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魚4

程水南蜷縮在牆角,他的雙手交疊按壓腹部,新添的傷口還在冒著鮮血,手部的動作牽扯到穿透腕部的鐵鏈。他疼得咬緊牙齒,寡白的麵容沒有絲毫血色。

人魚的身體擁有自愈的能力,新添的傷口過一個晚上就能慢慢愈合,本來是給予人魚的恩賜,在程水南的身上卻成了永遠的噩夢。

既然傷口可以愈合,那麽下手的時候就不用有太多的顧慮,隻要留著一口氣,無論受到多麽嚴重的傷過幾天總能好起來。

然而□□的疼痛經過年複一年的折磨早已變得麻木,他說不清現在的感受,隻知道再次被拋棄了。

在黑暗中前行的人永遠無法觸及到明亮的日光,沒見過,就不會生出期待和渴求。偏偏石頭裂了縫,光滲進來,他曾距離它那麽近,伸手就可以碰到。

程水南垂下眼睛,失落地盯著傷痕累累的魚尾。

自從張靜姝離開後,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或許放棄了吧。

那天說要再次來看他的話,其實是謊言。

他並不認識張靜姝,他甚至咬傷了她。

她不應該再來的,也不會再來的,這裏這麽危險,還有一隻快要死去的異類。

程水南抱緊自己的身體,腥臭的魚蝦味道放肆地充斥在空氣中,他難過地抽了抽鼻子,恍惚間竟然聞到張靜姝的味道。

那是一絲淡淡的,類似鳶尾花的香氣。

程水南聽到腳步聲,身子猛地一僵,他緩緩抬頭,瞪大的眼睛充滿驚疑。

張靜姝穿著身純黑的運動服,腳下的運動鞋也是黑色的,她從夜色跑進倉庫,幾乎跟昏暗的環境融為一體。

程水南忘記了動作,直直地盯著她。

張靜姝從口袋裏掏出麵包送到他麵前,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突然回來,她沒有絲毫耽誤地蹲在他的旁邊,抬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人魚含著震驚的濕潤眼眸。

張靜姝微微笑起來:“你不相信我會再來?”

程水南沒說話,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張靜姝拿起鋼鋸,解釋道:“我說過還會再來的。這幾天我一直在附近,你先吃點麵包吧,看起來比我第一次見你瘦了很多。”

程水南眨眨眼,拿起她放在旁邊的麵包,目光仍然停留在張靜姝的臉上。他慢慢坐直身子,注意到她手裏拿著的鋼鋸,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跳上心頭。

他的雙瞳驀地發亮,仿佛有股熱流湧入冰涼的胸腔。

張靜姝仔細查看拴在他腕部的鐵鏈,鏈條大概有她的拇指粗,兩股交疊從他的腕部穿過。他的手腕纖細脆弱,接觸到血口的鐵鏈生鏽發黑,跟他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張靜姝:“接下來我會嚐試把它鋸斷,你……”

因為長時間的接觸,鐵鏈跟他腕部的血肉幾乎黏連在一起,用鋼鋸切割鐵鏈勢必會扯動他的傷口。

張靜姝不忍心看人魚的表情,她怕看到他濕潤的雙眼和哀求的神情,她最受不了人或者動物用這樣的表情看她。但是落在她臉頰的視線溫和柔軟,她慢慢地抬頭。

程水南的後背靠上牆壁,他的臉部身體糊滿汙泥和血水,但是奇怪的是,他看起來並不邋遢,像是有股溫柔清澈的水圈包裹著他,他的眼神都沒有絕望的情緒了,用一種感激且溫和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她。

他舉起手腕,鐵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血肉被猛然晃動的鐵鏈牽扯出濃鬱的鮮血,他的臉上卻綻放笑容:“我可以,忍住的,謝謝你……張靜姝。”

張靜姝被他語氣中的信任依賴激**,胸中湧起想要保護他的信念。她帶上手套,握起鋼鋸,將鋸齒對準離他腕部較遠的位置,腳踩住鏈條,雙手用力開始來回切割。

店老板的保證並不是空口無憑,鋼鋸的使用效果確實不錯。栓住人魚的鐵鏈遠沒有張靜姝想象中的堅硬,它就是普通的鐵鏈,甚至還是劣質品。

張靜姝一麵切割,一麵開口試圖轉移人魚的注意力:“你是怎麽被他們抓住的?”

