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家四口極少湊這麽齊過,接下來的三年,借著丁憂也能朝夕相處了。

沈聿閑極無聊,竟要懷安去看娘親懷的是弟弟還是妹妹,按照老一輩人的說法,小孩子有天眼,能看腹中胎兒的性別。

懷安哪有什麽“天眼”,隻得信口胡謅:“是妹妹!”

因為前世經曆,他對做哥哥這件事並沒有多大興趣,隻是順應父母的期待隨口一說罷了。

夫妻倆果然十分受用,臉上漾出淡淡的笑意。

沈聿從袖中掏出那沉甸甸的長命鎖,隨手給了許聽瀾:“融了留著賞人吧。”

他嫌它晦氣。

被沈懷安看見了,湊了過來,伸手撈了一把:“娘,那是我的長命鎖。”

許聽瀾將金鎖舉高一些,道:“娘再給你打新的。”

懷安眼裏都是$$$$……鎖是無辜的,何況是一條赤金實心的大金鎖。

沈聿無奈,取下一塊羊脂玉的子岡牌,掛在他的脖子上。

懷安拿起來摩挲一下,潔白溫潤,還帶著老爹的體溫。

“可我的鎖足有一兩重……”懷安不肯換。他這兩天跟爹娘混熟了,話稍多了一點。

沈聿道:“不識貨了不是?看看這牌子後麵刻的是什麽。”

懷安將玉牌翻過來,驚喜道:“子岡製!”

這個落款他認識,祖母的陪嫁箱子裏有隻同樣落款的荷葉筆洗,都說是世所罕見的名品,他對此印象頗深。

這可是琢玉大師陸子岡的作品,別說拿到後世,就算在當下,也是價值不菲的。老爹竟隨手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財迷。”許聽瀾笑罵。

沈聿又從腰間解下一枚冰種飄綠的竹節珮,給了長子,寓意節節高升。

“謝謝父親。”沈懷銘道。

“這可是你父親秋闈時就帶著的東西。”許聽瀾道。

沈聿插言:“是你母親送考時贈我的。”

許聽瀾瞪他一眼,偏你話多!

沈懷銘克製著笑意,將它係在自己腰間:“我一定好好帶著。”

懷安巴望著那枚玉佩:“我又覺得大哥的也很好。”

沈聿彈了他一記暴栗,笑罵:“得隴望蜀,說的就是你!”

沈懷安揉著腦袋笑,他並不是真想要什麽,隻是覺得皮一下很開心。

畢竟在前世,他是沒有任性的資本的。小孩子鬧著要糖,很多時候並不是真的要吃糖,隻是希望引起大人的注意,如果沒人理會,也就不會再要了。

聊完了閑話,就該聊正事了。

沈聿拿著懷銘的文章圈圈點點,交代他道:“秋闈開始糊名謄錄,從現在起都用館閣體,不求任何特色,端正工整即可。”

懷銘一一應下。

國朝規定,丁憂的範圍僅限於對父母。除了兒子過世,孫輩必須為祖父母丁憂的情況外,考生是無需因為祖父母過世而放棄考試的。

因此懷銘仍打算參加今年五月的科試和八月的秋闈。

沈聿又提道:“我與你母親商量著,不如推到下一場再考,一來你的文章功力尚淺,二來你未及舞象,還太小了,年少登科未必是幸事,不如多讀幾年書再進官場。你覺得呢?”

懷銘自幼早慧,五歲讀四書,七歲能詩文,十一歲就點了縣試案首,一路披荊斬棘、勢如破竹,沈聿想壓他都壓不住,如今借著丁憂的由頭,終於可以壓他三年了。

這句話懷安聽懂了,沈聿的意思很明顯:你還小呢,應該珍惜大好的學習時光,不要過早的變成社畜。

懷安都懂的道理,懷銘自然也明白,未做爭辯,恭聲應是。

沈聿又抽他背昨日布置的程文,懷銘聲音清朗,吐字清晰,氣息勻稱,懷安在旁聽著都入了迷。

程文中引用了《韓非子》的掌故,沈聿便又考問他:“問者曰:‘申不害、公孫鞅,此二家之言孰急於國?’”

懷安瞳孔地震,這樣隨機抽背課文,誰吃得消?

懷銘卻早已經習慣了,為了寫出更好的文章,他讀書的範圍並不僅限四書五經和集注,經史子集、諸子百家均要涉獵,好在他生來博聞強記,雖然要下些功夫,倒也不用點燈熬油的苦讀。

隻見他麵不改色的背:“應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則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謂之衣食孰急於人,則是不可一無也,皆養生之具也。’”

大佬啊,身邊處處是大佬啊!

懷安狗狗祟祟的偎在母親身邊,看似平靜,內心極度慌亂。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沈懷安,”忽聽沈聿叫他,“你能躲回你母親肚子裏去嗎?”

懷安心道:也不是不行。

許聽瀾頗覺好笑,拉著他的胳膊,將他提溜到沈聿眼前。

“昨晚叫你背的書呢?”沈聿問道。

“昨晚是爹爹說太晚了,讓我睡的。”懷安辯解道。

沈聿蹙眉:“今早呢?”

今早?今早起來找不見爹娘,跟哥哥一起用了早飯,又在哥哥的書桌旁打了個盹兒,喝水、解手、玩筆、撕紙,轉眼就到了這時候。

兩世為人,他有些非常不好的學習習慣,一時改不過來,隻好心虛的笑了笑。

“好好說話。”許聽瀾也板起了臉。

沈懷安狡辯道:“爹,《千字文》裏的內容,有很多我看不懂。”

他是真的看不懂。

古代兒童開蒙,多由《三百千》、《名賢集》、《神童詩》、《幼學瓊林》、《五言雜字》、《七言雜字》等作為啟蒙教材,然後學聲韻,學訓詁,大約一到兩年時間,才開始正式學習經書。

懷安開蒙已經一年了,才將將起了個頭。

蒙學的目的在於識字,幾乎沒有一個塾師會認真講解其中的含義,誰是“龍師火帝”,誰是“鳥官人皇”,單單一部《千字文》就涵蓋了天文地理、曆史人文,如何能對蒙童講通講透?

幸而沈聿不是學堂裏迂腐的夫子,心裏念了幾遍“因材施教”,又念了幾遍“親生的”,勉強把火氣壓了下來。

他拿出《千字文》來為懷安耐心講解:呂布擅長射箭,宜僚擅長弄丸,嵇康善於彈琴……一個個典故講過去,共講了六句。

懷安聽的還算認真,講完一遍,沈聿讓他自己去背,果真快了不少。

放了兒子們各自回房,沈聿捂著心口,長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

“誰信誓旦旦要給懷安開蒙來著?”許聽瀾竊竊的笑,學著丈夫的口吻:“獅虎博兔,亦當全力。”

沈聿乜她一眼,吩咐天冬:“去前頭知會一句,叫李環上街給我買串佛珠來。”

未出一刻鍾,天冬又回來了,十足認真問:“李管事問要什麽木料?”

許聽瀾猶在忍笑。

沈聿頗有些咬牙切齒:“選那最堅硬耐盤的。”

聰明的天冬思考了一路,來到前院跟李環講:“選最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