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懷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看著手裏的銀票問:“爹,這些錢該怎麽辦呀?”

沈聿卻說:“你自己看著辦。”

懷安沉思許久,突然眼前一亮:“有了!把它投到童書館,算趙盼入股,等他以後娶了媳婦分了家,再連本帶息拿出來給他,唔……妞妞以後嫁人,也可以拿來添嫁妝。”

沈聿頗感驚訝,上下打量兒子一眼,終於發出與孩子娘如出一轍的提問:“你這些活腦筋,為什麽不能用在讀書上呢?”

懷安目光四處亂飄,果然,人要表現的笨一點,才能活得舒服。

好在他在讀書這件事上本來就很不開竅,不需要特意偽裝。其實不開竅有不開竅的好處,一旦被逼上科舉之路,等待他的隻有點燈熬油的苦讀、九天六夜的考試……還不活生生脫下一層皮來。

他大熱天裏打了個寒戰。

沈聿見他一瞬間又變得呆裏呆氣,無奈的歎了口氣。將他拎起來放在地上,牽著小手去內宅。

“爹,你可真好。”懷安說。

“你可真突然。”沈聿一陣肉麻。

懷安綻開笑容,掙脫老爹的手,撒腿往垂花門跑去,驚飛了樹梢等雨的鴉雀。

棚架上已經綴滿大大小小的果實。是八字形的濟公葫蘆,上端小下端胖,既可觀賞又可食用。此時葫蘆還嫩,綠油油的看著喜人,留下幾個周正圓潤的繼續掛在藤上,挑選形狀差一些的,摘到籃子裏準備下廚。

芃姐兒坐在娘親懷裏,仰頭指著葫蘆流口水。沈聿選了一顆胖胖圓圓的,洗淨表皮給她抱著玩。小娃娃**吃貨本性,一口咬了上去。

許聽瀾連忙阻止,嫩綠的葫蘆上出現一圈參差不齊的小印。

懷安這才發現,妹妹兩排粉色的牙**冒出幾顆白米粒一樣的小牙尖兒。

芃兒開始長牙啦!難怪見到什麽都要咬。

芃姐兒牙癢難耐,不讓咬,張嘴就要哭,郝媽媽趕忙從小簸籮裏拿出曬幹的蘋果條給她磨牙。

摘了滿滿一筐,懷安另外分出兩個小籃子,先送到祖母院裏一籃,給祖母嚐鮮,再去西院二房。

“葫蘆娃,葫蘆娃,一棵藤上七朵花……啦啦啦啦……”懷安哼著“奇奇怪怪”的調子,一路蹦跳。

剛一進院子,管事的婆子就迎上來:“安哥兒來啦,二爺在堂屋呢。二奶奶身子不爽快,聲音輕一點兒。”

“二嬸嬸又難受啦?”懷安壓低了聲音問。

聽家裏的人說,二嬸生完小堂姐後身子一直不好,今年開春鬧又了一場風寒,反反複複的咳嗽,低熱頭疼,胸悶乏力,郎中的藥方換了一副又一副,都不太見效,所以這幾個月,懷遠索性搬回內宅,守在西院侍疾,懷瑩也每天過來,隻是年紀還小,幫不上什麽忙。

“是啊,郎中剛走。”婆子道。

懷安放輕了腳步進去,屋裏滿是藥味,原來丫鬟在角落裏煎藥,嬸嬸已經睡了,二叔在堂屋與懷遠哥哥下棋打發時間,難掩愁容。

沈錄朝他招招手:“來,新做好的茯苓膏。”

懷安將一籃子葫蘆擱在桌上,道:“剛摘的葫蘆,讓小灶房做給嬸嬸吃。”

“好孩子。”沈錄誇讚道:“這葫蘆長得可愛,可是你們開春時種的?”

