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主線·53

終端另一頭, 風間天宇嘀咕道:“難怪第二塊鏡片一直不消失……對了,安隅,被鏡子封存的一部分以什麽形式存在啊?”

安隅對著終端走神了一會才回答, “不知道。”

“那被封存的部分有意識嗎?是另一個很虛弱的律?”

安隅回憶著照鏡子時與自我對視的感覺,“也許有不完整的意識。就像與鏡子融合的那一部分白荊和沉睡在鏡核中的白荊,完全是兩個人。”

頻道另一邊, 斯萊德和帕特低聲討論了一會兒,帕特若有所思道:“所以切片不僅針對生命, 也針對人性。”

安隅“嗯”了一聲, “或許吧。”

斯萊德立即問,“那您被鏡子切片三次, 有覺得人性缺失掉哪一塊嗎?”

機艙裏忽然陷入了某種尷尬的沉默。

安隅無言抬頭, 和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安撞了個對視。

斯萊德敲打著設備,“喂?喂?”

“別問了。”蔣梟虛弱的聲音忽然從那頭傳來,“根據大腦最新的評估,角落有人性但不多,雖然切了三次,但可能沒切到。”

風間驚訝道:“三次一共被切掉60%誒,這樣切都切不到嗎?”

蔣梟思考了一會兒, “切第三次之前,前兩次已經被融合回來了。如果連續切, 也許切到的概率更大一點。”

帕特認真說, “無意冒犯,但我本來以為人性在一個人身上應該是均勻分布的。”

“顯然不是。”斯萊德立刻反駁,“不然白荊的善和惡是怎麽被完全分割的呢?”

帕特:“也是。自從做了守序者, 我就很少思考這麽深奧的哲學話題了。”

“畢竟精進思想, 哪有強化肌肉來得重要。”斯萊德沙啞地感慨, 邊說邊撕著食品包裝袋。

安隅麵無表情地聽著終端裏傳來的竊竊私語,根據淩秋之前劃定的界限,他覺得自己或許遭到了一些語言欺淩,但他拿不準,於是下意識看向長官。

秦知律似乎笑了一下,聲音卻依舊沉穩,“蔣梟已經醒了?”

蔣梟立即回答道:“是的,我目前精神力平穩,請您放心。當務之急還是那塊碎鏡片,這塊鏡子的能力太詭異了,已經不是畸變能解釋得通的,看來需要黑塔和大腦……”

“無妨。”秦知律幹脆地打斷他,“畸變逐漸超越生物界限是上麵早就知道的事,我的切片也無非是1%而已,沒必要寫進戰報,忽略吧,就這樣。”

他說著幹脆了當地掛斷了通訊,對對麵一臉驚愕的安隅挑眉道:“怎麽了?”

安隅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1%而已?就這麽算了?”

秦知律神色淡然地打量著他,“不然呢,鏡子已經消失了,我還能去哪找回來?”

安隅對著終端上那個“99%”的數字茫然,“可……”

“不必糾結。命薄了一分,也依舊能護你。”秦知律說著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哈欠,看向窗外淡聲道:“再說,現在哪有人還會想著處決你。可惜文字和影像都很蒼白,黑塔裏的人沒有機會臨場感受河流重新奔淌的震撼。”

安聞言疑惑地皺眉,寧捏著他的手心低聲道:“角落應該是覺醒了什麽新的異能。”

安朝安隅看過來,雖然依舊不肯開口,但顯然在用眼神詢問是什麽異能。

安隅沒心情解釋,隻看了他一眼,就悶不作聲地低下頭繼續刷終端了。

種子博物館和孤兒院離得遠,不多一會兒,機艙裏的人就陸續睡去。秦知律仰靠著背板休憩,一旁的安和寧歪靠在一起,沒來得及被收回的幾隻閃蝶也落在牆壁上,一白一藍成對挨著熟睡。

安隅無語地發現自己反而成了唯一對著99%數字失眠的可憐人。

飛機開始下調高度時,秦知律醒來。

身邊傳來熟悉的狼吞虎咽聲,他一扭頭,發現安隅正坐在他和艙板形成的半封閉角落裏,抱著一袋粗麵包機械地咀嚼著。

那是寧帶來的,抱起來能完全遮住上半身那麽大的一袋粗麵包,此刻已經見底。

秦知律罕見地愣了一會,“這1%讓你這麽焦慮嗎?”

