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臨走時,懷安又想吃蟹黃豆腐,許老爺忙令廚房挑出兩桶母蟹來給他帶回家去。
懷安吃飽喝足,滿載而歸,弄的爹娘哥哥一陣無奈。哎,二老寵孩子的功力又見長了。
……
次日家裏也吃蟹,廚房也做了懷安點的蟹黃豆腐。
許聽瀾想到兒子一個月沒見過小夥伴的麵,命前院套好了馬車,讓他直接去學堂接趙盼。
懷安高興極了,抱著娘親的胳膊蹭了蹭,喊上長興出門去。
城南的私塾是塾師穆先生開設的,設在前院的抱廈中,前後開了兩個門,一個對內,一個對街。宅子不大,白牆青瓦,門外有茂竹掩映,門內傳來琅琅的讀書聲。
私塾申時下課,懷安是提前一刻鍾到的,朝著虛掩的兩扇大門探頭探腦,裏頭是一個個正襟危坐的小學童。
兩年前他也是其中一員,隻是老爹居鄉無所事事,且相信自己的本領遠勝過教書先生,就不讓他再來上學了,至於教學質量如何,懷安倒真沒察覺出什麽區別來,反正他在哪裏讀書都是一樣的菜。
趙盼正全情投入的搖晃著腦袋大聲背書,懷安朝他揮舞雙手,他都視而不見。
趙盼雖然沒看見,但從穆先生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門外一道晃動的影子,他放下手中的書,背著手從學堂裏走出來,將懷安嚇了一跳。
“沈懷安?”穆先生驚奇。
“先……先生好!”懷安局促又拘謹的行了個禮。
穆先生年近五十,穿一身半舊的直裰,坐在門外的青石台階上,問他:“家裏近來如何?”
“一切都好。”懷安道。
“哦……”穆先生又問:“最近在讀什麽書啊?”
懷安道:“在讀《孝經》、《訓蒙駢句》。”
他心裏已經在嚎叫了,有種轉了學的差生遇到以前的班主任,被拉著尬聊的窘迫。
這樣尷尬的一問一答大約持續了半刻鍾,總算到了挨到申時,穆先生恍悟該下課了,說了兩句鼓勵的話結束了尬聊,起身回到學堂裏,放學生們散學。
都是一群不大的孩子,聽到“散學”二字,匆匆向先生行禮打躬,以最快的速度收好筆墨紙硯,挎上背包魚貫而出——十有八九背的是童書館出品的蒲公英書包。
這些都是懷安曾經的同窗,或驚奇或熱絡的和他打著招呼。
懷安心想,明年一定要出一款雙肩包,小孩子背單肩包時間久了,會影響骨骼,變成高低肩的,他要為這一代兒童的身體健康考慮。
才不是為了賺錢呢,嗯!
趙盼這時才看到懷安,高興的朝他招手。他上個月去沈宅找懷安的時候,門房十分反常的攔住他,說少爺被禁足了,需要稟一聲主人。
趙盼秒懂,當即表示不用通稟啦,當我沒來過!迅速逃離了是非之地。
這會兒一散學就看到懷安等在學堂門口,又驚又喜:“你爹把你放出來啦?”
懷安滿頭黑線:你還好意思說……
趙盼一臉懊惱:“那天我想了一夜,不該跟你爹提騎馬的!”
懷安更無語了,這點事你也需要想一夜?!
“對不起嘛,”趙盼麵帶愧色,“請你吃糖梨糕。”
懷安想到趙盼攢點零花錢不容易,搖頭道:“算了算了,幸虧我這人大度,還來接你吃螃蟹。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趙盼反問。
“做模特。”懷安道。
趙盼一腦袋漿糊:“磨……磨誰?”
“模特,就是……”懷安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說:“一會兒你就懂了!”
