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趙盼不太明白——十分的費解,為什麽自己都將責任攬下來了,沈叔叔的臉色反而更難看了呢?
懷安生無可戀,他的好兄弟平時話不太多,甚至有些呆板,怎麽就在坑他的時候超常發揮呢……
垂頭喪氣跟著老爹回了家,還沒來得及進內院,就被揪到書房去,捉著小手打了好幾下戒尺。
沈聿邊打邊訓:第一,陽奉陰違,偷偷騎馬。
懷安慌忙辯解:“未遂,未遂!”
未遂也不能輕饒。這一下戒尺格外的重,打的他齜牙咧嘴。
第二,不該拿性命當兒戲,與成人鬥毆。
看著被打傻了一言不發的弟弟,懷銘急道:“知錯了沒有?”
懷安回過神,忙不迭的認錯,保證再也不犯,目光真摯,態度誠懇。
沈聿這才撂下戒尺。
懷安這次沒哭,一來不是特別疼,二來他已經快七歲了,不是五歲的小娃娃了,丟不起那個人啊。
沈聿卻仍不肯善罷甘休,打完訓完,還要罰他一個月不許出門玩。
懷安自知理虧,不敢提出抗議,隻是在心中哀嚎,什麽《人類幼崽生存指南》啊,一點也不管用,還是不要寫出來誤人子弟的好!
沈聿有意晾著他,一下午都板著臉不和他說笑,直到天色擦黑,小丫頭進來放好了洗澡水,他才打發丫鬟下去。
懷安很會自嗨,一個人蹲在大木桶裏玩水,時而翻來翻去,時而泅到水下,然後噗通一聲竄出來,濺了老爹一臉一身的水。
正想開懷大笑,忽然想到自己還是“戴罪之身”,慫噠噠的縮回水裏。
沈聿無奈的看著他,打了兒子總免不了心疼後悔,結果他這邊還沒緩過勁兒來,這小子已經開始醞釀新的作妖方式了。
拿巾帕擦了把臉,用襻膊將兩袖束起,撿起被潑到地上去的絲瓜瓤準備幫兒子搓澡,一眼就發現胳膊和後背赫然兩大片淤紫。
小孩子皮膚白嫩,就顯得傷處格外嚴重。
“疼不疼?”沈聿一陣揪心,暗怪自己氣頭上隻顧打罵,沒有先檢查兒子是否受傷。
懷安不好意思撒謊,實話實說道:“有點疼……”
沈聿凝眉看看,擔心傷了筋骨,叫人去請郎中。又見東屋裏,妻子帶著女兒已經熄燈睡下,吩咐下人悄悄的進出。
郎中很快來了,在丫鬟的提醒下,背著藥箱躡手躡腳的神態如鬼子進村。
屋裏點夠了燈,照的亮如白晝,隻見淤傷處已經成了深青色。好在隻是傷到皮肉,並無大礙,郎中開了一道活血化瘀的藥酒,拿著診金,又躡手躡腳的離開了。
沈聿披衣出門,去灶房調了藥酒回來,在手心搓熱,揉在他的胳膊和後背上。
沈聿的脾氣,越生氣的時候越安靜,從頭到尾沒有對他說一個字。
懷安覺得怪滲人的,等老爹收起瓶瓶罐罐,在水盆裏洗手,聽著嘩啦啦的水聲,想主動緩和一下氣氛:“爹,就算您當上總督,我也不會像解公子那樣的。”
沈聿沉著臉擦手,不接話。
懷安繼續作死:“我隻去騷擾那些貪官,對趙伯伯這樣的繞道走,就不會被人抓包了。”
沈聿忍無可忍,一把將他掀翻了按在**,好險沒再賞他一頓竹筍炒肉。
懷安打著滾咯咯地笑,渾然忘了一身的傷痛。
沈聿撂狠話:“等回了京城,找個厲害的塾師,把你送到學堂裏去,讓你再皮鬆。”
懷安這下笑不出來了,一骨碌滾到床裏麵去,用冬被裹緊可憐的自己。
被禁足的小孩兒很是收斂了一段時間,老實巴交的讀書練字,連書坊的生意都交給了兩位掌櫃。
……
許老爺將近一個月沒見到小外孫了,對此意見很大,對著前來看望的大外孫抱怨:“你那不靠譜的爹娘啊,大事不管,小事亂抓。”
沈懷銘疑惑的問:“阿公,何出此言?”
