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聿一口氣險些沒倒上來,默默的挽起袖子。

懷安見氣氛有些不妙,熟練的從椅子上躥起來,躲得好遠。

沈聿淡淡瞥他一眼,咬牙道:“你將來敢做出這種事,我打斷你的腿。”

懷安縮頭縮腦的湊到哥哥身邊,意思十分明顯:你看看你看看,你爹又凶了,動不動就要打斷人家的腿呀!可見平時的慈父派頭都是裝的,說了你還不信……

懷銘笑道:“到時我幫父親找一根趁手的棍子。”

懷安:???

“娘!”懷安很清楚這個家裏誰說了算,撲棱棱投入娘親的羽翼之下:“他們兩個欺負我。”

“娘算看出來了,”許聽瀾舀了一勺蝦仁炒蛋塞進他的嘴裏,“你長這張嘴就是用來找揍的。”

懷安嘴裏被塞滿,說不得話,氣鼓鼓的嚼了幾下:“要想讓我不變成……”

“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再說話。”沈聿打斷了他。

懷安隻好閉上嘴,細細的嚼完咽下,還不忘張嘴給老爹看看:“啊——咽下去了。”

沈聿被他弄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要想讓我不變成解公子那樣,就要從小培養我的情操。”懷安道。

他早就下定了決心,重活一世,他要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沈聿早已習慣了他的胡言亂語,甚至還能語氣平淡的問:“比如呢?”

“比如我想學騎馬!”懷安道出了真實目的。

沈聿聽他兜了一個大圈子,竟然隻是想學騎馬——這還不簡單麽。

隨口就要應下,忽聽長子發了話:“不行。”

懷安哭喪著臉:“大哥……”

“你還沒有馬背高,摔下來怎麽辦?”沈懷銘道。

懷安看向老爹。

“聽你哥的。”沈聿忽然想起他從秋千上摔下來的事故,附和道。

懷安想發脾氣又不敢,一整天表現的失魂落魄、雙目無神,營造出一種被爹娘大哥傷透了心的空洞感,意圖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可惜壓根沒人注意。

睡前,郝媽媽端著一碗熱牛乳給他喝,都被他無情拒絕,然後偷偷瞥向老爹。後者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手裏的書“嘩”的翻過一頁。

“爹。”懷安終於繃不住了,湊到沈聿身邊去。

“嗯?”沈聿依舊若無其事。

“我想騎馬。”他說。

沈聿將手裏的書擱在腿上,耐心勸道:“不是你想做什麽就可以馬上去做的。你乖乖吃飯,長高一點,爹一定教你騎馬。”

懷安見沒有轉圜的餘地,隻好怏怏不樂的答應下來。

……

趙盼再來找他玩兒時,見好兄弟悶悶不樂,一問才知道,原來下棋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他的心早已像脫韁野馬,馳騁在郊外的山野林間了。

身為最好的朋友,趙盼怎能不滿足他的願望。

兩人來到縣衙,趙盼神秘兮兮的,從後院馬廄裏牽出一頭……驢來。

小毛驢通體灰色,背上一撮黑亮亮的毛,四隻蹄掌釘得鋥亮,滴溜溜的一雙黑眼睛倍有精神。

“嚇!”懷安道:“你把驢牽出來,爹娘同意嗎?”

“我爹不管這些的,隻要賀老伯跟著就行。”趙盼道。

懷安這才注意到趙盼身後跟著的老仆。

“它很漂亮,可是它……”畢竟是頭驢啊。

懷安雖然也很喜歡小驢,可他想騎的是馬呀。

“我知道它是驢,縣衙沒養馬,驛館有呀!這驢能駝我們去官驛街。”趙盼悄悄對懷安說:“賀老伯的一個侄子在驛館當夥夫,與喂馬的仆役也相熟,拉匹馬出來溜一圈還不是易如反掌?”

這可真是騎驢找馬呀。

懷安一臉壞笑:趙同學,你學壞了!

賀老伯看著趙盼長大,一臉慈愛的笑,扶他們一個個的上了驢,在前頭牽著往官驛街走。

毛驢踢踏著步子走的歡快,懷安的心情也隨之大好。

安江隻是一個縣城,驛館不大,三進深的院子,外加幾個小跨院。

走進驛館大門,門房顯然認識趙盼:“呦,小老爺!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趙盼隻說:“我來找個人。”

門房將他們讓了進去,順手接過毛驢韁繩,準備拉到馬棚裏喂一把草料。

忽聽二院內陣陣騷亂,打鬥聲,嗬斥聲,聲嘶力竭的哀嚎聲。

有人喊著:“打死人啦!”