懷安點點頭,脆生生的說:“留了幾個更好看的在藤上,等它變白了,摘下來盤著玩,我都分好了,一人一個,二叔的那個做成酒葫蘆。”

幾句話把沈錄哄得眉開眼笑,將他攬過來抱在腿上,拿摻了牛乳的龜苓膏給他吃。

回到東院,飯菜已經上桌了,爹娘哥哥都在等他。懷安看著那盤醬炒葫蘆垂涎欲滴,雖然隻是一道家常菜,但親手種出來的就是不一樣,有成就感。

小丫鬟端上水盆,懷安一邊洗手,一邊向爹娘匯報二嬸嬸臥床的事。

許聽瀾命人選出幾樣補品,又聽說季氏睡下了,盤算著晚一個時辰再去探望。

“弟妹這身子,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要再請名醫才行,你回頭打聽打聽,府裏沒有就去省裏,省裏沒有就去外省。這樣拖下去,人都瘦的沒形了。”

沈聿道:“我問過了,臨縣確有一位擅長兒科婦科的名醫叫萬景舟,據說從棺槨裏救出過人,十幾年前省裏舉保他進太醫院,他堅辭不去,就留在江南一帶行醫。”

“把他請來。”許聽瀾道:“診金不是問題。”

沈聿搖頭:“有錢也沒用。臨縣近來倭寇肆虐,萬郎中的醫館裏塞滿了遭難的百姓,每天忙著行醫救人,暫不對外出診。”

江南是富庶之地,家財萬貫者多如牛毛,人家請不來,沈家也一樣無計可施,倒是可以帶著季氏上門看診,可臨縣在鬧倭亂,風險太大。

許聽瀾惋惜之餘,又不免心生敬佩,國朝幅員遼闊,不乏醫術高明之人,像萬景舟這樣真正懸壺濟世的名醫卻實在難能可貴。

”還是去府城請別的郎中吧。“沈聿道。

懷安慢慢咀嚼著嘴裏鮮嫩的葫蘆,豎著耳朵聽。

安江縣並不臨海,懷安來到這個世上短短六年,也並未受到倭寇的影響,所以對倭寇的印象,僅限於前世看過的課本或小說裏。

此時的日本處於十分混亂的戰國時期,二十八萬平方公裏的領土麵積,卻分裂成三四十個諸侯國,拉上幾百人就可以打仗。但因為地盤有限,加之火山地震等自然災害的肆虐,戰敗逃亡的倭人隻能漂洋過海,隨著風向登陸我國沿海各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倭人為寇,是為倭寇。

惡劣的生存環境造就了倭寇們悍勇的體魄和高強的武藝,國朝的屯兵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到後來甚至逐漸形成規模,成為沿海百姓的巨大災難,也是朝廷的一大禍患。

又聽爹娘聊到浙直總督解鈺,那確實是個實幹型的能吏,積極抗倭之餘,還要苦苦支撐東南複雜的官場局麵,可他偏偏有個很能折騰的紈絝兒子。

“很能折騰?”許聽瀾抬頭看向懷安:“有你兒子能折騰嗎?”

他們的兒子,短短六年的人生何其精彩。

燒書房,買鋪子,開書坊……聽說全縣城的孩子都以背著“蒲公英書包”去上學為榮,隻有趙盼小可憐,明明早早就拿到了限量款的書包,背出去的第一天就被趙知縣沒收了。

趙知縣認為這是一種盲目攀比的不正之風,決不允許兒子參與到這種壞風氣當中去。

懷安手裏本就抓不穩的筷子吧嗒一聲掉在地上,真是躺著也中槍呀,才說倭寇呢,怎麽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雲苓換了一雙新的筷子給他。

又聽沈聿道:“可不是一種折騰法。解鈺的這位公子一路南下,各地官員礙於上官的麵子,隻好熱情款待,就這樣一路吃吃喝喝,收斂財物,弄的兩地官員怨聲載道。聽說這幾天繞到安江縣來了,就在官驛住著,帶著幾個手下四處遊**。”

懷安這下有了幾分底氣,搶話道:“我跟他不一樣,我可做不出來這種事!”

沈聿哂笑,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他的兒子,白璧無瑕,樂善好施,怎麽會是那種貨色?

卻聽懷安接著道:“我爹又不是總督,沒人買我的賬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