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霓虹

◎我不會讓你輸。◎

司嘉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 沒喝醉也能斷片。

記不清昨晚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也想不起來自己嘴唇是怎麽破的,一覺醒來已經在金水岸的**, 窗簾拉得嚴絲合縫, 愣是沒讓一縷陽光透進來, 她眯著眼從**起來,頭不痛,身體有種曠久狂歡後的疲。

紋身經過一夜已然消紅, 在她鎖骨下隻剩黑色的一道印跡, 刻入骨血。

洗漱完從臥室出去,又像是出現幻覺, 她眨了下眼睛, 看向此時在客廳裏悠哉哉坐著的陳遲頌,餐廳桌上擺著幾個打包盒, 還冒著熱氣,他明顯回家換過一身衣服, 羽絨服搭在客廳沙發上,一件灰色衛衣,被落地窗透進來的陽光照著後腦勺和半邊肩身,看著好像比去年更帥了點。

他聞聲轉過頭, 看見一個愣在原地的她,笑了笑:“醒了?”

司嘉嗯一聲,繞到他對麵, 抽椅子坐, 也不問他怎麽在這, 掃了眼桌上的早飯, 幹的湯的都有, 分幾條街幾個店,隻問他什麽時候去買的。

“你睡著的時候唄。”他不以為意地回,頭沒抬,在做著手機上的題,全英文,看起來像某種測試,“親都親不醒。”

司嘉:“……”

然後拆了裝小餛飩的打包盒,吹著燙,慢悠悠地吃,一言不發,直到陳遲頌做完,放手機朝她看過來,她問他看什麽,陳遲頌就說你喜歡這個啊。

司嘉低頭看一眼自己吃得差不多了的小餛飩,“也不是,我不挑食。”

陳遲頌沒再說什麽,安靜地陪她吃完早飯,仍是壓根沒打算走的意思,司嘉看到沙發上他外套旁的書包就懂了,多的也沒問,趿著拖鞋從他麵前走過,抬手紮一個丸子頭,把自己的作業拿到客廳,在陳遲頌身邊坐下,膝蓋碰著膝蓋,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各做各的。

所以元旦那三天,司嘉就這樣和陳遲頌在金水岸混了三天,倒也不算是鬼混,卷子一做就是一上午,下午他給她講錯題,特別純潔的補課關係,最多也就是她實在聽不懂想擺爛的時候,被陳遲頌拉到腿上親個小嘴,親到什麽雜念都沒了,他再耐著性子從頭給她灌輸一遍知識點,出了鬼的屢試不爽。

中午有時候是陳遲頌叫外賣,有時候他帶她出去吃,這一帶司嘉比較熟,吃什麽她定,陳遲頌隻管付錢。

期間碰到過幾次鄰居,見他們年紀輕輕就同進同出的,閑言碎語當然有,但司嘉根本不在乎。

而每當夜深人靜,陳遲頌回家之後,司嘉一個人坐在空空****的客廳裏,題目做了幾道正確率都不太高,她撐著下巴看茶幾上陳遲頌落下的那支紅筆,輕歎了一口氣。

但這種情緒也很快隨著假期結束,被如期而至的期末考試取代。

期末考試定在一月中旬,為期四天,按照正兒八經的高考流程走,采取全市聯考的方式,市教育局命題,分量可想而知。

附中和一中經過三年培養,第一仗就將在這個擂台上見勝負,所以元旦後的那段期末衝刺時間,司嘉被年級裏的目標壓著,學得昏天黑地,覺得自己前十八年沒有這麽累過,和陳遲頌也都隻是在走廊匆匆一麵。

但他好像比她更忙一點,不止應付期末,還有其他事。

至於是什麽,司嘉不得而知。

那一陣雪就沒停過,窗外是白茫茫的世界,窗內,教室氛圍熱火朝天。

黑板上貼著的期末倒計時終於翻到最後一頁。

晚自習結束,陳遲頌還是送司嘉到家,那條路他快要走得和她一樣熟,兩人都沒說話,風在耳邊呼嘯,依舊是一個很冷的夜晚,到樓底,陳遲頌把書包給司嘉,撫她的臉,笑著讓她今晚早點睡。

司嘉應下。

但早點睡怎麽可能。

在不知道第幾次輾轉之後,她自暴自棄地從**坐起來,摸到床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淩晨一點四十七分。

她失眠了。

班級群裏還有人在挑夜燈抱佛腳,她的ins也還有人在深夜考古,留言問她怎麽不更新了,下麵有粉絲熱心評論說在準備高考,而後所有的熱鬧就如潮水褪去,她無趣地退出,重新切回微信,指腹摩挲著骨節,懸停在置頂那個頭像上。

