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46

第二道空氣牆已經破裂, 但秦知律卻沒讓大家立即進入下一層。

小隊回到食堂休整過夜,風間盡力把所有人的生命值拉滿,而後在狹窄的木椅上倒頭就睡。蔣梟找了個安靜的角落休養精神力, 帕特和斯萊德則在門口低聲交流著被安隅操控空間時配合的技巧。

秦知律一邊記錄著戰鬥節點,一邊聽著身後哢嚓哢嚓仿佛小獸啃樹皮的動靜。

他回過頭,安隅正拿著餅幹往嘴裏塞, 另一手握著終端。他直勾勾地盯著生命值,刷新個沒完。

秦知律道:“你的生存焦慮真的很重。”

安隅抬起頭, 焦慮使他看起來有些冷漠, “第三塊碎鏡片的封存目標應該是30%,如果也都算在我頭上, 那我的上限就隻剩41%了。”

蔣梟基本沒用, 風間療速慢,而且一直對鎖血機製保密,想必也有限製。

安隅從不會把性命寄托在不清不楚的東西上。

秦知律語氣平靜,“我說過,不會讓你有事。”

“嗯。”安隅垂眸道:“謝謝長官。”

垂下的頭發遮住了眼神中的顧慮。

長官確實足夠強大,但這並不能給他絕對的安全感。

他狠狠啃了一口餅幹,說道:“我睡了。”

淩晨時分, 小分隊都在熟睡。

一直合眼的安隅卻無聲地坐了起來。

他掏出那兩枚碎鏡片,兩麵白鏡中映出的都是他自己的臉, 但看起來卻不像尋常的鏡麵成像, 而有一種和封存在鏡中的那一部分自己對視的感覺。

對視得久了,腦海深處的嘈雜似乎在變強。

安隅忍受著煩躁,望向桌上剩下的半塊餅幹。

終端仍遵循著客觀世界的時間流速一秒一秒地計時著, 然而時間卻在餅幹身上超速積累, 直至餅幹表麵終於生長出一塊黴菌。

計時顯示, 14秒。

已經開封的沾過唾液的壓縮餅幹,發黴時間通常在7天左右。也就是說,他現在可以花費兩秒來推動目標的時間走過一天。

這個效率比為隊友治傷時高了不少,但還是遠遠不夠。

安隅再次閉上眼,將注意力從那一塊餅幹上,轉移到這座食堂整體。

他想象著食堂裏所有的食物,咬牙屏息,直至腦海裏的嘈雜愈演愈烈,才猛地睜開了眼。

“長官?”

秦知律站在他麵前,“不好好睡覺,又在折磨自己。”

安隅輕聲問,“您怎麽不睡?”

“醒了。”

“醒了?”安隅驚訝地看了眼時間。

“嗯。我隻睡兩小時。”秦知律說著隨手拿起那塊長出黴菌的壓縮餅幹,仔細觀察著。

安隅忍不住問,“從什麽時候開始?”

“記事起。”

安隅忽然有點懂了為什麽長官會和見星有話聊,他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覺得長官好慘。

秦知律抬手按住他的頭,“不要做無謂的自我折磨,進入第三層後,極大可能會麵臨很多戰鬥,把學習和實踐留到那時吧。”

安隅思考了一會,“您是從阿棘的視角中看到了什麽嗎?”

“嗯。”

阿棘在昏迷中,聽到白荊在她耳邊說:那個東西會替我守護好一切,除非它失約,不然我會陪你一同沉睡,不複醒來。

安隅聞言訥訥地問道:“阿棘知道白荊是哥哥嗎?”

秦知律點頭,“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拿白荊的照片給她看過。在檔案室裏,她已經認出了哥哥,隻是不知道哥哥也能認出她,原本想一點點暗示,可惜,沒時間了。”

安隅張了下嘴,卻沒說出什麽。

他仰頭望著秦知律,像在發呆,那雙金眸依舊空茫,卻也好似終於有了一些內容。

“這個任務裏,你好像異常地上進。”秦知律忽然說,“53區時有一把無形的槍頂在你的腦門上,但這個任務,還沒有什麽是要你必須把時間加速磨練出來的吧,你卻好像很著急。”

安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我隻是會想到019。”他沉默許久才輕聲道:“某種意義上,019是給我生命的人。可卻因為無法接受八年的時間錯亂而喪失神智,被靜默處置。這裏的孤兒被和畸種一起封閉了十年,卻還要寄居在小孩子的身體裏回到人類社會,他們也一定會很痛苦吧。”

活動室小樓外那一雙雙眼睛,讓他回想起《收容院》裏寫的——一群人的時間亂了,他們的嘈雜在河流中寂靜地衝淌。

以混亂之身回歸秩序,外麵的嘈雜止了,心底的卻會愈演愈烈。

安隅腦子有些亂,他不擅長想這些,隻是覺得自己的能力還可以期待一下。

也許長官會覺得他腦子不好,就像很多年前,肚子咕咕叫的淩秋對他說想要幫更多窮人吃飽時,他也覺得淩秋餓傻了。

秦知律卻忽然低頭一笑。

“把53區還給淩秋。”他輕聲道。

安隅一愣,“什麽?”

