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52

秦知律被安隅攏在懷裏, 他垂眸看了他一會,在他耳邊低問道:“你在幹什麽呢。”

那個聲音很飄渺,好似一下子就要被風帶遠了。

安隅很少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懷裏這個人的脆弱, 他沉默不語,秦知律又問,“偷看到什麽了?”

“什麽也沒有, 長官。”安隅立即回答,他幾乎本能地說了謊, “我隻誤打誤撞進入過您的記憶兩次, 每一次,那個世界裏都是一片漆黑, 隻有一座冰冷的高塔, 僅此而已。”

秦知律看著他在風中拂動的白發,許久,抬手在他頭上按了按,沒有再追問。

“您的手套上全是蠟油。”安隅鬆開他,拉住那幾根手指,順勢拿走他右手中的碎鏡片,並一同扯下了那隻孤兒院的舊手套。

秦知律蹙眉, “你……”

話音未落,安隅將他拿慣槍的右手捧到嘴邊, 用唇輕輕碰了碰。

那雙金眸一片澄澈, 他像一隻小獸用唇齒安撫傷口,是一種本能。

秦知律的身子僵住了,他的手**了一下, 似乎立即想要縮回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太虛弱了, 他最終也沒能掙開安隅虛捧著他的手。

“還說什麽都沒看到。”秦知律聲音低啞,“還看到什麽了?”

“真的什麽都沒看到。”安隅神色平和,自然地鬆開他,“我隻是覺得孤兒院的手套太單薄,和您的氣質不符。您不是答應回去後要送我一件高分子的衣服嗎?也讓我為您買一副新手套吧,就當是感謝您的輔助。”

秦知律審視著他,“我的定製手套,可比一件衣服貴得多。”

“沒關係。”安隅立即道:“我會多賣幾個麵包。”

他說著將第四塊碎鏡片丟在地上,從腰側抽出刀來。

刀刃雪亮,在黑暗中折射著燭光。

秦知律一把拉住他,**在空氣中的手心貼合上安隅的皮膚。

他頓了頓,說道:“還是我來吧。告訴過你,羽翼豐滿前,要愛惜自己的羽毛。”

安隅站在他身側,不與他對視,“可您和淩秋也都說過,我更像一隻小狼。”

秦知律輕抬了下眉,“所以呢?”

安隅執刀盯著遠處碎鏡中的少年,“狼不是鳥,不需要愛惜羽毛。狼的爪子,都是要沾了血才能讓人知道它的鋒利。”

“以後,請您把這些按下按鈕的機會都讓給我吧。”

他將那支蠟燭也從秦知律手中接過來了,執刀上前,站在滿地的碎鏡片前。

風中腥氣濃鬱,白荊的鮮血在地上蜿蜒流淌,繞開了每一片碎裂的鏡,在雪地上勾畫出一幅詭譎而淒楚的畫卷。

那雙眼眸盯著頭頂的天空——雖然一片漆黑,但覆蓋在孤兒院上空的鏡子終於消失了,世界好像忽然變得很幹淨,就像已經在記憶中褪色的那些年一樣。

“陳念和阿棘都死了。”他喃喃道:“最想要留住的,終歸一個都沒留下。”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滾進地上的血泊中。

安隅從這個已經超畸化的少年身上察覺到了強烈的人類情感。

這似乎與人們的認知相悖,但卻又理所當然。

他豎起刀刃在白荊視線上方,平靜地陳述道:“你的確沒有守護住陳念和阿棘。但是陳念如願守住了思思,這是他的選擇。而阿棘……”他語氣停頓,“阿棘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孤兒院有個哥哥。”

那雙已經快要渙散的眼眸忽然凝了一瞬,白荊目光顫抖著看向他,許久,愴然一笑道:“孤兒院裏的其他孩子都會怪我吧。”

安隅思考了好一會。

他想起淩秋——其實淩秋一早就察覺到他的昏睡有問題,但也幫他瞞了這麽多年,隻是很幸運地,53區沒有因為這份包庇而出事。一旦出事的話……

“會怪你,他們恨死你了。”他輕聲說著,停頓片刻卻又篤定道:“但阿棘不會。”