陳遲頌換的是她的一張藝術寫真,側臉照,顆粒質感,不算高清,卻又能讓人一眼看出是誰。

還蠻有心機的。

就這麽發愣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怎麽點進去的,好像還拍了拍對方。等反應過來,想撤回,那頭已經回了一個問號過來。

司嘉又怔,他也還沒睡麽。

大概是等了會兒沒等到她的回複,陳遲頌直接打了一個語音通話過來。

窗外的夜很濃了,沒有星雲,隻有一場悄無聲息的大雪,破開漫天的墨色。司嘉接通,把手機貼近耳朵,抱著膝聽著黑暗裏他的呼吸。

陳遲頌先開口:“睡不著?”

司嘉沒否認地嗯一聲。

那頭默了一瞬後低低地笑出來:“想我還是想考試?”

司嘉還沒答,他又自顧自接上:“如果是前者的話,那你可能今晚是有點難熬了。”

語氣裏的得意都快溢出來,司嘉不用想都能直接腦補出他那副“你就是太愛我”的不要臉樣子,被他搞得有點想笑,“我不是想你……”

頓了頓她哼道:“我是想打你。”

心情也確實被他三言兩語弄爽了。

緊接著在他再次開口先問:“你怎麽還沒睡?”

“卷子還沒寫完。”

司嘉以為自己聽錯了,“……你還在寫卷子?”

“嗯,很奇怪?”

“我以為你都會的。”司嘉答。

夜還是那麽晦澀,笑變得無奈,筆尖劃過紙麵的細挲聲被敏感地放大,伴著陳遲頌低啞的聲音一並入耳:“我又不是神。”

所以靠腦子聰明的天賦也不夠,還是需要努力。

司嘉聽懂了。

可正是因為聽懂了,才終於明白陳遲頌現時的處境,他把有限的時間精力耗在她身上,救了一個想要迷途知返的她,自己卻要為此犧牲更多。

這一夜好像失眠得更徹底了。

-

第二天司嘉進教室的時候,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後排一扇窗戶開著,她打了個噴嚏。尤籽杉聽見後轉頭叫男生關窗,然後從課桌裏摸出一個暖貼遞給司嘉。

司嘉有些訝異地挑眉,笑著說了句謝謝。

手縮在袖子裏捂熱的時候,考前自習結束,教室裏被熟悉的躁動覆蓋,猶如上戰場的緊張蔓延,司嘉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把空瓶扔進垃圾桶,看一眼考場安排,轉身往外走。

走廊的風肆無忌憚地吹著,司嘉習慣性地把手插進口袋,然後在樓梯拐角被陳遲頌叫住。

與此同時她口袋的掌心多出一絲和他貼合的溫度,司嘉好奇地看他一眼,跟著他抽手,垂眼看向他塞給她的那樣東西。

是個紅色錦囊,上麵刺著“金榜題名,逢考必過”八個字。

她沉默地看了半分鍾,抬頭,和陳遲頌對視,感歎道:“沒想到你還信這個啊。”

陳遲頌搖頭,“不信。”

司嘉又看他,他笑了笑,繼續道:“因為你才多少信點。”

“而且,我想更名正言順一點。”

他說的是那個她期末考進年級前一百就做他女朋友的賭約。

司嘉聞言也笑出來:“好啊。”

兩人在樓梯口分別,司嘉走出幾步又回頭,“陳遲頌。”

他腳步頓住。

“我不會讓你輸。”司嘉含笑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陳遲頌緩緩點了點頭。

然後仿佛真有佛祖的保佑似的,前兩天的三門主科考試很順,卷子做下來,除了大家都不會的難題,其他的題她都寫滿了,答案對下來,也大差不差。

到第四天學考的時候,天久違地放了晴。陽光從雲層深處透出來,不烈,但足夠融化連日的積雪,灑在走廊上,拖出很長的一道光影,轉眼被一道慢悠悠走過的人影遮住,他走得很慢,步調懶散,絲毫沒有考試在即的壓迫感,目標卻明確,穿過走廊,熟門熟路地往高三年級去。

離最後一門生物考試還有四十分鍾的時間,晁藝檸從樓下便利店買完零食進來,坐回位置前朝司嘉一努嘴,關切地問:“那個來啦?”

