞沛也好奇。

這位師兄著青袍,修的應是醫者道。

她雖瞧出尺殊慣用左手,可還沒發現他有什麽隱疾。

“那你可厲害。”青袍師兄正色道,“像我們這般尋常人等,吃飯隻用筷,寫字僅靠筆。”

尺殊:“……”

虞沛:“……”

她終於想起來了。

《病弱》中設定了五大世家,沈家為其一。這人應就是沈家老二沈仲嶼,平日裏最大的愛好,就是講些匪夷所思的冷笑話。

但她記不大清沈仲嶼是什麽結局了。

另一邊,聞雲鶴也悠悠轉轉地醒來。

恍惚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那兩人身上。

尺殊終於反應過來,冷斥道:“荒唐!”

沈仲嶼:“我沒吃過。”

尺殊擰眉,臉色更差:“住嘴!”

沈仲嶼:“也沒住過。”

“你!”尺殊再說不出話,因著怒意,麵上更是暈漲出薄紅。

係統眼饞道:“小殿下,你要不跟這人學學。依他的法子,定能拿到不少攻擊值。”

還是算了。

沈師兄每說一字,她都感覺有股冷意直竄發頂,比鬼息還冷。

沈仲嶼那笑話沒鬧著尺殊發笑,反倒是他身旁的聞雲鶴,忽雙肩兩抖,難以自製地大笑起來。

他本就麵白,不一會兒便臉紅耳赤。又因身子弱,笑一陣就蜷縮起身,開始瘋狂咳嗽。

咳聲未止,他竟又嘔出幾大口血。

從大笑到咳嗽再到吐血,統共不到十秒。

虞沛在旁看傻了。

不是。

等等,這人是男主嗎?

尺殊的神情間亦有不明顯的錯愕。

偏是與聞雲鶴更親近的沈仲嶼,半點瞧不出急樣,甚還有空對虞沛解釋一句:“我這師弟沉不住性子,說什麽話都笑。”

這已經不是性子不性子的問題了,再照這樣噴血,會死的吧!

沈仲嶼又問她:“你是?”

虞沛的注意力還在聞雲鶴身上,心不在焉道:“虞……沛。”

“虞、沛。”沈仲嶼學著她的語氣,在兩字間故意停頓,“我叫沈仲嶼——你是為何被綁來的?”

虞沛移回視線:“在山下挖靈石,就被綁來了——師兄呢?”

沈仲嶼坦然道:“我與薑師妹在這附近捉妖,不小心掉進了蛛魔的陷阱。我那小師弟趕來救我們,估計被那鬼差當成偷寶貝的,就將我們仨一鍋端了。”

虞沛趁機打聽:“這雲漣山不是有陣法保護嗎?那位——咳血的師兄如何能進來?”

“這你就得問他了。”沈仲嶼瞟了聞雲鶴一眼,“——你瞧他,人長得好看,連咳的聲音也頗為悅耳。我打算拿留影珠錄一段兒,宗裏有不少弟子視他如楷模,便讓他們買去,每日若起不來就放一遍,以作自勵,價錢就定在一枚中品靈石——你覺得如何?”

虞沛遲疑:“會不會有些貴?”

一枚中品靈石,都能吃兩三頓好飯了。

沈仲嶼沉思半晌。

“有理,那半枚?”

虞沛認真想了想。

這都咳成破鑼嗓子了,是她半枚都不想給。

但為了不打消他的積極性,她道:“倒是……可以?”

另一邊,聞雲鶴已從咳血轉為噴血。

麵對滿地殷紅,尺殊忍無可忍,對日巡使道:“生死簿。”

等日巡使拿來生死簿,尺殊盯著聞雲鶴的臉,邊看邊翻。

直至翻到某頁,他的神情終有所緩和。

壽命還長,暫且死不了。

虞沛對那生死簿很是好奇,問道:“這上麵也能看見我的嗎?”

她不屬於這世界,也不知簿子上會不會有她。

尺殊卻將本子一合:“不能。”

“為何?”沈仲嶼追問,“這生死簿還是連載的不成?”

尺殊已不願朝他分去半分眼神。

聞雲鶴咳聲漸停,沈仲嶼提議道:“我修的是醫者道,不若先將這繩子解開,讓我給他療療傷。”

尺殊又翻開生死簿。

“不可。”

話音剛落,他便緊擰起眉,瞥向日巡使。

“解開。”

鬧了這麽一通,等尺殊再來探查虞沛的靈力時,她體內的靈痕已消失幹淨。

可他的眉頭並未舒展,他問:“你與他們相識?”