在這個世界上,無論多麽沒有人性的家夥,都不會責怪用盡全力相守之人。

安隅望著那雙失神的眼眸,“你的人類意誌似乎沒有徹底淪喪,但這裏的錯誤由你鑄成,所以很抱歉,我還是要代表人類處決你。”

“嗯。我的消失,或許能幫孤兒院驅散最後一片黑暗,這是我全部能做的償還了。”白荊轉回頭,繼續望著漆黑的天空,喃喃道:“凝固的時間好像在迅速恢複,不知是誰有這樣的本領……如果你能見到那個人的話,替我說聲多謝吧。”

秩序之刃割斷少年的喉嚨,為了確保他死亡,安隅又幹脆利落地剖開他的胸口,在心髒上補了一刀。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的動作幹淨利落,神色間沒有流露任何憐憫,他對著地上逝去的生命輕聲道:“抱歉,我不會用槍,隻能這樣了。”

秦知律在他身後說道:“你果然是天生的殺器。”

安隅拉起衣服一角,將刀身上的血擦幹淨,輕道:“我隻是聽您的話而已。您教過我,不要沉湎於他人的過往——”

“慈悲應當留給值得拯救之人。”秦知律接上後半句,那雙沉寂晦暗的黑眸終於浮出一絲笑意,他朝安隅伸出手,替他將刀插回了腰間,淡聲道:“看來你不僅學會了麵包,也早就明白了慈悲。”

白荊死亡後,籠罩著孤兒院的那片漆黑果然褪去,世界回歸白晝,吹灑了十年的風雪終於停歇,十年光陰彈指間,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秦知律坐在地上,緩慢地咀嚼著安隅掰給他的壓縮餅幹——據安隅說,他原本留了兩塊能量棒作為給長官的“保護糧”,但剛才沒想清楚就提前給了風間和蔣梟,所以隻剩一塊從食堂裏順來的壓縮餅幹了。

就連這塊餅幹,他也隻分給了秦知律一半,另一半正被他自己攥在手裏哢嚓哢嚓地嚼著。

秦知律不予置評,一邊撥弄著空中圍繞他的蒲公英們,一邊用安隅的終端撥通了黑塔頻道。

時空秩序恢複,通訊重建,頻道另一頭充斥著黑塔紛亂繁忙的腳步聲。

“有兩個畸變者需要重點監測,思思和見星,相關情報已經在我的節點記錄裏一並上傳了。

“嗯,孤兒院還有大量畸種需要清掃收尾,我的隊員戰損嚴重,派增援來吧。

“看不到我的數據是正常的,我不小心踩碎了自己的終端。

“我還好。生存值現在大概6%,精神力33%,都在緩慢恢複中。”

電話另一頭突然變成了一個聒噪的嗓音,比利像隻一驚一乍的鳥,尖叫道:“這叫還好?!我多少年沒見過您這幅鬼樣子了!安隅呢?安隅不會已經死了吧!”

秦知律冷漠道:“他很好,你們不是能看見他的數據麽。”

“就是看見了才不敢相信……誰知道你們兩個會瘋成什麽樣子,總覺得不是你在教導他,是他在帶壞你……”比利鬆了口氣,嘀嘀咕咕嘟囔了半天,又道:“那個,黑塔準備安排一些治療係輔助去接你,在飛機上幫你恢複狀態,你們直接飛一趟平等區?”

秦知律語氣一沉,“平等區怎麽了?”

“準確地說,不是平等區,是平等區附近。”比利壓低聲道:“植物種子博物館的任務,祝萄出事了。”

在耳機裏聽長官打電話的安隅頓時一僵,“葡萄出什麽事?”