“抱歉長官,實在沒心情給您留了。”安隅把空空的紙袋捏成一個大紙團,腮幫子依舊鼓鼓地在運動著,“還有,請您別再提這個數字,我會忍不住設想,假如是我永久地……”

半句話沒說完,安隅深吸一口氣,把最後一塊麵包懟進了嘴裏。

“……”秦知律一時無言,隻能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

飛機無法飛進博物館上空,隻能在附近降落,眾人依靠步行進去。

植物種子博物館夾在平等區和餌城最外圍的93區之間,更靠近93區。這裏緯度很高,本應有著比其他地方更終年不化的雪原,但由於種子博物館的特殊功能,主城將整一片區域都布置成了人造溫室環境,甚至還讓它頂著一小片穹頂。

從外麵看,博物館就像一座露天的光禿的莊園,圍欄後既沒有建築,也沒什麽植被。它就像一塊被突兀放置在這裏的異時空,從某條分界線開始,土地毫無過渡地從雪原變成了泥土。

“這裏是人類建造的植物基因庫。”秦知律邁過那道無形的分界線,“種子博物館的建立是在十年前,第二場特級大風雪到來後,由五位初代提案的。人們收集了全世界所有植物的種子,嚴格篩選,去除有畸變基因風險的壞種,最終每種植物留下幾粒,栽種在這。”

安隅和安寧跟在秦知律的身後,安隅低頭看著地上,發現褐色的泥土深淺不一,而且被畫了大大小小的格子。

“這些土壤雖然鑲嵌在一起,但成分不同,每一格子都精細配比過,分別適配其中埋藏的種子,土壤下麵布置著維持化學環境區隔的設備。大腦花了很多心思,對這些種子進行特殊處理,讓它們維持低生命態存活,並在人類設定好的時間開始生長。”秦知律平靜地陳述著,“第一次集體發芽的時間被設定為十年,也就是今年。因為人類當年預期十年後的今天世界會變好,或者即便沒有變好,也該讓這些植物正常生長繁育,並留存下新的種子,再等待下一個十年。”

寧輕聲道:“十年前,人們雖然不知道世界到底會朝哪個方向演變,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風雪結束後的重建做打算。這似乎是人的本能——無論災厄如何劇烈,都會不計代價地將科學、文化、自然中的一切物種留存下來,靜待災厄過去。”

安隅看著地上的一個個格子,“但它們都沒生長,是還沒到時候嗎?”

“已經到時候了,是出了變數。”秦知律說,“格子與格子之間的養分原本不應該互通,但邊界卻被打破了。”

盡管科學家當年已經對種子層層篩選,確保每一粒基因純淨,但或許是當年科技還有疏漏,也或許人類從來沒有真正掌握詭象的本質,博物館出現了一顆壞種。

“原定的集體破土日是7天前,但早在一個月前,93區就開始匯報異常。”秦知律繼續解釋道:“零星有人失蹤,還有一些房屋、公共電纜突然倒塌甚至消失,地麵開裂,夜裏頻繁小規模地震。這顆壞種不僅在一個月內掠奪了整座博物館的養分,還悄無聲息地通過地下將手伸向人類活動區,以吞噬生命、融合物質,來讓自己壯大。”

安隅有些驚訝,“建築也是它的養分?”

秦知律點頭,神色凝重,“由於在這兩個月內,93區連續發生了幾起普通的畸種入侵事件,所以沒人聯想到博物館。甚至,不久前附近的平等區出事,我來幫助清掃,現在回想起來,也有一些異常現象被掩蓋在畸群侵襲下了。”

安一直低頭看著終端不語,安隅視線從他的屏幕上瞟過,看到聊天框上顯示著葡萄的頭像。

但發了一整屏消息的是安,葡萄一個字都沒回。

安隅遲疑了一下,“那顆壞種……”

“好在它雖然已經擁有了吞噬力和一定的時空幹擾性,但仍然隻是一顆紮根在地上的東西,跑不掉,攻擊性也有限,已經被唐風帶隊清除了。隻是其餘種子的生存狀態被倒退回十年前,無論怎樣人為幹擾,至少半年內都不可能按照原計劃開始生長。而且……”秦知律頓了下,語氣低下去,“也沒有讓它們生長的必要了。”

安隅點頭,“或許還有未知的壞種正在沉睡,全部銷毀是對人類最安全的選擇。”

安皺眉向他看過來,又被寧拉了一下袖子。

“我說的不對嗎?”安隅平靜地看過去,“基因畸變還沒完全消除,而亂象已經超過基因能解釋的範疇。留存一切的前提是自保,但顯然,人類正在失去自保的能力。”

秦知律看了他一會兒,點頭道:“這也是上峰的意見。但,祝萄不同意。”

安罕見地主動開口,“我支持葡萄。”他說著又轉向安隅,欲言又止。

安隅問寧道:“他想說什麽?”

