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娃坑爹啊。
沈聿扶額,官商結為姻親本就有些敏感,這小子居然跑到外祖父家裏收人家的鋪子。
懷安見老爹臉色不對,笑容僵在臉上,又看看娘:“我沒做錯事吧?”
還是許聽瀾內功深厚,依然可以神色如常的說:“以後這樣的事要先問過爹娘再做決定。”
娘親這樣一說,懷安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收鋪子這麽大的事,怎麽也該先跟父母商量一下的。
“我知道錯了。”他小心翼翼的問母親:“娘,那這個書坊,還能不能收啊?”
許聽瀾哭笑不得,他們本想坑孩子一把,結果反被坑了,能怪孩子嗎?也沒人告訴他不能買鋪子呀。
雖然正常孩子也不會想到這一點。
“你收書坊回來,想做什麽?”許聽瀾問。
懷安想了想,道:“自己刻書自己賣,沒有中間商賺差價。”
許聽瀾無言以對。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可他沒想過經營書坊的其他開銷?典型是貪小便宜吃大虧呀。
懷安又纏了上去:“到底能不能嘛?”
許聽瀾滿頭黑線,打定了替兒子“交學費”的念頭,接著道:“男子漢一言既出,當然要說到做到,隻是下一次不許再自作主張了。”
沈聿沉下臉來:“聽到你母親的話沒?下不為例。”
懷安把頭點的像小雞啄米。
“立契那天,娘找個妥帖的人,陪著你去。”她又道:“其他的,等書坊收上來再說。”
懷安高興的跳起來,拿毛茸茸的腦袋往娘親胳膊上蹭了蹭,又朝老爹齜牙一笑,一竄一竄的回屋練字去了。
“這孩子,鬼心思為什麽不能用在讀書上?”許聽瀾無奈感歎道。
沈聿淺笑搖頭,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何況是凡人。
“你真的要幫懷安去收那間書坊?”沈聿問。
“收啊,為什麽不收!”許聽瀾那張俏麗的臉上帶著慍怒,大抵是在生父親和兄弟的氣,不攔著點就算了,兩個好大的人,居然由著孩子越鬧越大。
沈聿瞳孔一縮,怕妻子發飆,抿著嘴沒敢接話。
……
轉眼到了四月初,綠柳低垂,繁花盛開。
懷安換上單薄的一身夏衣,叫來趙盼,帶著娘親派給他的一個管事、一個掌櫃和一個賬房,登上馬車,一起去了書坊。
書坊掌櫃李善財帶著工匠們列隊等待,兩方一番交接,就花去大半天時間。
官宦人家經商,多是以家仆的名義,這間書坊也不例外,到縣衙辦理執照文書,沈聿夫妻不可能在上頭署名,而是交給可靠的家人。
懷安哪裏懂得這些,橫豎娘親派給他的人都是最妥帖的,聽了一會兒覺得枯燥,就院裏院外的四處轉看。
等一切手續辦齊,天色已近黃昏,懷安讓長興去街上找家小飯館,叫了一桌席麵,和大夥兒圍坐在院子裏一起吃了頓飯。他本想講兩句畫大餅……呸,應該是鼓舞人心的話,又覺得自己這個年紀不該說的太多,隻招呼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客氣。
其他的話,都由新掌櫃許勝代他說了。
工匠們對新的小東家充滿好奇,六歲開店,這是什麽人間鬼才?可當他們看到懷安舉止神態依然像個孩子時,滿腦子隻剩一個念頭——有錢真好。
懷安察覺到桌上少了一個人,想到李善財一整天失魂落魄的樣子,他附在許勝耳邊道:“李掌櫃去了後院,你去看看。”
“是。”許勝沒有二話,就要起身。
“等等,”懷安叫住了許勝,問,“我娘有交代過李掌櫃的去留嗎?”
許勝點頭道:“少奶奶交代了,要是他仍能踏踏實實的完成交接,就留下他,讓他做二掌櫃,負責向各書店鋪貨。”
懷安心中讚歎,還得是娘親啊!