程水南咬住唇,久久無言。

張靜姝善解人意地道:“沒事,你不想說就不用說,我就是隨口問問的。”

程水南無力地靠著牆壁,微微揚起頭,視線越過小窗落在漆黑的夜空,眼睛霧氣彌漫,他用了力氣咬住下唇,將淚水逼進去,樹影被風吹動的瞬間他看到顆散發微芒的星,而後視線移到張靜姝的身上,魚尾不受控製地落在她的身側,沾滿泥濘的尾鰭觸碰到她幹淨的鞋麵,又猛地收回。

程水南垂下眼睛:“對不起,我、我……”

張靜姝其實能夠理解他的心情,那些往事對他來說肯定是痛苦的,他不願意撕開傷疤是正常的。她也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會反應那麽大,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的表情,委屈又可憐。

雖然沒有相處幾天,通過人魚偶爾的反應,張靜姝幾乎可以推斷出他的性格,膽小怯懦,甚至還有點單純。說不定是在海邊玩耍的時候被壞心的人類誘拐,被關在昏暗不見天日的倉庫虐待。

想到這種可能,張靜姝的心瞬間被憐憫包裹。

剛要想說點什麽寬慰,倉庫外忽然傳來汽車轟鳴的聲響。

張靜姝跟人魚對視一眼。

人魚眼中閃爍的光點仿佛在瞬間被擊碎。

“……你,快走。”

人魚腕部的鏈條還剩下最後一半就完成了。就隻差一點點。張靜姝蹲在他的身邊久久沒有動作,伸手摸向口袋裏的藥瓶,她在思考硬碰上去的勝率是多少。

看守倉庫的兩個男人身形高壯,卻有大部分男性自得傲慢的劣性,他們猛然看見張靜姝的時候想到的自然不會是“完了”,而是把她當成自不量力的柔弱女性,這正是張靜姝投擲煙霧球的時機。

張靜姝忽然感覺到腳腕傳來一股推力,垂頭一看,發現是人魚的魚尾落在她的腳腕將她往旁邊堆疊的箱子推。

“他們,不會過去的,你,躲在裏麵,不要出聲。”

張靜姝貓著腰藏在箱子後麵的空隙中,她一隻手握著鋼鋸,另隻手捏住煙霧球。

忽然,她的目光凝住——

倉庫門口進來的除了熟悉的那兩個男人,還跟著進來了三個同樣高大威猛的男人!

煙霧球的有效攻擊範圍是半米,且維持時間隻有幾分鍾。使用方法是將煙霧球投擲到目標人的身上,在煙霧釋放的過程中被吸入鼻息才能發揮效果。

張靜姝隻有四枚,如果想要成功,必須確保他們聚集在一起並且她能投中目標。

她感受到空前的緊張和恐懼,維持不動的蹲地姿勢很快令她的雙腿產生麻意,目光不受控製地落在人魚掙脫束縛的手腕,斷裂的鐵鏈在他的旁邊。

如果被人發現鐵鏈整齊的斷口,不僅人魚會受到傷害,連藏身在箱子後麵的她也會被找出來。

緊繃的情緒讓她沒有注意到人魚溫和帶著安撫的眼神。

“老板已經催了很多天了,你們怎麽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黃哥我們也想要快點完成任務,可是你知道的,這條東西他根本就不會流眼淚!我們費了很大的勁,無論怎麽打他他都不哭,能有什麽辦法啊!”

“老板為什麽非得在這一棵樹上吊死!明明我們也發現了其他的人魚,那些不能流出珍珠淚的人魚還不是直接殺掉扔了,就偏偏不能殺死它?我看它除了臉長得好看,並沒有特殊之處!”

黃哥狠很地瞪說話的男人一眼:“你小子懂什麽。”

“黃哥,小弟我跟你打聽件事。聽說老板的妻子是十年前死的,他妻子剛死這條人魚就被關在這裏,會不會是他殺死的老板妻子?老板為了報仇才把它關在這裏啊!”

黃哥一把推開他:“老板的事情少打聽,做好交代給你的任務就行了!這地方隱蔽,附近沒有村子,人煙稀少,想做什麽放開手做,不要顧忌太多,它叫得再大聲都不會有人聽見的。如果他還是不能流淚,就增加手段,電擊、火烤、狼牙棒,什麽疼上什麽!”