寧猶豫了一下,“他想問你,如果把博物館變成餌城,上峰要因為幾個餌城人而清除所有餌城,你也會認可嗎?”

安隅聞言下意識看了眼秦知律,那人的側臉依舊沉靜堅毅,就像完全沒聽見他們的爭論。

他收回視線,平靜道:“當然認可。這難道不是遲早會發生,也應該要發生的事嗎?”

秦知律突然開口打斷道:“注意腳下。”

他們已經深入到博物館中間地帶,土地之上爆裂開大片粗壯的樹根。就像所有基因高度複雜的畸種一樣,那些樹根也透著五花八門的顏色——青綠,紫紅,豔藍……大地像一個死去的畸變者,血管脈絡從皮下綻出,爆裂,流淌出裏麵曾經的血液和養分。

不同的是,從樹根中爆出的東西是各種腥臭醜陋的屍塊。被當成養分從93區吸納過來的人和建築在地下完成了融合,一眼看去,就像把人和建築體粗暴地放進揉麵機裏,血肉之軀和磚土鋼筋發生了難以言喻的融合,畸形地生長在一起,變成大塊大塊說不出是人還是工業建材的東西,觸目驚心。

爆裂的樹根遍布半座博物館,醜陋畸形的屍塊也就鋪滿了那些土地,處處都是畸態與腥臭,安和寧直看得雙目空洞,安對著和一根電線杆完全糅合在一起的男人愣了許久,才被寧拉著繼續往前走。

安隅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強烈的視覺衝擊也讓他心髒狂跳。

眼前無法名狀的混亂正在挑撥著那個東西的底線。

“這會是一切的盡頭嗎。”寧喃喃道:“不止是生物之間的基因融合,就連生物與物質的界限都會被打破。所有的秩序都將消失,一切東西混亂融合,歸於徹底的無序,最終走向熱寂。”

死寂的土地和滿地荒誕的屍體在無聲中注視著發問的人。

許久,秦知律輕一點頭,“是的。宇宙從混沌中來,遲早也將回歸混沌。”

他頓了下,又低聲道:“這隻是一個小小的縮影而已。”

安隅偏過頭看著長官。不知是否錯覺,他覺得長官的反應過於平淡了。

雖然秦知律向來都是這麽冷靜沉穩,但他此刻的語氣就仿佛早已見過這樣的畫麵,甚至,見過更嚴重的。

安隅忽然想起,他曾說在95區看到過世界的終局。

安隅對世界的終局如何並不感興趣,他隻想安安穩穩地過好自己短暫的一生。萬物融合,世界熱寂,這些未來的災難對他來說甚至都不如麵包店明天的營業額來得重要。

但鬼使神差地,他輕聲問了一句,“有辦法阻止這一切嗎?”

秦知律腳下一頓,又繼續向前走,沉聲道:“無法阻止它的到來,但可以在它到來後想辦法解決掉。”

安隅立即問,“怎麽解決?”

“將不可挽回的混亂凝聚在一起,然後徹底毀滅。”秦知律神色淡然,“當年的95區其實就是這個思路。隻不過95區本身就算是一個封閉的容器,那些混亂沒來得及向外蔓延就被整城清除了,幫人類省了不少力氣。”

安隅其實沒太明白,如果全世界都變成那樣,難道要將全世界都轟炸幹淨嗎。

但秦知律似乎並不再打算深入討論下去,那雙黑眸巡視著地麵上的一切,眉心微蹙。

安被博物館裏的景象刺激得精神力下降,在幾隻大藍閃蝶的環繞守護下才勉強繼續前進,他們又走了幾分鍾,才終於看見了穿著防護服的軍人。

唐風也在,黑色緊身衣上布滿汙血,幾乎已經看不出從前的樣子了。他眉心緊蹙,一邊聽著軍官的匯報,一邊頻頻扭頭向身後看去。

他的身後是那顆壞種的本體,直徑上百米的樹幹坍塌在地,和地表那些深深淺淺的脈絡一樣徹底爆裂,隻是樹幹裏的畫麵衝擊性更強,安隻遠遠瞄了一眼就果斷轉過身,拉著寧的手,讓更多大藍閃蝶徹底包裹住了自己。

