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就是……宿盞的心髒?◎

嚴格說來,她和燭玉算不上分手。

頂多就是結束了一筆交易。

三月前,有其他鮫族的少殿主上門求親。

但求的不是鮫人,是她。

那鮫人在鮫宮外頭,言宣愛慕的話洋洋灑灑念了一大篇。

她明裏暗裏回拒多次,那鮫人卻把這當成了對他的考驗,鬥誌更盛。

鮫族嗜殺,可族群間關係親密有如大家庭。她正為如何拒絕而犯愁,燭玉就找上了門。

依他說法,往後此事隻多不少,他倆相伴長大,堪有兄妹情誼,若給他一顆鮫珠,就能幫她做擋親的靶子。

鮫珠珍貴,虞沛卻不缺。她當即從箱篋裏取了顆,往他懷裏一塞。

燭玉便拽著她的手,站在了那鮫人麵前。

未言一字,那鮫人就開始飆淚,又將祝福的話說了一大通。

可還沒完——

前不久,燭玉的父王不知從哪兒打聽到了此事。

龍君不喜人。

哪怕龍族與鮫族交好,他待虞沛也頂多算是客氣。

他讓人送她入海宮,隻談了一件事。

要他倆分開。

火速分。

立馬分。

按著古早小言的傳統套路,當威嚴大家長強行棒打鴛鴦時,怎麽著也得甩她幾百金作分手錢。

但龍君說:“本尊了解你的脾性,即便不談那些蠅頭小利,也知曉該如何做。”

她談啊!

怎麽不談!

蠅頭小利就不是錢了嗎?

虞沛懶得與他吵,索性敷衍應下,轉眼就和燭玉提了這事。

他沒應好,也未拒絕。沉默片刻後,隻讓她先考慮一晚,翌日再談。

虞沛照做,回去仔細想過,次日就背著包袱跑了。

其實用不著龍君提,她也會和燭玉分開。任務為重,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鮫族。

更何況,他倆又不喜歡彼此,總不可能強湊在一塊兒。

-

虞沛回神,看向水霧:“他可有為難你?”

“沒有。”水霧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大殿下剛好回來,讓人把我帶回去了。”

她哥?

虞沛:“那條入魔的鮫已經捉著了麽?”

一月前有條鮫人入魔,為捉他,她那養兄一直在外奔波。

水霧點頭:“關進海牢了。”

它很不解。

看小殿下這樣,她和少君似乎真沒鬧別扭。

可少君喚它去時,神情又著實不算好看。

沒煩惱多久,它的注意力就被角落裏的三人引走了。

“他們是……人?”

“對。”

水霧湊過去嗅了嗅,像是發現什麽新奇事物一樣,耳朵直抖。

“和小殿下一類的族群,氣息也相近——他們為什麽被綁著,這是人族禮儀嗎?好真誠。”

“我在魔窟裏頭,尋寶。”虞沛伸出食指抵在它的額上,“我現在要去探探情況,待會兒你就坐這兒裝暈。無論何人來了,都別理會——還有這三人,別離他們太近。”

水霧常年和妖魔打交道,倒不怕,反而覺得新鮮。

它點頭應好,下一瞬就散為白霧,順著那纖長手指沁入她的身軀。

與之相反,虞沛的魂魄逐漸離體。

此為鮫族的換魂秘術。

千年前,鮫人多靠這法子爬上陸地,到後來才漸漸修得化人之法。

換魂的事兒他倆不止做過一回,已是輕車熟路。

水霧擺出她常有的坐姿,眼一闔,頭一歪,便佯裝昏暈了。

虞沛則化成白霧,輕鬆擠過門縫。

雲漣閣幾乎占滿了整座山頭,但宿盞心髒的所在地再明顯不過——放眼四周,就屬中間那塊兒烏雲攢聚、邪息厚重。

……這不擺明了給魔物引路嗎?

係統:“要是找到那顆心髒後,能狠狠抱抱它、蹂//躪它,讓它感受到關懷與愛,宿主一定能拿下不少互動值!”

虞沛腳不著地地往前飄,語調毫無起伏:“我都說過了,我沒有那種癖好。”

感受到她的消極情緒,係統安慰:“它不過殘忍了點。”

“嗯。”虞沛放緩了飄動的速度。

“殺的人多了點。”

“嗯。”她的速度更慢,近乎爬行。

“長得驚悚了點。”

“嗯。”她的雙眼逐漸放空。

別說了,更想罷工了。

“但是!”係統陡然拔高音量,“一個能說話會武功還無敵的心髒簡直酷斃了好嗎!”