“沒什麽,隻是忽然想起了你說過的這句話。”秦知律又在他頭上按了按,“試試吧,也把正確的時間,還給孤兒院的孩子們。”

*

穿過第二層空氣牆,視野被蒙上了一層霜,重歸清晰時,孤兒院灰白的樓房也隨著霜一並散去了。

四周毫無生氣,地上的積雪白亮得像鏡麵,每個人都和腳下的倒影連在了一起。

每走幾步,空中就似有一條縱線輕輕晃動,整個世界如同一幅不穩定的拚圖。

蔣梟輕聲道:“是空間錯亂嗎?”

安隅緩緩向前走,視線巡視著兩側。

金眸在白亮下更顯澄澈,眸光微動,攝人心魄。

“空間倒是很規整……”他忽然停下腳步,“但卻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眾人同時止步,圍繞著安隅和秦知律,用視線巡視周圍。

“牢籠?這裏沒有空氣牆啊。”風間輕輕撲打四周的空氣,毫無阻力。

安隅看向幾步之外的建築,“去摸一下那邊的門。”

風間走上前,手指觸碰木門,然而緊接著,他的手穿越了那扇門,就像穿越空氣一樣順暢。

“鏡子牢籠。”安隅說,“我們現在所處的空間被很多塊無形之鏡包圍。你看到的東西都在鏡子裏,本質上和你不在一個空間,所以你無法觸碰。但這些鏡子沒有實體,不會阻止你的探入,也因此很難被發現。”

風間怔道:“你怎麽知道?”

安隅凝視著周遭的空氣,瞳心逐漸凝縮。

他輕聲道:“怎麽說呢……”

雖然看不見,但他有感知。周圍看似空曠,但每一點都收斂著另一層空間,藏匿在其中的家夥快要把他煩死了。

蔣梟警惕地望著四周的空氣,“隱匿空間嗎?看來它想要在戲弄中殺死闖入者。”

秦知律道:“也或許,隻是為了更好地藏起它想要藏著的東西。”

話音剛落,周圍忽然出現了一群孤兒,像憑空從空氣中邁出來的,悄無聲息地站在他們麵前,圍成一個圈。

孤兒們穿著破敗的院服,長著相同的臉,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過來。

斯萊德詫異道:“鏡子還有複製畸種的能耐?”

“不是。”安隅說。

麵前的孤兒背部迅速隆起,人類的麵部分崩離析,轉眼便變成了一隻巨大的不規則怪物,空洞的臉上不見五官,隻有一層又一層細密的牙齒。

它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大量黏液從口中砸了下來。

安隅鼻翼聳動,卻沒聞到任何腥臭。

孤兒們一個接一個地畸變,和安隅見過的生物畸變不同,麵前這些巨大的東西更像異形怪,肉身粗壯,光滑的肢體在空中甩動,看得人太陽穴砰砰直跳。

帕特一槍擊出飛錨,打進畸怪黏糊的肉肢,卻發出了一聲硬脆的擊響!

他借錨索將自己拉起,與之相搏。每一刀每一拳,擊打在巨大的肉塊上,伴隨著尖銳的硬物刮擦聲。

安隅忽然明白了過來。

難怪這些東西在畸變前都長得一樣,也難怪他沒有聞到腥臭——它們並不是真實的畸種,它們的本體都是鏡子。

緊接著,新一圈的孤兒從空中邁出,麵無表情地向中間匯攏來。他們步步逼近,龐然大物從瘦弱的身體中抽脫而出。

秦知律風衣下蔓延出上百根粗大的觸手,變得比在53區時更高大,漆黑的觸手呼嘯著從安隅四麵八方穿插而過,將向他襲擊來的東西都搏擋在外。

蔣梟的精神力報警聲響個沒完,但那雙紅瞳卻愈發清冷,他果斷收了掌中罌粟,無窮的蛇尾從身下鑽出,像章魚觸手,卻又比觸手有著更鋒利的鱗片,搖擺著向那些怪物鞭打而去!

斯萊德一躍而起,利爪在空中劃出冷芒,將一隻要撲殺上來的畸種從頭頂向下抓得稀爛!

不久前,在53區,沒有人肯在戰場上對安隅施以援手。

他渾身染透鮮血,以凡人之軀衝進畸種堆裏,隻能在快要承受不住時哀求長官開槍擊殺。

可如今,這些天梯高位的守序者站在他的四麵,將他圍立中間,為他竭力衝擋。

波光熒熒的蒲公英種子在空中浮動,一條帶著細絨的絲線從風間指尖伸出,在安隅垂在身側的手腕上細細地環繞了幾圈。

“血線防守2.5%。”風間說道:“遵照您的吩咐。”

安隅輕點頭,四周皆是高山般環繞的巨型畸種,他在隊友的保護中心,閉眼靜靜感受。

周圍的鏡中空間如蒼穹中的星點,數不勝數,在他的意識中流淌而過。

如果他沒猜錯,阿棘的鏡棺就在某一麵鏡子中,那應該是唯一一麵沒有收容畸種的鏡子。

他的意識瀏覽著那些虛空中折疊的空間,仿佛開啟了俯瞰之眼,一本一本撥過書架上的書脊。

一聲劇烈的鏡裂聲突然炸響,將安隅猛地從檢索中拽了回來!