張靜姝咬住牙,胸口溢滿濁氣。

被黃哥推開的男人惡狠狠地笑起來。

“張政你笑什麽?好猥瑣啊!”

張政朝著人魚走近:“我早就想做件事了,它長得也不差,還是長頭發,看起來跟女人沒什麽區別啊?我們兄弟倆成天在鳥不拉屎的地方呆著,都沒見過漂亮女人,它不比女人漂亮?”

黃哥掃了張政一眼,沒有阻止,走到倉庫的另一邊,燈光驟然亮起,電腦屏幕出現在紙箱上,屏幕播放的畫麵赫然是倉庫內的景象。

張靜姝睜大眼睛,心提到嗓子眼。

都怪她太粗心了,竟然沒有發現倉庫安裝著攝像機。

黃哥調開過往的記錄。

屏幕的畫麵變為被強製注射鎮定劑的人魚被帶上嘴套,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任由張政他們拳打腳踢,他的眼神注視著鏡頭,沒有仇恨和恐懼,隻剩下令人心疼的麻木和迷茫。

張靜姝隔著屏幕和錄像裏的人魚對視。

她的心髒又傳來鈍刀子切割的痛意。

這種疼痛都快要蓋過她對於自身安危的恐懼。

到了這種時候,她好像也沒有後悔跑進倉庫。

果不其然,黃哥在掃視錄像時忽然吼道:“有人進來過!”

張政立馬反駁:“不可能啊!”

黃哥猛地走到張政麵前,拎著他的衣領,怒氣衝衝地罵道:“跟你們說過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它!給老子說實話,是不是偷著喝酒了?前幾天有個女人進來過!不,她現在就在這裏,給我查監控!”

張靜姝捏著鋼鋸的手微微發顫,汗水打濕掌心,她緊緊貼著牆壁,整個身子快要縮成一團,透過紙箱的縫隙可以清晰地看見屏幕裏她的身影藏進堆疊的紙箱背麵。

她幹咽了口口水,捏著煙霧球,視線一眨不眨地盯住朝著她藏身的方向大步走來的黃哥。

“想要活命就快點出來!否則我可……啊!”

黃哥的腿骨傳來劇痛,他猛地跪在地上,雙手交疊壓在膝蓋的位置。就在剛才,他朝著箱子靠近的時候忽然有股強勁的力道襲來,重重地砸在他的腿彎。

黃哥感覺他的腿像是斷了。

張政睜大眼睛:“……救命……它的鏈子怎麽開了!”

張靜姝透過縫隙看過去。

電腦屏幕的光照亮倉庫的角落,程水南靠著牆壁坐起,他的一隻手手腕處穿過一條被完整切割的鐵鏈,鐵鏈掛在他的傷口處,隨著他起身的動作發出嘩啦啦的聲音,他的另一隻手,張靜姝還沒來得及割開的鐵鏈則完整地落在地麵。

張靜姝忽然被一股難言的悲痛揪住心髒,大顆的淚珠從她睜圓的眼瞳裏落下。

他竟然硬生生地衝破鐵鏈的束縛,不惜撕裂手骨。

他的左手手腕呈現癱軟的狀態,無力地垂在他的身側,即使距離很遠,也能夠看清楚他腕部破裂的豁口。

程水南慢慢地站起來,寬大的尾鰭抵住地麵,他感覺頭部一陣眩暈,不過被他忍下來了,繃直的魚尾使得傷口猛地撕開,身上沒有一處是不疼的,他用盡全身力氣撲到距離最近的張政身上,用鋒利的牙齒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張政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黃哥跪在地上暴躁地喊著:“你們愣著幹什麽!快點過去幫忙!注射鎮靜劑!”

“黃哥……它、它沒有帶嘴套,它的牙齒比鋼刀還要硬,我們要是上前就被它咬死了……我不敢去啊!”

黃哥:“那就快穿防護服!快點!再晚張政就被咬死了!”

程水南的魚尾重重地壓製張政。

張政的脖子出現猙獰的齒痕,他仰麵躺著,身體因為劇烈的恐懼和驚惶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

程水南看向張靜姝藏身的位置,臉部的凶狠表情在看向她的瞬間變得柔和,那雙在屏幕錄像顯露茫然和絕望的眼睛,像是被水洗過,幹淨透亮,隱隱透著細碎的光芒。

“張……你,快離開。”

張靜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淚水,她感覺她的臉部冰涼,她推開箱子站起來,迎著人魚溫和的目光,快速往前走幾步,趁著那幾個男人穿防護服的時間捏住煙霧球扔在他們身上。倉庫的麵積很大,她的準頭不好,但幸虧那三個男人聚集在一起,張靜姝將四顆全部扔完,煙霧球釋放的霧氣將三人圍籠。

“靠!這是什麽東西!”