司嘉順著她的視線看到自己桌角的保溫杯,被窗邊陽光照著,泛出淡淡的銀光,點頭,“嗯,提前了兩天。”

晁藝檸也煞有介事地點頭,“估計是最近壓力太大。”

司嘉不置可否,指腹磨著桌肚裏那板止痛藥的邊緣,猶豫再三還是沒吃。畢竟很快就考完可以放假了,再說是藥三分毒,沒必要。

但又看了會兒書,可能是紅糖水喝得有點多,她從書包裏抽一片衛生巾,往洗手間走。

那時走廊很靜,各班仍在複習,經過一班的窗戶,陳遲頌意有所感地抬頭往外麵看了一眼,剛好和她形成短暫的一秒對視,勾纏著冬日細碎的陽光,平靜的,卻莫名將她的情緒安撫。

洗手間也空無一人,門關了又開的聲音響兩次後,被水龍頭的涓涓水聲代替。司嘉洗完手,邊拿紙擦著,邊低頭往外走,原路返回經過樓梯口的時候,沒注意到迎麵走來的人。

直到路被堵住。

她慢慢抬頭,眉幾乎是一瞬間皺起來的。

李今朝見狀嘖一聲,滿臉受傷地笑:“怎麽每次見到我都是這副模樣?笑一笑啊,多好看。”

幾秒的僵持後,司嘉對他出現在附中已經心如止水,眉也舒展開,似乎連一丁點情緒波動都不想分給他,把他當做了徹頭徹尾的一個陌生人,置若罔聞地側身想走,但在走出幾步後被李今朝拉住,她始料未及,身體本來就不舒服,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耐心也終於在此刻耗盡,司嘉瞪著他,斥他放手。

但李今朝像是一個字也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說著:“我都打聽過了,你們今天期末考完,你最後一門生物是十二點半結束對吧,我等你吃飯。”

司嘉重複一遍:“放手。”

手腕上的力道卻背道而馳地在收緊,李今朝繼續說:“萬象廣場開了一家日料,評價不錯,我帶你去嚐嚐吧,要不然就去上次的香格山莊,吃徽菜,那兒的抹茶鬆餅蠻有名的……”

隨後未出口的話被清脆的一記耳光打斷。

在樓梯口甚至有清晰的回音,用的力不輕,所以反作用於司嘉時,她也不好受,或許是因為情緒的起伏,小腹在這時開始隱隱作痛,掌心發麻,她用力一甩,終於抽開自己的手腕,低頭看一眼微微泛紅的邊緣,嘲諷地笑道:“李今朝,朋友不是你這麽做的。”

“我不知道你對我到底有什麽執念,搞出這樣一副非我不可的樣子,但在我明確拒絕過你之後再這樣死纏爛打真挺沒品的,說好聽點是專情,說難聽點就他媽的是舔狗,你何必呢?

況且之前我沒男朋友,可以不和你計較,現在我有男朋友了,你對我的這種騷擾,他分分鍾能讓你沒好下場。”

忍著痛,指尖掐進掌心,說完這麽長一段,離考試應該還有二十分鍾,司嘉沒時間再和李今朝糾纏,撞過他的肩膀要走,但李今朝不疾不徐地開口:“你男朋友,陳遲頌是麽。”

這一句沒能讓司嘉停下腳步,而緊接著的下一句,李今朝在她身後不怒反笑:“想搞我,憑他姓陳嗎?”

李今朝笑出來:“別天真了,司嘉,他根本不姓陳。”

司嘉的腳步倏地停住,愣在原地。

陳遲頌不姓陳,姓什麽?

李今朝見狀無聲地勾唇,單手插兜繞到司嘉麵前,像要明明白白地說給她聽:“鬱卉迎這人你應該也不陌生吧?真要說起來,你和陳遲頌確實有緣分,他喜歡你,他媽喜歡你爸,嘖,這關係。”

司嘉抬頭,因為李今朝這兩句,心底最深處的那團霧開始湧,她皺眉,“……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陳遲頌根本不是陳軼平的兒子,他生父叫遲易輝,而生母……”

“叫鬱卉迎。”

李今朝的話攪在樓梯間斜進來的殘弱陽光裏,天又轉陰了。

司嘉的胸口起伏,曾經腦海裏怎麽也抓不住的模糊片段,突然就在此刻見了光,想到排球賽那天在醫務室,陳遲頌見到鬱卉迎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變化,想到奶奶出事那次在醫院,鬱卉迎和他一前一後從開水間出來的身影。

“他是被陳軼平從福利院領養回去的,因為親爸死得早,車禍,變成植物人,治病錢又被親媽卷走,沒能熬到那年春節,簽訂的器官捐獻書受益者剛好就是陳軼平。”