秦知律過去聽他們的交涉,隻剩下安隅在原地。

安隅的視線掠過那些觸目驚心的融合屍骸,看向坐在屍骸堆中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祝萄正坐在半截屍體上。

那是一個和鋼筋融合在一起的女人,麵部已經和鋼筋攪散了,隻依稀讓人分辨出年齡大概不小。她的兩個眼珠子突兀地擠在外麵,形狀已經不規則,也已呈半風幹狀態。

祝萄抱膝坐在她上麵,褲腿消失了半截,露在風中的腳踝上布滿血痕。

安隅上前兩步,又生硬地停住腳。

祝萄雙目很空,讓他一時間有些不敢靠近。

“現場數據確認完畢。”軍官對著漂浮在空中的機械球匯報道:“我們馬上安排全部人員撤離,並對博物館區域進行毀滅。根據大腦評估,以不傷及93區和平等區為前提,下調武器規格。如果一次無法清除,將會重複多次作業。”

頂峰的聲音從裏麵傳出,“秦知律到現場了嗎?”

秦知律從空中直接拿過那顆球狀記錄儀,“我在。”

頂峰鬆了口氣,聲音透出一絲無奈,“你把祝萄好好地帶回來。轉告他,身為守序者,不是僅僅替人類殺死幾隻畸種就合格的。大是大非,難道他理不清嗎?”

秦知律沒回答,頂峰又嚴肅道:“他的直係監管長官由著他胡鬧,你作為尖塔最高解釋官,總該盡到你應盡的責任。”

秦知律隻說,“我和角落剛到這裏,先了解下什麽是我應盡的責任。”

他說著幹脆地掛了通訊,把機械球又往空中一拋,看著它撲撲棱棱地重新懸浮好,問軍官道:“第一次清除程序設定在什麽時候?”

軍官猶豫了一下,“三十分鍾後,足夠大家撤離。”

“知道了。”

秦知律大步向祝萄走去,路過安隅身邊頓了下,“一起吧。”

安隅跟上去,低聲問道:“葡萄怎麽了?”

“祝萄對植物有與生俱來的責任感,雖然他性格一向溫順,幾乎不可能違逆高層與黑塔的決定,但這事觸碰到了他的底線。”秦知律眉眼間的神色還算平靜,似乎並沒有太多意外,“或許你可以理解成,當時的53區隻有1%的人畸變,但上峰卻決定清除餘下的所有未畸變人類,並要求匯報這一切的淩秋撤離。”

安隅一下子愣住。

秦知律挑了下眉,“還是理解不了?”

“能倒是能。”安隅輕抿了一下嘴唇,“長官,可以放過1%嗎?下次隨便換個別的數字舉例。”

秦知律無語停頓了一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被永久性地……”

“求您。”安隅立即低聲哀求,“別說了。”

“……”

祝萄早就看到他們了,卻一直沒有看過來。

唐風站在他身邊,沉默許久,抬手輕輕攏住了他的肩。

祝萄眉心一蹙,頃刻間眼圈猩紅,他抬頭看向唐風,顫抖道:“長官,能不能……”

能不能的後半句卻沒被說出口。

他似乎知道自己不能求,眸光波動許久,隻把頭埋進唐風懷裏抽噎了一聲。

秦知律過去,問唐風道:“勸了什麽?”

唐風摟著祝萄的腦袋,看著遠處一地荒蕪的土壤格子,“沒勸。”

他蹲下,溫柔地對懷裏的人低語道:“葡萄,身為守序者,長官沒有立場勸阻上峰毀滅這裏。”

在安隅的印象裏,唐風是一個寡言的人。雖然他已不再是軍官,但言行舉止間依舊保留了精英軍官的銳利。

但此刻,那個人也紅了眼,他緊緊地抿著唇,許久才鬆開,喑啞道:“身為我自己,也不忍心勸阻你和這座博物館共存亡。”

共存亡。

安隅震驚地看向縮在唐風懷裏的祝萄。

那個被摟著的身體明明姿態溫順,卻透露著決絕。

“但你要知道。”唐風的聲音低沉柔和,一下一下輕輕揉著祝萄的頭發,“這裏和93區鑲嵌太近,能夠動用的能量受限。沒人知道這裏是否還孕育著其他壞種,一旦有,中等當量的釋能有概率催化畸變,而你作為留下的唯一高基因熵生物,很可能被剩下的東西融合。”

他手上停頓了一下,許久才又繼續撫摸起來,“發動第二波清掃時,殺死的就不再是守序者祝萄了。”