“我的腿怎麽突然沒力了……”

“我也是。”

張靜姝連忙跑到人魚的身邊,架著他的胳膊:“能站起來嗎?快點跟我出去!”

煙霧球釋放的霧氣隻能維持在半米的範圍內,還未穿好防護服的三個男人被包裹在白霧中,癱在地麵,掙紮著想要抓住張靜姝卻提不起力氣。

煙霧釋放的熱量在幾乎密閉的倉庫使得溫度攀高。

程水南側頭,看向緊緊抓住他手臂的手,他搖搖頭,笑起來:“我,受重的傷,很疼,不要管我了,你離開。”

張靜姝:“你跟我一起走。”

程水南側起身子,將左手露出來。

他的手臂纖細瘦弱,薄薄的皮肉包裹著手臂的骨骼,過分白皙的皮膚下是青色的血管,血管蔓延至手腕處忽然被截斷,他的手掌和手臂僅靠半截斷骨和皮肉連接,血液順著他的手指在地麵匯聚成一大灘水漬。

張靜姝盯著血漬,觸目驚心的傷口讓她深深地喘了幾口氣,隻有攥緊手心才能讓她從莫名的恐懼和心疼中抽身。

他這副樣子根本提不起力氣。

張靜姝隻是普通的女人,她無法負擔兩人的重量。

張靜姝回過神,不容置疑地道:“你等著我,我馬上回來,我們一起離開。”

煙霧球的霧氣漸漸開始消散,霧氣彌漫在整間倉庫。

張靜姝跑到倉庫外麵,那群人的麵包車就停在倉庫的門口,車上插著車鑰匙。張靜姝發動麵包車,剛要把車調整方向,忽然聽到倉庫內傳來的聲響,像是什麽東西被甩出去撞在牆壁發出的。

她透過車窗向倉庫看去,隻隱約看見高壯的男人瘸著腿站在中間。

糟糕。

她忘記黃哥了。

她當時隻顧得上那三個穿防護服的男人,完全忘記隻是傷了腿的黃哥。

張靜姝握著方向盤,她的腦海裏忽然攀起一個瘋狂的念頭,她慢慢地鬆開離合,麵包車緩慢地往前駛出,她掛上擋,調整車身的方向,正對著倉庫的大門。倉庫的霧氣漸漸往上飄,驟然亮起的車燈照亮倉庫的情形。

人魚痛苦地彎著身子,靠在牆角。

黃哥的手裏拿著把破碎的椅子,朝著角落的人魚走去,他被車燈照亮的瞬間,步伐忽然頓住,仿佛有感應地回過頭,旋即睜大眼睛。

“你……你停下!”

倉庫是臨時搭建的,算不上堅固,高速行駛的車身猛地撞破倉庫的大門,磚石掉落砸在地麵,張靜姝被安全帶緊緊綁靠住,車前的玻璃如同蛛絲往四麵發出裂縫。黃哥反應過來後逃跑的速度跟麵包車的速度無法相比,他被重重地掀翻在地。

即將撞上牆壁時張靜姝將刹車踩到底。

張靜姝紅了眼睛,大腦還處在方才撞擊倉庫大門產生的緊繃和眩暈中,她的手已經分秒必爭地解開安全帶,根本顧不得查看黃哥的情況,隻能聽到他微弱地喊著救命。她感覺麵包車似乎有嗡嗡的聲音傳出,打開車門的瞬間滾在地上,連忙穩定住身體跑到了人魚的麵前。

“打起精神來,你難道想跟他們一起死在這裏嗎?”