它現在超級興奮的!

“對。”虞沛補充,“先斃了我。”

雖作調侃,係統也不忘提醒:“宿盞就是個沒心的怪物,十分殘忍。係統沒有返檔功能,要是宿主被殺害,將徹底失去重生的可能。所以,請宿主以自身安全為上,這次拿不到互動值也沒關係的,咱們可以慢慢來。”

“我明白。”虞沛抿緊唇。

正是知曉前路凶險無數,所以在鮫族的十幾年裏,除了必要的歇息,她幾乎把每一秒都用在了修煉上。

她很清楚。

隻有一次機會。

-

烏雲密布,在眼前的破舊石閣上投下灰敗的影。

這座時年已久的石閣由絕品靈石砌成,靈力強度太高,以至於扭曲了空氣——虞沛拂開凝滯半空的灰塵時,頓有一股強烈的窒息感侵襲而上。

不過十息,冷汗就浸濕了後衫。

若是她的靈力再低些,隻怕魂魄都要被撕碎。

她調整好內息,從門縫鑽進了石閣。

光亮倏然褪去。

昏暗的石閣裏堆滿了伏魔寶器,牆上、地麵橫七豎八貼了不少明黃符籙,血紅符文令人觸目驚心。

但即便如此,也壓不下那冰冷、潮濕的邪息。

虞沛從沒遇到過這麽陰寒的靈力。

修士靈息概分五種,若靈息屬金則渾厚鋒利,木靈溫和條達,屬水則涼、潤,屬火多鋒利狂躁,土靈包容廣闊。

靈息特質不同,擅長的靈訣亦有分別。借化二十八星宿,分監兵、孟章、執明、陵光和勾陳五類。

可湧動在石閣內的氣息竟在五行之外,陰戾刺骨、寒徹迫人。

置身其中,仿佛掉入了泥沼,寸步難行。

她忍著滿背惡寒,視線落在了房間正中。

那處有一大坑,光線太暗,看不出深淺。

乍一瞧,還以為是人挖出來的。但看得再仔細些,就會發現那深坑是被邪息經年累月地腐蝕而成。

宿盞的心髒應當就在坑底了。

望著那黑黢黢的坑底,虞沛屏住呼吸,謹慎往前。

每朝前飄一點兒,襲來的威壓就更為強大,使她難以喘息。

虞沛咬緊牙,生生受著。

這打的哪是戀愛本啊,分明是恐怖本!

靠近坑沿前,她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真正看清坑內的東西時,她還是僵了一瞬。

眼前,並沒有什麽血淋淋的“椰子肉”。

而是一團幼犬大小的毛茸茸。

通體混黑,看不出是什麽。

等等!

虞沛愣住。

這就是……宿盞的心髒?

黑的?

圓的?

還長毛了?!

驚詫過後,她很快接受了這一事實。

也不是不可能。

那心髒到底是肉做的,長黴也正常。

可剛這麽想,那毛團子忽像皮球一樣蹦了下。

隨它動作,竟露出一對圓滾滾、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虞沛剛做好的心理建設又崩塌了。

邪物呢?

殘忍、驚悚又陰狠的殺人凶器呢?

這跟遊戲打到最後才發現終極boss是條毛茸茸的小狗有什麽區別?!

係統也懵了。

但很快,它便警覺道:“請宿主小心,別被這東西給蠱惑了。它為世間最惡,眼下定然是故作偽裝,好打消宿主戒心。”

不等虞沛點頭,毛團子忽然在原地蹦跳兩番:“咕嘰咕嘰!”

聲音又奶又脆,像極了小犬發現主人。

就這還不夠,它又嚐試著朝坑外跳。被結界撞彈回去後,它竟開始哼哼唧唧地在原地打轉,顯得十分委屈。

係統:???

哪來的狗?!

虞沛還沒回過神。

她實在難以接受宿盞的心髒會是這麽一個……

可愛的東西。

畢竟當係統告訴她,攻略宿盞是為了確保他不會攪亂劇情時,她還想過不如直接殺了這大反派,再由她披馬上陣,替他走完全部劇情。

可沒想到那怪物的手段如此高超,竟會利用人的憐憫心。

虞沛定下心神。

冷靜啊沛沛!不能被迷惑!