外祖母王氏笑道:“人上了年紀就是話多,銘哥兒來,咱們不理他。”
一麵吩咐廚下再添幾道菜,都是懷銘愛吃的,又說他平時在家用功,難得來一回,晚間也留下來一起用飯。
懷銘一聲聲應著,笑著坐在外祖母身邊,目光卻依舊看著外公,靜待下文。
許老爺冷哼一聲:“你弟弟開書坊做生意他們不管。小孩子打個架而已,關著他一個月不許出門。”
沈懷銘詫異的反問:“那間書坊,不是您支持他開的嗎?”
許老爺聞言,擱下筷子:“我哪是那個意思啊,我是……我原想著……哪成想……”
懷銘聽得迷迷糊糊,一頭霧水。
商海沉浮一生,老謀深算的許老爺,張口結舌,無從辯駁。
索性跳過那些沒必要的解釋,直接得出結論:“士農工商,商為最末,好人家的孩子哪有做生意的。”
許子昂抬起頭來——得,敢情他們都不算好人家。
懷銘笑道:“外公此言有失偏頗了,‘工’可滿足人之所需,‘商’又使其流通,本不該以工商為末,妄議抑之。”
許老爺總覺得他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開國之初有律法規定,農民之家可以穿綢紗絲布,而商賈之家隻能穿布衣,對商人的打壓由此便可見一斑。
後來雖放開商籍,允許商人子弟讀書應舉,允許商賈納捐入監,那也得考上才行,考不出功名,照樣被人視為末流。
不過他疼愛的大外孫難得來一次,爭長論短的分外沒有意思,便轉了話頭:“回去跟你爹娘說,把我的小乖孫放出來,別再給孩子關出什麽好歹來。不過是小孩兒打個架……打的是誰家孩子啊?我帶他上門賠個禮,有什麽大不了的。”
懷銘忙向外公解釋:“懷安這次可不是小孩子打架,是帶著一群大人鬥毆,胳膊上後背上被撞出幾片青紫,太險了,把爹娘嚇得不輕。”
他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將二老嚇掉半條命去。
趕緊又道:“都是小傷,郎中來看過,說沒有大礙,這兩天都好的差不多了,等禁足之期一解,立馬讓他來向二老請安。”
許老爺夫婦這才鬆了口氣。
……
懷安在家裏也並非無事可做。
寒露之後,天氣漸涼,藤上的葫蘆響籽兒了,他將它們小心摘下,用竹板刮去外皮,再用矬子打磨光滑,放在避光的地方陰幹。
兩個小堂姐也來到東院,他們把芃姐兒和大小形狀各異的胖葫蘆放在一起,玩起了過家家。
沈聿捧著一本閑書在看,心中暗暗哂笑,他從小沉穩上進,開蒙以來晝夜不戳的讀書,竟不知幾個葫蘆也能玩上大半日。可他又喜歡看孩子們天真爛漫的樣子,似乎心裏的某一塊兒需要尋求饜足。
饜足之後,索性解了兒子的禁,讓他去外公家玩耍。
安江地處江南,寒露有賞**吃螃蟹的習俗,許老爺特意留好了螃蟹招待懷安,王氏怕蟹殼紮了他的小手,用蟹八件剔出一殼子蟹肉遞到他的麵前。此時蟹子正肥,又特意選了公蟹,滿滿一大殼白嫩嫩的蟹肉,點上薑醋汁提鮮,聞一聞就讓人垂涎欲滴。
吃蟹不用親自動手,懷安得意的朝舅舅搖頭晃腦。
舅舅許少昂十分吃味的說:“你小孩子家不懂,這世上有三樣東西是必須親自動手去吃的。”
懷安好奇的問:“哪三樣?”
“蟹子、瓜子、菱角。”許少昂道:“這三樣東西若是假手於人,必定是味同嚼蠟、索然無味。”
懷安現身說法,拿著舀了一小匙鮮嫩的蟹肉送進嘴裏,美味的眯起眼睛,讚道:“真鮮啊。”
許少昂翻著白眼哼了兩聲。
“多大歲數了,還跟你外甥置氣。”王氏笑嗔。
席上一派其樂融融,笑語盈喧。
飯後,懷安將自己心愛的飛行棋送給外公,還與外公外婆舅舅一起玩了幾盤。
“這東西有趣,賣到市麵上去,可比你的書坊要賺錢得多。”許少昂說。
賺不賺錢不知道,賺了老爹一記窩心腳。
許少昂捂著生疼的小腿:“爹,幹嘛踢我呀!”
懷安搖頭,十足認真的道:“我爹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博戲,有好處也有壞處,我不拿它賺錢。”
“好孩子!”許老爺讚道:“比你舅舅有出息。”
雖然他沒聽明白為什麽不能拿來賺錢……但是不管了,不喜歡賺錢的孩子都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