比利連忙道:“沒死,沒失智,不要著急。他就是突然……嗐,突然有點犯橫吧,掰不過那股勁來,和黑塔杠上了,連唐風都說不聽,你們去看看吧。”

秦知律最初聽說祝萄出事都沒什麽反應,此刻卻蹙起眉。

他拿著終端許久才“嗯”了一聲,“那就安排兩架飛機,先接蔣梟他們回去。”

“明白。增援部隊已經出發,很快就到。”比利正色道:“辛苦了。”

隨著孤兒院的時空自動修複,遍地的碎玻璃正在一片接一片地消失,那四枚鏡片還散落在地上,在鏡子主體破裂後,黑白鏡雙麵均毀,它們似乎也已經變成了無用的普通玻璃。

時空修複到一定程度時,第一塊碎鏡片也隨之消失了。

眾人都精疲力盡地坐在地上等增援,眼看著它消失後,又不約而同地看向第二塊。

但第二塊掌控的時空似乎比前麵一塊要修複得慢,等了許久,也遲遲沒等到那塊碎鏡片消失。

安隅有些無聊地對著它放空了一會兒,視線不經意地瞥到一旁昏睡的蔣梟,忽然溜了個號。

他有點後悔把最後一根能量棒給蔣梟了,倒不是因為長官聽說自己痛失保護糧後有些不悅,而是他此刻真的很餓,餓得連多等幾分鍾增援物資都有些受不了。

正出神間,一陣清冷的風毫無征兆地從高空卷過,餘光裏,第二塊碎鏡片也消失了。

斯萊德捏了個響指,“終於。”

風間天宇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嘟囔道:“好家夥,半天不消失,消失得還怪突然的。”

安隅隨口問道:“什麽突然?”

“第一塊鏡子是慢慢消失的啊。”風間正說著,第三塊碎鏡片也隨著他的話音消失了,他便指著那裏說道:“你看,這兩塊都是慢慢透明直到消失。但剛才第二塊一下子就不見了,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嗖地一聲給撈走了。是不是因為第二層對應的被保護者沒死啊?”

帕特罕見地笑了笑,“你觀察得好仔細,我隻在意我們的增援和物資什麽時候到,快要餓死了。”

他說著轉向斯萊德,“對了,我記得你帶了半個背包的能量棒啊。”

斯萊德聞言默默看向安隅。

安隅立即麵無表情地別開頭去,看向身邊的長官。

秦知律手裏的壓縮餅幹還剩最後一小截,他卻拿著那塊餅幹半天都沒動,像是在凝視著空氣中的一點。

“您怎麽了?”安隅問道。

秦知律靜止了一會兒才又將最後一口餅幹吃掉,“剛才那陣風……好像有一個很熟悉的氣味經過。”

他頓了頓,又搖了下頭,“我很多年沒有過精神力告急的情況了,大概出現了一些幻覺。”

說話間,頭頂的天色忽然被大片陰影覆蓋,幾十位翼組守序者在孤兒院的上空盤旋。

由於畸變者數量太多,尖塔這次也依舊派出搏帶隊,讓翼組對畸種進行集中打擊。

搏自高空呼嘯而下,向秦知律和安隅依次打招呼,又和秦知律核對了思思和見星的信息。

秦知律淡問,“羲德回來了?”

“回來了,長官的任務很順利,隻是人有些消沉,所以沒有親自過來。”搏利落地匯報著,“您還好嗎?安和寧正在飛機上待命,他們會陪同您一起去找葡萄。”

秦知律沒有回答自己好與不好的問題,隻是隨意一點頭,“嚴密監測思思的畸變,如果精神力出問題,按規定正常處置即可。”

搏點頭道:“當然。”

風間等人已經上了回尖塔的飛機,安隅跟著秦知律向另一架走去。秦知律和搏擦身而過時,安隅聽到他低聲問道:“你來的時候,有在空中看到什麽奇怪的人嗎?”

“嗯?”搏愣了一下,“您是說畸種嗎?沒有,孤兒院附近的天空很幹淨,我的終端也沒有報警。”

秦知律點頭上了飛機。

安隅正要跟上去,又被搏叫住。搏朝他攤開手,“給你這個,長官叮囑我帶的。他以為你會和上次一樣搞得很慘,倒是沒想到重傷的會是律。”

搏的掌心裏攤著兩支能量液,那個被羲德嘲諷為“小朋友才喜歡帶”的東西。

“謝謝。”安隅隻拿了一支,留下一支給他,“注意安全。”