長興撩開車簾,車夫將他們抱上馬車,要先繞到縣衙去,跟人家父母說一聲。
趙知縣隻說了句:“天黑之前回家。”
兩個小夥伴點頭如搗蒜,手拉手跑沒了影。
……
在上房品嚐過鹹鮮美味的蟹黃豆腐,眾人又逗著芃姐兒玩了一會,才各自回到院裏。
懷安所謂的當模特,就是讓趙盼換上各種各樣的衣服站在那裏,給沈聿畫畫。
比如拿著小弓箭身穿曳撒的小將軍,粗布勁裝、帷帽遮麵的俠客等等。
沈聿畫的很快,幾筆就可以勾勒出一個栩栩如生的小人物,懷安坐在一旁剛剛剝完兩顆石榴,四套衣裳就全畫完了。
“爹,太好看了!出神入化、惟妙惟肖,您就好比是當代的張擇端、吳道子……”懷安一個接一個的彩虹屁往外蹦。
“打住打住。”沈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讓他們自己玩,扔下畫本去了東屋。
滿屋狼藉,衣裳道具扔得到處都是,丫鬟進來一件件的撿起疊好。
“這是幹什麽用的?”趙盼摘掉帷帽遞給雲苓。
“是要做成書簽的。你四張,我四張,一共八個人物,再加一張隱藏款,隨書附贈。”懷安道:“如果抽到隱藏款,就可以兌換全套九張書簽。”
趙盼很是驚奇,頭一次聽說這種玩法。
“隱藏款是什麽?”趙盼問。
果然,這東西就是能激發人的獵奇心和收藏欲。
“到時候就知道啦。”懷安賣了個關子。
兩人一邊吃石榴,一邊做著新書的“營銷計劃”。
夕陽西陲,陽光透過高麗紙,照得屋裏一片金燦燦的。
“呀!我要回家了。”趙盼道。
天黑之前要回家,是趙知縣特意囑咐的。
跟父母打過一聲招呼,懷安將他送出內宅,命車夫套馬車送他。
“你爹真好,你做什麽他都支持。”趙盼的神色突然變得沉重:“我爹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哎……我對他,很失望。”
懷安奇怪的看著他,對小夥伴突如其來的深沉有些不適應。
隻聽趙盼接著道:“有人想賣田,有人想買田,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懷安點頭:“是啊。”
“我爹偏不給他們過戶田契,買家天天圍在戶房門口鬧。”趙盼道。
“還有這種事?”懷安也很驚奇,印象中趙知縣可是工作狂,絕對不是混日子不作為的庸官。
趙盼將前因後果講給他聽,要他評評理。原來,事情的起因還是因為糧食。
安江縣向湖廣買糧的消息不脛而走,各大糧行迅速關門歇業,又在官府的強迫之下重新開門,糧價一日日翻倍上漲,眼看超出了百姓的承受極限,有百姓開始變賣田產。
最不願看到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縣衙迅速貼出告示,戶房下鄉勸農,暫不辦理一切土地交易事宜。
可是窮人著急買糧,富人急於買地,便有不少買賣雙方私下簽訂契約的情況——預付一半定金,等到衙門戶房重新辦理業務,再去備案過戶。
誰知等了五日又等了十日,戶房依然不辦理業務。
而窮人拿到賣地的錢,搶先去糧行買糧食,生怕晚去一步就又要漲價,錢都花完了,地也沒能過戶。
買主們擔心錢地兩空,紛紛聚在縣衙戶房詢問緣由。這次戶房想出的理由更離譜了:辦理土地過戶的書吏媳婦要生了,休產假。
真是長江上凍鐵樹開花,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聽說過男人休產假的!
緊接著,買主們日日跑衙門,問書吏的媳婦到底生了沒有,莫非懷了個哪吒……
所以,趙同學對素來正直無私、光明磊落的老爹很有意見。
懷安聽著,也覺得趙知縣做的有些過分,便說:“你有什麽不滿,可以直接說出來,憋在心裏有什麽用呢?”
趙盼遲疑了:“可他是我爹啊。”
懷安義正言辭的說:“父母有錯而不指出,陷父母於不義,才是真正的不孝。”
趙盼看他的眼神都變得肅然起敬:兄弟,沒想到你是這樣正直的人,真讓我自愧不如啊!
遂決定回家後好好勸一勸老爹,不能看著他走上歪路。
……
又是正義凜然的一天!
懷安感覺自己的靈魂又得到了升華。送走趙盼,昂首挺胸的回到東屋,見爹娘正逗著芃姐兒玩。
芃姐兒穿一身銀紅色的小襖子,帶著虎頭帽,舉著撥浪鼓。沈聿正以她為原型作畫,畫了七八稿,都是一團團的圓潤可愛,卻依然不甚滿意。
原來虎頭娃娃才是書簽的隱藏款。
懷安一邊翻看畫稿,一邊對爹娘吐槽起縣衙裏發生的事。
人心往往就是這麽偏狹:一個壞人偶爾做一件好事,會獲得極大的讚賞;一個好人突然做了一件壞事,似乎很難被原諒。
懷安也未能免俗,皺眉咋舌麵帶不滿:“您聽聽您聽聽,這還是趙青天嗎,居然想出這種餿……”
話音未落,隻聽沈聿淡淡道:“是我的主意。”
“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來的好主意啊!”懷安猛一個急轉彎,險些閃了舌頭。
沈聿平靜的掃了他一眼,微哂,“嘩”的翻過一頁畫冊。
懷安趕緊補救:“您真是高瞻遠矚,深明大義呀爹。”
早把那個正義凜然的靈魂揉吧揉吧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