蔣梟雙目猩紅,蛇尾剛剛自上而下劈裂了一隻畸種,畸種爆裂,漫天的碎鏡片揚灑而下,不僅將蛇尾割裂出無數道傷口,鏡裂聲也差點把安隅的腦子挖空。

安隅一下子摔跪在地上,死死抱住頭。

好吵……!

大腦深處如遭刀剮,比基因誘導試驗更讓人驚悚的痛苦。

蔣梟驚慌道:“安……”

跪在地上的人卻又倏然抬起頭。

安隅呼吸紛亂,但那對隱含猩紅的瞳孔卻十分緩慢而有力地收縮著。

每縮一下,蔣梟都感到劇烈的恍惚,身體仿佛被撕裂,卻又似遭重塑。

餘光裏,渾身的傷口同時迅速演變——被蒲公英覆蓋的那些開始愈合,而**在外的則瞬間爆血。

同樣的情況也正在其他隊友身上上演,風間天宇立即反應過來,無窮無盡的蒲公英種子從他的身體中散發出來,絨絨地覆蓋住眾人身上的每一道傷口。

帕特已經渾身爆血,卻隻是愣怔地從側麵看著安隅那對紅瞳。

不敢直麵,光是側視已然心驚。

“全局時間加速。”秦知律若有所思道:“看來第三層的鏡裂聲格外奏效。”

安隅沒有反應。

意識深處的巨響已讓他徹底聽不見別人說話。

不光是守序者,所有身上有傷的畸種同時加速爆裂,裂鏡的嘈雜聲此起彼伏,他的腦海中有重重驚雷,再難阻擋。

風間天宇渾身汗透,咬牙道:“我要顧不過來了,停止貼身攻擊!不要讓自己再受傷!”

不需提醒,所有人都已收斂了攻擊,他們背靠彼此站立,將半跪在地的安隅護在中間。

麵前的空氣波動得愈發凶猛,一波又一波畸種爆裂死亡,又有孤兒從空中邁出,一邊走向他們,一邊畸化成巨大的鏡怪。

加劇的鏡裂讓安隅的能力持續失控,鏡子刷怪的速度越來越快,那些孤兒幾乎人推著人,麵無表情地向他們靠近。

“安隅。”

一隻黑色的觸手從安隅身後勾住了他的手腕,輕輕扯了扯。

許久,安隅緩緩仰起頭,紅瞳冰冷,盯著長官。

秦知律掏出終端放在他麵前。

另一隻手覆在他的頭上,安撫般地輕按了兩下。

終端開著戰鬥節點記錄的頁麵。

空白的一頁上,隻有四個字:一鏡一怪。

安隅瞳光一動。

麵前的空氣波動看似錯亂,但每一次波動,都與某一隻鏡怪死亡剛好同時。

一個折疊空間裏隻有一隻鏡怪。鏡怪死去,對應的無形之鏡就會消無,下一麵鏡子補上來。

鏡子不是造物主,縱是萬鏡牢籠,也終有窮盡。

阿棘的鏡棺,即使被藏在最深處,也有挪到前麵的時刻。

唯有遍曆。

時間超速衝刷,讓畸種帶著收容它們的鏡子,共赴消亡。

彈匣彈響,秦知律換上了熱能子彈。安隅望著逐漸將他們逼縮成一個小圈的髒東西,紅瞳燃燒,瞬息之間,四麵八方的鏡怪和孤兒們仿佛被一隻虛空的手抓到一處,聚攏在秦知律前方。

砰!

一聲雷貫般的槍聲劃破全世界的嘈雜。

原本竭力忍耐的安隅被震得一個激靈。

但緊接著,暴雨般的鏡裂聲此起彼伏。熱能子彈打爆一隻鏡怪,巨大的動能讓周圍上百麵鏡子跟隨破碎。

就連蔣梟等人都看懂了空氣的波動——好幾排無形之鏡隨之消無,新的鏡子補了上來。

安隅拚命喘著粗氣。

那聲槍響仿佛有回聲,在他腦海裏一重又一重地回**。

安隅畏懼槍,也畏懼槍聲。

秦知律低眸看了他一會,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捂住了他的兩隻耳朵。

雖然知道他聽不見,但還是低聲說了句“抱歉”。

安隅卻忽然答道:“沒關係的,長官。”

他閉上眼,新一批畸種從空中邁出,轉瞬間,再次被他折疊至一處。

安隅倏然開眼,紅瞳尚因剛才的槍聲而顫栗著,然而那道語氣卻森冷而堅決。

“再來一次,殺盡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