“人魚,我是為了救你才來的。”

“我受了滿身的傷,卻不能把你帶出去,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程水南靜靜地看著滿臉淚水的張靜姝,嘴角仍然是溫和的笑容,他用完好的手撐著地麵,微啞的嗓音帶著歉意:“對不起……張靜姝,我真的沒有,力氣了。”

張靜姝的膝蓋撞到車身擦破了皮,她走路微瘸。麵容有些嚴肅,她麵無表情地盯著半躺在地上的人魚。他像是抽去全部的力氣,僅靠著最後一口氣支撐著,看向她的眼神向四周發散,根本無法聚焦。

張靜姝並不會為了人魚搭上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已經為了救他付出太多,甚至在今天晚上做出拚死一博的行為。

當一個人為某件事投入過多的精力,這個時候,如果想要終止是很困難的。

她已經為此投入時間和精力,就在最後的時刻放棄,甘心嗎?

張靜姝彎不下腰,她應該是在剛才的撞擊中傷到了腰部。她一手扶腰,一手伸到他麵前:“把手給我。”

程水南乖乖地將完好的手伸出,輕輕搭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收緊,攥住他的手。

張靜姝遲疑片刻,脫下外套,忍著腰部的痛蹲下身子,用外套將魚尾包裹起來,還有半條露在外麵,但是沒有辦法了,她把兩條袖子在他的腰腹處打了個活結。

張靜姝:“我拖著你出去,地上有碎片,可能會很疼,你忍著點。”

程水南張張嘴,想要告訴她不要白費力氣了,可是他瘦弱的手被包裹在溫暖的掌心,傷痕累累的魚尾被她溫柔的安放在外套裏,他感覺自己陷入鳶尾花海,淡淡的香氣從張靜姝的身上傳來。

程水南沒有說話,他的眼神落在張靜姝的身上。她應該是很吃力的,剛才開那麽快的車,撞擊在倉庫門口發出的聲響震得他耳膜疼,她坐在車裏肯定受到影響。她膝蓋處的褲子破了大洞,隱約嗅到血液的味道。

他自責地垂下眼,放鬆緊張的身體,地麵散落的物品和碎石劃破他的魚尾,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掌心傳來的溫暖輕易撫平他的傷口。

程水南看到了夜幕,沒有倉庫遮掩,淡黃色的圓月高高懸掛,室外清新的空氣湧入鼻息,衝淡那絲甜甜的鳶尾花香,他的指腹彎了彎,勾住張靜姝的手。

他們離開倉庫的瞬間,麵包車燃起火。

緊接著,是“劈裏啪啦”的鞭炮聲。

張靜姝嚇得腳步踉蹌:“怎麽會有鞭炮聲?”

程水南掃了眼被大火彌漫的倉庫,語氣淡淡:“是,因為,我。”

不用他細說,張靜姝就明白了。

人魚的聽覺很敏銳,張靜姝來到這裏的第一天能夠及時離開就是因為人魚的提醒,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他沒有察覺到那些人回來。

在她聽起來震耳的鞭炮聲落在人魚的聽覺,難以相像是怎樣的痛苦。就像從前春節放鞭炮時,那些惶惶不安的小動物。

張靜姝怕被波及,用盡力氣拖著人魚離得倉庫起碼有幾十米才敢停下歇息。

鞭炮聲響了很久,助長了燃燒的火焰。

很快,倉庫便轟然倒塌。

張靜姝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火光在她眼底跳躍,她不知道該以什麽心情麵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總的來說,對她是有好處的,那些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而記錄倉庫裏關於她和人魚行蹤的錄像也隨著倉庫的坍塌消失。

張靜姝緩了很久才收回目光,她望向坐在草叢中的人魚。

“人魚,你接下來要去什麽地方?”

程水南眨眨眼,仰頭:“我有,名字……程水南。”

他不知道想到什麽事情,表情變得悲傷。

張靜姝:“好的,程水南。你要回家嗎?我可以送你回去。”

程水南搖頭:“我,沒有家……不知道,去哪裏。”

張靜姝不是沒有設想過這樣的回答,但是還是在聽到時露出驚訝的神情。

她設想過人魚想要回到大海,她完全可以把他送過去,青城市的東麵就是海。

程水南緊張起來,黑漆漆的眼瞳不安地盯著她忽然嚴肅的麵容,包裹魚尾的外套在拖行的過程中鬆開,他用手牢牢地固定住,掌心貼著殘留餘溫的外套,似乎想要抓住這唯一的溫暖。

張靜姝思考片刻:“既然你沒有地方去,那先跟我回家,行嗎?”

程水南的眼睛驟然亮起,像是怕張靜姝會反悔,連忙點頭:“謝謝,你……我,跟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