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霓虹

◎聽話。◎

運動會那天,十八度,晴空萬裏。

開幕式第一個環節是各班舉牌入場,司嘉平時考試拖班級平均分的後腿,也就每年到了這個時候能替班級撐個門麵,爭口氣。

好歹是在雜誌上漂亮出名的,到了這會兒,哪怕穿著統一款式的墨綠色修身短袖和百褶裙,她依舊出挑得輕而易舉,膚白,兩條腿筆直纖細,高馬尾被風吹著,秋日陽光灑在她的發梢,從走進操場就引起一陣不小的**。

“那就是二班的司嘉?”

“經常念檢討那個?”

“還能有假?”

“你看她那個腿,我靠,真不是吹的。”

“唉,我跟你說,她那些雜誌我都買了,嘖,長得是真夠帶勁的啊……”

而後是幾個男生心照不宣的一記對視,嘿嘿笑兩聲,但緊接著被身後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打斷:“喂,哥們。”

齊刷刷地回頭,就看到兩手插兜走過來的男生,彼此並不陌生,和他們口中“經常念檢討”的那位相反,眼前這位是經常在國旗下作為優秀學生發言的。

陳遲頌不疾不徐地掃了他們一眼,“大白天的說點人話。”

那群男生先是集體愣了下,然後有人反應過來,問他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四個字沉穩出口,陳遲頌嗤笑一聲,“腦子裏別一天到晚隻想著做最低級的原始動物,挺沒勁的。”

說完,也不管那群男生臉色怎麽變,他折身繼續往一班方陣走,路過二班最前麵時,意料之中地和司嘉對視,她還在和周圍同學聊天,笑意盈盈的,隻抽空朝他看過來一眼,很快移開。

陳遲頌無聲地挑眉笑了笑。

一上午的時間各項流程按部就班地走,從校領導致辭,到裁判和運動員宣誓,司嘉百無聊賴地站著,聽到身後晁藝檸又在攛掇女生買定離手了。

“姐妹們,下午男子一千米,陳遲頌和梁京淮,極限二選一。”

“他們倆又報一塊兒去了?”有人問。

晁藝檸點頭,“你懂什麽,人家哥倆感情好,一口悶,共進退。”

十一月的風已經散了燥熱,桂花餘香,吹著司嘉額前的碎發,她抬手捋了捋,下一秒感受到晁藝檸湊過來,往她耳廓吹了口氣:“司嘉,你呢?”

司嘉被她弄得有點癢,回身拂開她抱上來的手臂,揣著明白裝糊塗:“我怎麽了?”

“這回賭誰贏啊?”

“我戒賭。”

“別呀,”晁藝檸朝她擠眉弄眼,“我還指望著你做慈善呢。”

司嘉聽笑了,作勢要打她。

晁藝檸連忙抓住她的手腕,也笑,然後又正色:“說真的,選一個唄。”

那時主席台上的演講正到激昂處,司嘉聞言笑意一斂,往隊伍後麵看了眼。運動會是全校性質的活動,操場就這麽大點地兒,所以高三一班二班挨得很近,烏泱泱的人群裏,陳遲頌和梁京淮兩人真是惹眼得過分,站在方陣末位,如出一轍的吊兒郎當,但梁京淮要冷淡些,直到陳遲頌側頭,不知道和梁京淮說了什麽,估計是句玩笑話,他才搖頭笑了下。

“陳遲頌吧。”司嘉說。

晁藝檸聽到她的回答,像是聯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指著她,笑得有點狡黠,做出一副我懂你的樣子。

司嘉也懶得做任何解釋。

-

比賽在下午正式開始。

司嘉最初是報了一個女子四百米的,但因為排球賽的意外受傷,班主任出於安全考慮,還是決定換人,改為讓她去徑賽的檢錄處幫忙。

檢錄的地方就設在操場入口,臨時搭了個棚子,太陽曬不著,司嘉翹著腿坐在板凳上,悠哉哉地轉著手裏的黑色水筆,和誰都能聊上幾句,時間倒也不難打發。

直到一股幹淨的皂香味被風裹挾著,占據她全部呼吸。

她緩緩仰頭,看著來人,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姓名?”

“陳遲頌。”

“參賽項目?”

“男子一千米決賽。”

“號碼簿多少?”

“1037。”

“好的,”司嘉登記完,說:“陳遲頌同學,你是B組第二道。”

但頭頂好一會兒沒反應,她以為陳遲頌走了,結果一抬頭發現陳遲頌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於是問:“……還有什麽事?”