李善財不通文墨,打理不了整個書房,但口舌還算伶俐,又與縣裏大小書店有過往來,讓他負責對外業務再合適不過。
許勝去了,不消片刻,就帶著李善財回到席上。李善財麵帶赧然,訕笑著不知該說什麽好。
許勝替懷安做人情道:“東家一片惜才之心,囑咐我千萬要把你留下,你可要好好幹,不要辜負了東家。”
李善財從小在許家做工,從學徒做到掌櫃,做事兢兢業業,沒立過功,也沒出過什麽差錯,到了這個年紀,上有老下有小,還供著個半大孩子在讀書,生怕丟了營生,讓一家老小和西北風去。於是對著懷安千恩萬謝,險些跪在地上磕一個。
“哎哎哎,折壽折壽!”懷安忙將他扶起來:“這麽多人看著呢,李掌櫃快入席吧,你不坐,大家都不敢動筷子呢。”
眾人隨之附和,席上的氣氛活躍了許多。
起先大家還有些拘束,直到工匠們吃多了酒開始放飛自我,敞開前襟,露出胸脯,踩在凳子上,劃拳擲骰子開黃腔。許勝見勢不妙,忙對懷安說:“小東家,回吧。”
懷安也覺得該走了,少兒不宜呀。雖然以自己上輩子的年齡,該懂的大約都懂了,可總要顧及身邊的趙盼才是。
李善財也站起身來,交代大夥兒繼續,陪著許勝一起,送懷安和趙盼出門。
“這裏就交給兩位了,這幾天辛苦一點,盡快招到刻板師傅,把雕版做出來,我們再來看。”懷安道。
許勝連連點頭。
新官上任,許李二位掌櫃連著一個月幾乎住在書坊,盯著師傅和夥計們幹活兒。終於趕在月底將《圖說千字文》的雕版刻好,通知懷安來驗收。
懷安特意穿上自己唯一的一身長衫,問老爹:“爹,我看上去是不是老成了很多?”
沈聿瞄一眼,忍笑道:“是。”
懷安得意的背著小手,大搖大擺的去前院,喊著長興出門了。他們要去縣衙接上趙盼,一起去書坊。
趙知縣聽說是印書,又親眼見到了探花郎繪製的《圖說千字文》,覺得參與其中對趙盼的學業有利,便放他出門了。他隻是講原則,又不是冥頑不講道理。
像後世的出版物需要三審三校一樣,古代的校對隻會更麻煩,坊間出版的小說常有錯字漏字的情況,書坊推出的第一本圖書,又是兒童讀物,懷安必須親自校對才放心。
其實他對自己仍不太放心,好在有趙盼。趙盼繼承了其父的嚴謹認真,檢查校閱方麵比自己靠譜的多。
案台上的雕版摞得老高,兩人剛比案台高一頭,抬頭仰望著雕版堆成的小山,默默吞了口唾沫。
前朝畢昇發明了活字印刷術,卻並沒有得到廣泛使用,時至今日,坊間仍然以雕版印刷術為主,一頁一頁的排版、雕刻、印刷。
趙盼不像懷安那樣嬌生慣養,心理承受能力反而更強一些,隻是小小的發了一會兒呆,就擼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先等等!”
懷安想起什麽似的跑到桌案後,鋪紙研墨,讓趙盼提一個匾額。
欲行其事,先正其名,新店開業,取名可是很重要的步驟。
趙盼急忙忙的擺手道:“我一個小孩子,又不是書法名家,哪能替人提匾啊!”
“要的就是小孩子的效果!”懷安連拉帶拽將好友薅到書桌前:“要不是我這筆字實在有礙觀瞻,就自己上了!”
趙盼一臉無奈,趕鴨子上架的拿起了筆:“寫什麽?”
懷安想了想,道:“蒲公英童書館。”
趙盼橫握著那支快趕上他手腕粗的毛筆,按照懷安的要求,使出吃奶的力氣,在宣紙上寫下這六個字——蒲公英童書館。
稚拙的筆跡竟頗顯幾分童趣可愛。
趙盼掛起毛筆,歪著腦袋審視自己的字,不解的問:“為什麽是童書館?”
“因為我要打造一間專門印刷蒙書的書坊。”懷安道:“我們小孩兒自己的書坊。”
趙盼麵帶振奮,覺得自己能夠親身參與,十分榮幸。
“可是,”他又問,“為什麽是蒲公英呢?”
懷安一臉認真的解釋:“希望我們刻印的書像蒲公英一樣,隨著風飄呀飄呀,落在每一個孩子的書桌上。”
趙盼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臉憧憬和向往,他們在做一件多麽美好且有意義的事啊。
卻見好友烏黑的眸子閃著異常的光:“這樣,我們就可以賺很多很多的……小錢錢!”
“啪!”是三觀碎裂的聲音。
趙盼腦子裏關於父親的教誨——什麽“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什麽“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統統受到了巨大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