安隅完全愣住,他看著被唐風摟在懷裏的祝萄,難以想象那個瘋狂的決定。

也無法理解唐風言語中透露出的放縱。

“我知道的。”祝萄從唐風懷裏掙出來,喃喃道:“我隻是……覺得自己無能。”

他看著麵前荒敗詭異的殘骸,苦澀地笑了一聲,“人類已經統治了食物鏈幾千年。為了最大化對人的價值,每一隻動物、每一顆種子都在遵循著他們的規定生存繁育。既然弱者讓渡了尊嚴和自由,作為交換,它們就理應受到強者的庇護。”他的聲音很輕,卻又堅定咄咄,“可人類為了降低風險,卻要先於災厄一步,預防性毀滅它們,難道不該為自己的無能和卑鄙感到羞愧嗎?”

被關閉穹頂的博物館,在雪原的風聲中死寂著。

人們直勾勾地看著坐在屍骸上的少年,無人吭聲。

祝萄起身,用腳踢開了那具和鋼筋融合在一起的女人屍骸,露出下麵的一個小格子。

土壤裏插著一張金屬卡片,上麵鐫刻著那個格子裏原本存放的物種信息。

【GR-P1104:被子植物門-雙子葉植物綱-鼠李目-葡萄科-葡萄屬】

【秋葡萄】

“抱歉,除非真的親眼看到這裏的種子發芽,長出超畸體,不然我無法冷眼旁觀它們被預防性毀滅。”祝萄捏著那張卡片,低頭輕聲道:“守序者隻是一個人造的稱謂罷了,上峰們是不是忘了,其實我也隻是一顆葡萄呢。”

預防性毀滅。

安隅心中忽然一悸。

他愕然回頭,視線掠過大片詭譎屍骸下掩蓋的土壤格子。

他差點忘記了,自己也曾是一個被決定實施預防性處決的家夥。

隻不過他很幸運,他的處決者給了他一線生機。

他下意識向身邊看去,秦知律正在凝視著他,那雙黑眸好似依舊洞悉著一切。

秦知律側對著祝萄,沉聲道:“葡萄,上峰的決策完全正確,為人類考量是黑塔存在的意義。如果要怪,隻能怪弱小的生命注定最先被災厄的車輪碾碎。”

祝萄眸光閃爍,“您……”

“好在——”秦知律打斷他,繼續凝視著安隅,“這些弱小的家夥,似乎能擁有一個機會證明自己無害。”

他說著,語氣忽然低柔了下去,歎息般道:“而且它們什麽都不需要做,不需要痛苦掙紮和自我摸索,隻要等待一個結果罷了。”

祝萄愣怔道:“什麽意思,您有辦……”

他沒說完,視線忽然落到秦知律身邊的安隅身上。

不遠處,那顆懸浮在空中的記錄儀同步將攝像頭轉向了安隅。

安隅背對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仿佛在不經意地屈伸。

一種熟悉的壓迫感悄然降臨,隻是比祝萄記憶中更強大莫測。他怔了好一會兒,喃喃道:“孤兒院的任務結束了,安隅是不是覺醒了新的能力?”

無人回答。

頂峰在頻道裏問道:“你們想幹什麽?”

話音未落,黑塔的大屏幕上,博物館那片已經徹底混亂的土壤突然被拱破。

屏幕前所有忙碌的上峰決策員同時停下了手中的事。

跨越半個地球,在那片已經徹底遭毀的博物館土地上,無窮無盡的種子破土而出。

脆弱的莖稈在交加的風雪中堅韌地抽節生長,枝葉、花瓣、果實……樹木向下生根,灌叢結出果實,一層又一層花瓣被吹散進風中,細細的絨毛顫抖著,一些種子已經歡快地灑進了新的土壤。

混雜的植物和泥土的氣息遮蓋住了一地的腥臭。

在那些融合畸變的屍塊上,很快,長出了鮮活的、正常的生命。

祝萄緩緩起身,風吹拂著滿院的莖稈花葉,五顏六色,搖搖晃晃。他呆呆地站在那些繁茂的生命前,就像多年前,在他還是個小男孩時,懷著感慨又敬畏的心望著眼前的葡萄園。

安隅的指尖停了下來。

低垂的視線抬起,赤色從那雙金眸中褪去,他凝視著不遠處的一點,不確定道:“長官……好像還真有……”

秦知律已經掏槍朝那個方向走去,“低級畸變植物,我去除掉就好。”

他沒有詢問黑塔的意見,隻淡聲道:“剩下的,祝萄善後,常規收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