有人喊著:“快去縣衙稟報縣尊。”

他們快步走到院中,隻見一個五短三粗的漢子被吊在院中一棵歪脖子樹上,樹下兩個青衣短打的打手正執著木棍,朝漢子身上招呼,“嘭嘭”作響。

樹上的人一邊慘叫,一邊如**秋千一般滴溜溜的打轉,慘狀令人不忍直視。

而驛館上下,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因為他們的上司劉驛丞,此刻正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也是被那幫人給揍的。

“大春!”賀老伯撥開眾人撲上去,樹上吊著的人正是他的侄兒。

兩個打手一左一右將他叉了起來。

隻見領頭院中石凳上蹲著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手裏搖著灑金扇,拿鼻孔看人,一臉傲慢輕佻。忽然啪的一聲合上扇子,指著賀老伯:“連他一起打!”

“住手!”趙盼一聲怒喝:“讓你們住手,聽不見嗎!”

眼見眾人踟躕的站在原地,趙盼從牆根下抄起一根鐵鍬,懷安緊隨其後。他沒有趙盼那麽大力氣,遂撿起一塊青石板磚,絲毫不帶猶豫,朝著錦衣青年砸了過去。

青年身邊的打手上前,板磚被擋開,落地碎成了幾塊。青年顯然被激怒,跳下石凳:“哪裏來的小雜種?”

身受重傷的劉驛丞見狀,直接從地上豎了起來,擋在兩方之間,賠笑道:“解公子,息怒息怒,這是我們趙知縣的衙內,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和氣。”

“哦……”青年顯然把懷安誤當成了趙盼,啐一聲道:“素聞趙知縣清正廉潔,隻有一個糟糠之妻。這麽漂亮的小娃娃,是跟哪個婊子生出來的?”

打手們隨聲起哄,發出一陣猥瑣的笑。

懷安又抄起一塊磚頭,趙盼臉上青白交錯,小手骨節攥得發白,揮舞著鐵鍬徑直朝青年砸去。

驛館上下見小衙內衝上去了,還管什麽三七二十一,擼起袖子一擁而上,和幾名打手打作一團。畢竟人數眾多,不到盞茶功夫,打手們並錦衣青年一起被摁倒在地。

“哎!”劉驛丞從人堆兒裏爬出來,揮舞雙手:“不能打,不能打。這是解總督的公子,打不得呀!”

眾人停下手,踟躕的看向驛丞。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解公子啊!懷安心想,還真是巧,剛聽說這位衰神到了安江縣,就被他們撞了個正著。

“既然是總督公子……”懷安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那就不打死,隻打殘吧!”

趙盼握緊小拳頭,一聲令下:“打!”

眾人早被羞辱的忍不下去,聽小老爺發了話,轉身又撲打上去,直揍得解公子一行人鼻青臉腫、哭爹喊娘。

“你現在知道爹娘好啦,早幹什麽去了?”懷安指著他大罵:“就該把你打回娘胎裏去,省的到處禍害人!”

“兩位,兩位……誒呦……”劉驛丞一瘸一拐的原地打轉:“闖禍了,闖大禍了!”

“慌什麽!”懷安道:“天塌下來個兒高的頂著,把他們給我綁起來!”

劉驛丞欲哭無淚的看著兩個小蘿卜丁,還是感覺自己個兒高些。

驛館的仆役們拿出麻繩,將幾人五花大綁,捆得結結實實。

廚子大春被解開繩索放了下來,眾人圍著他,有掐人中的,有喊郎中的,亂作一團。

賀老伯心疼的直掉眼淚:“哎呦,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麽給打成這樣了!”

驛丞擦著一臉摻著血水的汗,解釋說:“那解公子嫌飯菜不合口味,叫人把廚子吊起來,我攔不住,也被他們打成這樣。”

懷安在心裏罵了句娘,飯菜不好吃就要打廚子,這是什麽混賬行徑,再說了,這裏是驛站,又不是酒樓,還想吃山珍海味不成?

驛丞見大春一時半刻醒不過來,自己身上又疼的站不住,忙叫來手下吩咐:“趕緊去縣衙稟報。”

仆役應是。

“回來!”驛丞又道:“送兩位小公子回去,千萬別出差錯。”

回去的路上,趙盼突然慫了,拉住懷安的衣裳:“我爹要是知道我們在外麵打架,會打死我的。”

原本雄赳赳氣昂昂的懷安仿佛被兜頭潑了一瓢冷水,後知後覺的說:“誒呀,好像真的闖禍了。”

趙盼慘兮兮的點點頭。

可是打都打了,能怎麽辦呢?

懷安拍拍好友的肩膀寬慰道:“沒關係,你一人做事一人當。”

趙盼點點頭,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剛要反唇相譏,卻見好友已經倒騰著小短腿跑出幾步開外。

說好的患難與共呢?終究是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