搏愣了一下,合掌將那支能量液揣回兜裏,嘴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你也是。”

*

飛機起飛,地麵上千瘡百孔的孤兒院在視野中迅速變小,很快便被雲層取代。

機艙裏,數不清的白色和藍色閃蝶輕盈地振動羽翼,安和寧各自為秦知律治療著,秦知律身披風衣靠牆閉目養神。

安隅刷開終端,來自上峰的問詢和尖塔論壇的消息快要把他的設備轟爆了,但他壓根顧不上理會,先火速查看了一下麵包店小群裏這幾天的營業匯報和投資收益,然後才心滿意足地點開尖塔論壇圖標。

隊友們的記錄儀已經自動將任務錄像回傳尖塔,相關存檔已經發布。

由於安隅在好幾場重要戰鬥中都毫不遮掩地使用了空間折疊和時間加速能力,一到相關部分,畫麵就會自動變成馬賽克,長達幾小時的片子裏充滿了馬賽克,慘不忍睹。

圍觀的守序者已經集體醉了。

-火速趕來,聽說就是這個任務差點把律搞死?

-理論上是的,但……呃……

-逐漸迷惑,我到底是在看什麽……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我們在看什麽……

-這……這難道是個色那個咳咳任務嗎??

-畸種出現,馬賽克,畸種死了。斯萊德危險,馬賽克,斯萊德脫險。

-對這個錄像,我隻有六點想說:……

-馬賽克的來源似乎是角落覺醒了新的異能,你們懂的。

-我估計也是,能讓上麵遮掩的,也隻能是角落又打出什麽神級操作了。

-聽說角落幹起活來很瘋,難道上麵怕我們學?

-笑死,好像我們真能學會一樣。

-進度條直接往後拉吧,我他媽是不是眼瞎了,律好像在做奶媽?

-啊??憑什麽這麽說?

-不確定啊,我隻看出來了那個蠟燭好像是一種自我消耗的能力,另外罌粟應該是拿了蔣梟的基因。

-可他做誰的奶媽啊?

-這就不知道了,站在他前麵的是一團馬賽克。

-……

-……

安隅隻粗略地掃了幾眼大家的討論就關上了終端。

其實孤兒院的任務算是他被長官哄騙來參加的。但他卻在這個任務裏陰差陽錯地揭曉了被掩埋在十幾年前的很多事。

淩秋沒有和他聊起過對“巧合”的看法,畢竟在賤民的世界裏沒有巧合,隻有操心不完的饑飽。隻是他恍惚間覺得,這些陰差陽錯或許早已被注定。就像出發前,詩人的那幅畫上,第三枚金色的齒輪已經隱隱出現了輪廓。

他注定要在冬至那天踏上前往主城的擺渡車,53區注定會出事,他也注定會來到孤兒院,解開塵封的秘密,覺醒時間能力……

也注定要看見長官的過往。

在機艙輕微的白噪音中,他看向對麵閉目養神的秦知律。

雖然淩秋說過,太好奇大人物的隱私會害死他,但他卻格外在意被秦知律最後一絲意誌死死鎖住的,倒數第二道門後發生的事情。

秦知律忽然睜開眼,那雙黑眸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冷沉犀利。

“看一眼你的終端。”秦知律道。

安隅走神了一下,“什麽?”

“看看我的生存值。”

他說話的同時,一直垂眸用意念控製大白閃蝶的安也抬起頭,神情中有些難以置信,又像是在自我懷疑。

安隅點開終端上長官的指標,而後也愣住了。

秦知律生存值99%。

大白閃蝶們還在努力工作,按照安的能力,早就該滿狀態了。

電光火石間,安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糟了。”

第二塊碎鏡片,對他切片的同時也對長官進行了切片。

雖然隻有極小的一片。

但確實有1%的秦知律,被封存在那塊碎鏡片中,並隨著它一起永遠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白荊(4/4)軌跡線

也許在我選擇沉睡時,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

一切都會回到它本該的樣子。

注定死去的人終將死去。

被眷顧的幸存者重獲新生。

凝固的時間總會重新奔流——因為這是宇宙誕生之初,就早已畫好的軌跡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