李今朝的每個字都像寒風刺過司嘉的臉,話堵在嗓子口說不出,像是先前所有的認知全被打碎,分崩離析。

陳遲頌明明就像是在父母疼愛下長大的少年,那麽耀眼,那麽意氣風發,可現在李今朝告訴她,這都是假象。

一陣一陣的痛經也把她逼出冷汗,脖頸都發僵,可李今朝卻渾然不知,他還在步步朝她緊逼,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完全忘了身後不是平地,而是懸空的樓梯。

“他有多喜歡你,大概就有多恨鬱卉迎吧。”

“或者換個說法,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根本就不喜歡你,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報複鬱卉迎?”

“畢竟圈裏都知道,司承鄴最寶貝的就是你這個女兒,為了成全你,鬱卉迎就沒可能傍上司承鄴,而這大概就是陳遲頌想要的吧。”

司嘉疼得說不出話,唯一做的動作仍是往後退,就像李今朝沉浸在對陳遲頌的揣度裏,沒察覺她白得不正常的臉色,她也沒察覺再退兩步就是樓梯。

“還有,他家裏在安排他出國,你知道嗎?”

這句話落,司嘉也到了踩空的邊緣,身體重心不受控地往後仰,李今朝終於反應過來,大喊一聲司嘉的名字,急忙想伸手拉她。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司嘉的手從他指縫無聲地滑落。

……

與此同時掉落的,還有陳遲頌手裏轉著的那支筆。

“咚”的一聲悶響,砸在桌麵,旁邊張昊然看他,他皺眉看向窗外,偶爾幾個來去的身影,但都不是司嘉。

又在位子上坐兩秒,他起身,不顧身後張昊然的叫喚:“唉!你去哪,馬上考試了!”

在出後門的時候,和剛從走廊進來的葛問蕊擦肩,她抱著書頓了一秒,扭頭看著陳遲頌徑直走進二班教室,但不到五秒後又出來。

腳步直直地往洗手間去,她突然出聲叫住他:“你找司嘉是嗎?”

陳遲頌聞言果然停住,葛問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他看過來的時候開口:“我剛剛看到她在樓梯口那邊,她朋友又來找她了。”

陳遲頌皺眉:“朋友?”

“就隔壁私高的那個,她沒跟你說過嗎?他們關係應該挺熟的,之前就來過一次。”

陳遲頌的聲音變得有點啞:“之前……是什麽時候?”

葛問蕊想了想答道:“就平安夜那天,她好像就是因為這個曠的課。”

然後陳遲頌就走了,連句謝謝都沒有,挺直的背影就這麽消失在葛問蕊的視野裏,她長久地看著,看到眼睛發澀。

都說年少不得之人,終將困其一生。

可那又怎樣。

她就是太喜歡他了。

-

從樓梯摔下去的那一瞬間,司嘉的腦子是懵的,卻還在反反複複重放李今朝的話,最後停在那句“他有多喜歡你,大概就有多恨鬱卉迎吧”,心髒有一瞬的刺痛,轉瞬就被生理上的劇痛蓋過。

額頭撞到最後一節台階,她悶哼一聲。

萬幸是冬天,厚厚的羽絨服替她削弱了滾下來的磕碰,但仍是一身狼狽,小腹的墜痛在此刻尤為強烈,呼吸一口都牽著五髒六腑痛,她艱難地撐著手肘從地上爬起來,李今朝也已經從上麵跑下來,想扶她起來,神色緊張地問她有沒有事。

司嘉忍著痛拂開他的手,那句滾還沒出口,就被另一陣匆匆的腳步聲覆蓋,一股熟悉的清冽氣息占據了她的呼吸。

而下一秒李今朝拉她的力道瞬間抽離,伴著“砰”的一聲,他發出一聲極為痛苦的嗚咽。

然後司嘉聽見陳遲頌的低吼:“你他媽的對她做什麽了?!”

李今朝捂著被一下就揍出血的右臉,同樣朝陳遲頌吼道:“我什麽都沒做!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

但陳遲頌置若罔聞,也像是在那一刻喪失了所有理智,司嘉眼睜睜地看著陳遲頌一拳又一拳地往李今朝身上砸,每一下都帶著狠勁,打到眼睛都紅了,自己的手也絲絲滲血,而李今朝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她用盡所有力氣勉強站起來,從後麵死死地抱住陳遲頌的腰,忍得住身上的痛,卻忍不住那一記濃重的哽音:“別打了,陳遲頌你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