“你希望我贏還是他贏?”陳遲頌問這個。

他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就這樣四目相對兩秒,司嘉眨眼笑了下,“你猜。”

但沒想到的下一秒,陳遲頌直接兩手撐上她麵前的桌子,微微俯身,彼此之間的距離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拉近,司嘉問他幹什麽。

陳遲頌也根本沒有因為遠處漸起的人潮聲而露怯,他笑得更痞,也更懶:“如果是我贏的話,你敢不敢答應我一個條件?”

司嘉問他什麽條件。

“還沒想好,看你表現。”

這話就很有意思了,司嘉沒再退,她迎上陳遲頌的目光,慢條斯理地笑,“我有什麽不敢?”

陳遲頌抽身,以居高臨下的狀態睨她,“你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我不需要。”

因為這一場未知的打賭,司嘉借口有點事,和負責下半場檢錄的同學換了個順序,拎著一瓶礦泉水往操場看台走去。

晁藝檸看見她,遠遠地朝她招手,等她走到近前,問她怎麽來啦,司嘉朝底下紅色塑膠跑道斜額示意,“來見證一下曆史。”

那時看台上已經坐滿了人,一圈兒女生,這場男子一千米因為陳遲頌和梁京淮兩個人的參加而萬眾矚目,即使他們不在同一組。

梁京淮在A組,陳遲頌在B組。

廣播裏的加油稿早就為這場速度與耐力的比賽吹響了前奏,發令槍還沒響,觀眾席已經開始沸騰。而等比賽正式開始,現場的加油聲震耳欲聾,司嘉不適地皺了皺眉,看向同一時間衝出去的梁京淮,從第一圈他就和別人拉開了絕對差距。

但這場比賽的懸念也不在於誰是小組第一,因為采取的是計時製,最後幾組成績匯總,看誰用時最少,所以當梁京淮以套圈優勢衝線的時候,看台上的熱烈情緒才真正達到一個高/潮。

晁藝檸在旁邊激動地拉著她的手臂,大喊班長牛逼。

司嘉下台去給梁京淮送水,正好碰上跟著引導員入場的陳遲頌。他站在隊伍裏,仍是一件黑色短袖,被風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手插著兜,看不出絲毫臨近比賽的緊張,還有工夫和旁人說笑,在和司嘉擦肩的瞬間,偏頭朝她看了一眼。

別有深意的一眼。

心跳說不出是因為他的那一眼,還是因為隨後的發令槍響而如擂鼓,司嘉沒回看台,就站在操場邊上,以一種近距離觀賽的姿態看著五米之外,幾乎是起跑的那一秒,陳遲頌就如離弦之箭,腿長,步子大,本來就有優勢,但他還在加速。

不停地加速。

逆著陽光,風灌滿了他的短袖。

跑完半程,他同樣開始套圈,在最後穩穩越過終點線後轉身,倒退著走,食指和中指並攏抬起,在眉梢輕點了兩下,然後朝還在跑的男生敬了個飛禮。

真是又混蛋又囂張。

觀眾席如他所願地爆發尖叫。

他大汗淋漓地下場,沒接自己班同學遞過來的水,徑直朝梁京淮這兒走,“水借我喝口。”

梁京淮看他,“怎麽著,你沒水喝?”

“別小氣啊。”陳遲頌笑著直接伸手拿過梁京淮的水,灌了兩口。

而三分鍾後,比賽全部結束。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的結果通過廣播的形式播報出來,響徹操場上空:“在剛剛結束的男子一千米決賽中,恭喜高三一班陳遲頌同學,以3分12秒的好成績斬獲第一!”

陳遲頌比梁京淮快了七秒。

他贏了。

那時呐喊排山倒海,風呼嘯著,太陽照著,司嘉分明看到陳遲頌拎著水,不加遮掩朝她這裏看過來的視線,然後他又指了指心口。

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後麵的比賽司嘉就沒什麽心思看了,她坐回檢錄處,手機在外套口袋裏轉,在一聲微不可聞的震動後,她起身,朝操場旁的背蔭處走。

劃開解鎖,界麵停留在五分鍾前她讓陳遲頌說吧,是什麽條件,到這會兒他回了,卻不答反問:【我聽說二班的水都是你買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但司嘉沒否認:【嗯,比賽我出不上力,就隻能保障好後勤嘍。】

那頭緊接著回:【以後把錢花在你自己身上,這種事讓梁京淮做,他是班長。】

【哦。】慢悠悠地答完這個字,司嘉又發了句:【那這樣說的話,你也給我花過錢。】

她說那次他幫她付車費的事。

仿佛一張帶餌的網撒下去,指腹慢慢磨著手機邊緣,司嘉等了十五秒,在第十六秒的時候等到新消息跳出來,是條語音,她點開,陳遲頌低低含笑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出來:“嗯,我的錢給你花。”

他回了這樣一句。

-

第一個半天的比賽隨著夕陽西下結束,漫天晚霞映著每一張意猶未盡的臉,運動會共持續兩天,期間晚自習取消,所以放了學晁藝檸來問司嘉要不要一塊兒吃飯,“學校前麵那條街又新開了一家自助烤肉!”