她都化成一團白霧了,也隱匿了靈息,可它還能察覺到她的存在。

這足以說明它有多可怕了。

虞沛小心翼翼地飄入伏魔陣,打算碰它一下就跑。

但剛進去,毛團子忽然撞進了她化成的霧氣中,且從身體兩側延展出兩條黑霧狀的條狀物,就像是兩條觸手。

係統:【互動值+1,警告!警告!以防攻略對象攻擊,請宿主盡快離開!】

一陣麻意竄上脊骨,哪怕現下是一團霧氣,虞沛也仿佛看見了被觸手洞穿身軀的景象。她往後退去,可無論怎麽動,毛團子都緊緊貼著她——

她現在沒有實體,它竟靠著自己的力量維持在半空。

就在虞沛退出結界的前一瞬,那兩條霧狀觸手也正緩慢舉起。

【互動值+2,宿主!危險!】

她已有一半退出結界,與此同時,兩條觸手的尖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後比了個——

愛心。

心?

虞沛頓住,腦中一片空**。

那被世人視作怪物的東西,不僅主動求貼貼,還在朝她比心?

比完心,小毛團心滿意足地扭動兩下身子,黑漆漆的茸毛間漸浮出淡淡的紅暈。

“咕嘰咕嘰!”

抱到了!

好好聞的氣息,它好喜歡。

虞沛:……

這到底是哪裏的殺人禮儀?

愣神之際,她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息在迫近。

定是方才毛團子撞結界引起的動靜太大,讓守山的人察覺到了。

她再不作猶豫,眨眼就離開了結界。

“咕嘰——!”黑團子不住蹦躂著,焦躁地朝結界撞去。

別丟下它啊!

可沒用。

它出不去,虞沛也沒回頭看它。

感受到她的氣息徹底消散,毛團兒漸感絕望。

如同被丟棄的幼犬,它孤零零地蔫在坑底,望著昏暗無光的石閣。

望了一陣,它往下一趴,將眼睛藏在茸毛底下,發出不明顯的微弱哼鳴,哭了似的。

是討厭它嗎?

為什麽?

*

趕回鎖人的房間後,虞沛與水霧換回了身子。

“今日咱倆見麵這事,你就當個秘密,誰也別說。”

水霧點頭。

末了,又問:“那要是燭玉少君再找我呢?”

它倒能做到守口如瓶。

但不知為何,它一撒謊,無論誰都瞧得出不對勁。

虞沛思索片刻:“要再找你,如實說便是,省得他整日煩你。”

水霧又點頭應了,這才離開。

它前腳剛走,門便被推開了。

虞沛倏地閉眼。

緊接著,耳畔便落下日巡使的聲音:“少主,我一直在外看守,無人離開。”

“無人離開?”尺殊在房中站定,冷聲道,“人離不得,魂魄未必。”

***

和絳山,琅玕宮。

水霧低著腦袋往前走,耳朵抖個不停。

關於會被燭玉再找這事,它本來隻是順口一問。卻不想剛回和絳海域,就被他的人請來了。

它心裏正打鼓,身前引路的侍衛忽然停下。

“到了,少君在殿中等你。”

“哦、哦,好。”水霧哽了下喉嚨,抬頭。

隔著及它半身高的門檻,它遠望見了燭玉。

小少君就靜坐在那兒,支頜望它,像極休憩的虎獅,瞧著懶散落拓。

視線對上,他脊背稍躬,被玄袍箭袖覆住的肌肉線條流暢,如抻足了懶腰的豹子。

“水霧,”他含笑開口,“這幾日去了何處?”

水霧不住打哆嗦:“摘、摘、摘果子。”

“嗯。”他應了,“如今倒是摘果的時候。”

“是、是……”水霧覺得自己糊弄過去了,膽子也稍大些,“一些野莓,好、好吃。”

燭玉:“和絳山的野莓不少——僅摘了果子?”

水霧:“對、對。”

“她也去了?”

“對、對——什麽?”水霧愣愣抬頭。

“我是問,她也去了?”燭玉笑望著它。

他眉眼疏狂,卻不至惹人生厭。相反,從那一舉一動都瞧得出他的氣度——那是天性從不得壓抑的恣肆。

水霧的耳朵抖得更快了:“我聽、聽、聽不懂。”

“是麽?”

燭玉站起,束在發間的紅玉細鏈隨之垂落——那是虞沛小時送他的東西,水霧鮮少見他取下來過。

他緩步行至它麵前,躬身,指尖從它耳旁一勾——

便引出了一縷極淡的赤色靈息。

水霧渾身一緊。

糟糕!

被發現了!

“若無事,她斷不會找你。”

燭玉任由那靈息在指間遊動,偶爾輕輕一撚。

“說罷,她遇著什麽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