虞沛搖頭:“今天剛見。”

隨即,她竟看見他明顯鬆了口氣。

仿佛飄搖的船找著了歸港,他與虞沛離近一步,這才道:“此事確為蛛魔作亂在先,亦是我未明辨是非,才叫你們蒙了池魚之殃。”

說話間,日巡使上前,從懷中取出四個錦囊,分遞給他們。

尺殊:“袋中各百枚靈石,聊表歉意。諸位若有求,我會竭力滿足。”

沈仲嶼正熟練地往聞雲鶴嘴裏塞藥。

聽了這話,他抬頭道:“靈石便算了,倒另有一事想請你幫忙。我們原在這附近捉妖,這關係到我們能否進入天域學宮。但現下那妖跑了,回去恐怕難以向師父交代——可否請你寫封信,幫我們解釋解釋?”

“自然。”尺殊應下,轉而看向虞沛,“道友有何求?”

虞沛隻想討要一塊進山牌。

但這樣未免太直接。

忖度過後,她問:“若有機會,能否再比試一場?”

這令尺殊始料未及。

“為何?”

“先前與你在山下比試,還沒分出勝負,故此想再作較量。”

一道劍氣就是十點攻擊值,她不得再多賺點兒麽?

而且他不能離開雲漣山,若要比試,就隻能讓她上山了。

到時候她再想辦法接近那毛團子。

尺殊不語。

從她在山下使出的那道靈訣,他就看出她修為不淺。

年歲雖小,卻有如此造化,平日裏定然常作苦學。

良久,他應了聲好。

他醉心於修煉,也更喜與勤勉之輩相交。

-

等聞雲鶴服完藥、平複些許,尺殊讓日巡使帶他們下山。

薑鳶還昏迷不醒,聞雲鶴又虛弱難行。沈仲嶼猶豫許久,忽將虞沛叫至一旁。

“虞、沛師妹,可以幫個小忙麽?”他撩開右臂袖子,小聲道,“我的胳膊不小心叫蜘蛛咬了口,毒還沒解。”

虞沛看向他的右臂,一怔。

他說話的語氣分外輕鬆,可那傷口卻嚴重到駭人。

幾乎整條胳膊都變成青紫色了,咬傷處發腫發脹,應用過止血訣,但還在緩慢滲出近黑的淤血。

奇怪。

她總覺得有些熟悉。

沈仲嶼又飛速放下袖子。

他稍躬了身,以與她視線平齊。

“小師妹嚇著了沒?本來不該讓你瞧見,但總不能頭回見麵,就落下個撒謊的嫌疑。”

虞沛稍擰起眉:“你傷得很重。”

“隻是看著嚇人,已處理過了,不打緊。”

沈仲嶼露出朗笑——虞沛這才發覺,他竟還有顆尖尖虎牙。

“不過,還請小師妹幫忙守住秘密,別告訴他倆——我那師弟常愛大驚小怪。”

虞沛不大習慣陌生人的親近。

她往後稍退一步,才問:“你說的幫忙,是什麽?”

“我如今中了毒,薑師妹身上傷口不少,若不小心沾染上,恐會將毒過給她。聞師弟又寸步難行,兩人都不便與薑師妹接觸——能否請虞師妹幫著扶她一把?”

虞沛:……

所以現在放在她麵前的,是男主劇本嗎?

她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交給我便是。”

“多謝。”沈仲嶼笑道,“往後定要請虞師妹吃飯。”

剛說完,他身後的聞雲鶴便道:“大師兄,我們何時走?”

那聲“大師兄”有如一柄銀針,徑直刺入了虞沛的腦中。

一些模糊的、斷斷續續的碎片逐漸在她腦中交織、成形。

她記起來了。

虞沛倏地抬頭,看向眼前笑容爽朗的沈仲嶼。

雖沒提到名姓,可書裏明確給過聞雲鶴大師兄的結局——

天資稍欠,好在性情灑脫。

擅使弓,但右手毀於魔毒。

修醫者道,卻無法自醫。毒發三回,通身腐爛而亡。

自中毒後,至死也未能再送出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