司嘉收著書包,側頭,“你情報站站長?”

晁藝檸唉一聲,“民以食為天嘛,再說也就你上學不從那裏走,人家新店開業五折的招牌都快崩我臉上了,呐,加上你這回賭對了,值得慶祝。”

司嘉笑了笑,“我看是你的小算盤快崩我臉上了。”

“那你到底去不去嘛……”

“你別跟我撒嬌啊,晁藝檸。”

後來晁藝檸又招呼上尤籽杉和前排一個女生,美其名曰人多熱鬧,但尤籽杉猶豫兩秒,搖了搖頭,“我還是不去了吧,卷子還沒寫……”

話沒說完,被晁藝檸攬住肩,“好不容易能放鬆一下,卷子是做不完的。”

頓了頓她使出殺手鐧,“司嘉請客。”

司嘉朝她點了點頭。

烤肉店確實如晁藝檸所說的,新店開業五折酬賓,而等她們到門口,才發現排隊等位的人都要拐彎了,還聽說下午四點半就開餐了,到這個點已經翻過一次台了。

一行人麵麵相覷後晁藝檸問要等嗎,司嘉說不了吧,然後就在她提議要不這頓算她先欠著,就近找個飯店先吃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道男聲,叫的是晁藝檸的名兒。

司嘉跟著回頭,就看見不遠處走過來一群男生,校服搭在肩上,身側亮起的路燈照著,莫名有點港風街頭那味,麵熟的臉生的都有,但基本可以確定都是一班二班的。

梁京淮和陳遲頌也在。

是沒想到兩個大少爺也會跟著同學來湊這種熱鬧,以至於目光停留地有些久,梁京淮先看她,挑了挑眉,陳遲頌緊隨其後,嘴角勾起的弧度沒收斂。

那男生看著和晁藝檸關係不錯,問她也來這裏吃飯啊,晁藝檸說是,接著又歎氣,說可惜沒位子,沒口福。那男生聞言笑了,一揮手,“早說啊,這不趕巧了嗎,我們也在這兒吃,預訂了位置,多你們四個不多,少你們四個不少,一起吧?”

說著他轉頭詢問梁京淮他們的意見。

其他男生當然沒意見,梁京淮徐徐點頭,陳遲頌聳肩說隨便。

進了店,炭火燒起來,拚桌吃飯的拘束感才散了點,男生自我介紹說叫辛凱康。名字一出,司嘉有點想起來了,今天下午男子400米他是第二。

他預訂的是一圓桌,九個人坐不算擠,就是手肘得挨著。所以司嘉旁邊坐的是梁京淮,和她隔一個座位的人,是陳遲頌。

男生陸陸續續地端上來幾大盤肉,準備烤之前辛凱康瞥了眼尤籽杉,不解地問她拿烤盤上麵的紙幹嘛。

那時候店堂裏其實挺吵的,但他這一句話還是把在場幾個人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尤籽杉感受著,一愣,捏著那張紙肉眼可見的局促:“這紙……有用嗎?”

晁藝檸見狀笑著跟她解釋:“這是吸油紙,墊著不容易烤焦,用不著拿掉。”

尤籽杉聞言放也不是,扔也不是,臉微紅。

下一秒司嘉起身,伸手接過尤籽杉手裏的紙,朝辛凱康斜額:“她愛幹淨,這桌是你預訂的,之前一直沒人坐,放久了有灰,讓服務員換張新的吧。”

說著,她把紙扔進垃圾桶,同時招手叫服務員。

尤籽杉朝她看了一眼。

陳遲頌也抬眼。

而做完這一切的司嘉渾然不覺地坐下。

後來這頓飯就吃得很愉快了,但司嘉對烤肉這種東西並不貪,嚐過味就不想吃了,加上有意保持身材,所以大多數時候都在幫忙烤。

直到擱在手邊的手機震了下。

司嘉偏頭去看,先是看到鎖屏上那條來自“C”的三條微信提示,怔一秒,她放烤夾,將手機從左手換到了右手。

正在聽辛凱康吹牛逼的梁京淮沒注意。

手指觸碰屏幕,滑開,陳遲頌的消息就這麽出現在上麵——

【你多吃一點。】

【這就是我的條件。】

【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