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霓虹

◎“寶寶。”◎

然後他垂眼問她痛不痛。

她皮膚白, 在昏沉夜色裏就更白,那抹紅愈發刺眼,陳遲頌伸手用指腹輕碰了下邊緣, 還能引起她那塊皮膚下意識的應激顫栗。

司嘉說不疼, 陳遲頌不太信, 但再多的她沒說,吻接過了,一場比告白還要濃烈的愛也示過了, 理智歸位, 她低頭把衣服重新理好,冷風不再往脖子裏灌, 跟在陳遲頌身後走,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想起他之前說的在和爸媽吃飯, 就問了句:“你們吃完了麽?”

“還沒。”

司嘉愣了下,“那你就這麽來, 叔叔阿姨沒意見?”

兩人沿著步行街慢慢走,從空無一人的小道逐漸融入市井的煙火氣,有小朋友跌跌撞撞地跑過,司嘉看著他手裏的氣球, 沒注意到人都快往她身上撞了,陳遲頌伸手把她拉到身側,“能有什麽意見?”

緊接著又問:“想要氣球?”

司嘉聳肩搖了搖頭, “不是, 覺得好玩而已, 比我小時候的花樣多好多。”

然後像是某種回憶被打開閘門, 她轉身, 倒退兩步邊走邊笑:“說起來我小時候挺幸福的,挺乖的,你別不信。”

“我信。”

司嘉沒想到陳遲頌應和地這麽快,看向他,打量著他不像敷衍的認真神情,嘴張了張又化作一抹淡笑,眉眼彎起來:“一直到上小學,我還傻乎乎地相信這世界上有魔法,因為那時候我想要什麽都能實現。”

陳遲頌沒說話,隻安靜地看著她。

“我成績也挺好的,次次都是班級前三,家裏牆上貼滿了獎狀。”

“你現在也可以是。”

司嘉聞言頓了下,而後不以為意地笑著把這個話題揭過,反過來問:“那你呢?”

“嗯?”

“叔叔阿姨應該很愛你吧?梁京淮說他以前就愛去你們家,好東西特別多。”

“那梁京淮還跟你說過什麽?”

司嘉歪頭想了會兒,“沒了,他說的差不多都是初中之後的事兒了,再往前的沒說過。”

陳遲頌嗯一聲,“他也不是愛到我家來,他隻是不想待在自己家。”

這句話讓兩人緊接著都沉默了一瞬,司嘉想起梁京淮那個糟糕荒謬的家庭,涼風吹著臉頰,她歎氣:“那他確實比我們可憐多了。”

陳遲頌的情緒在那刻有細微變化,但轉瞬又被他散漫的哼笑掩蓋:“心疼他啊?”

說著手臂一伸,毫不費力地把司嘉擄進懷裏,右手攬著她的肩膀,左手輕抬著她的下巴,低頭看著她,仿佛她要是敢說一個肯定的字眼,他就能立刻把她的嘴堵上。

司嘉見狀笑出來,也不怕他,故意點了點頭,但想象裏陳遲頌下一步的動作並沒有落到實處,他隻斜額,唇從她的臉頰擦過,最後懸停在她耳邊,朝她耳廓吹著氣:“那你不如先心疼心疼我。”

又癢又麻,司嘉想躲,卻被擁得更緊,衣服摩擦著,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在某個瞬間和心跳聲重疊,在寒風凜冽的街頭滋生出一股燥意,到最後不得不安分下來,被陳遲頌摟著腰,問他怎麽了。

“飯沒吃飽。”他回這四個字。

聽著怪委屈的。

司嘉聞言偏頭看他,眼睛都笑眯起來,“傻不傻。”

然後她把他帶到附近的一條夜市,兩人在各種攤位間走走停停,話題也回到了他的家宴上,聊了幾句後陳遲頌突然說:“你爸也在。”

周圍熱鬧,司嘉沒聽清,陳遲頌就重複一遍,她朝關東煮吹氣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確認:“司承鄴?”

陳遲頌低頭咬住她抬手遞過來的那串海帶結,“嗯,碰巧遇上。”

“哦,”司嘉又問:“他一個人?”

“不是。”

然後司嘉就懂了,“鬱卉迎也在啊。”

她輕描淡寫說出鬱卉迎名字時,陳遲頌咀嚼的動作滯兩秒,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緊接著聽見司嘉嘲諷地說了句:“她本事還挺大。”

陳遲頌側頭看她一眼,“你好像對她有意見。”

“我不喜歡她。”

像是沒想到司嘉會直截了當地說出這樣五個字,心口起伏一下,陳遲頌問她為什麽。

鼻尖的油煙味慢慢散去,齒間的魚骨丸很脆,司嘉騰手捋了下耳根的發絲,淡淡地勾唇笑:“沒為什麽啊,我這人就這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需要那麽多理由嗎。”

說完她看陳遲頌,陳遲頌點頭哦了聲,轉而問:“那你喜歡誰?”

“我喜歡……”嘴一時沒跟上腦子,兩秒後才反應過來陳遲頌在給她下套,要說的話也轉了個彎,手肘頂他肩膀,慢悠悠地吐兩字:“你媽。”

陳遲頌沒忍住笑,順勢握住她的手肘,一拉,她整個人就進了他懷裏,司嘉掙不開,隻能瞪他,陳遲頌照單全收,路過一家奶茶店,問她要不要喝。

司嘉說不要。

“我請你。”

“那就勉強喝一杯吧。”

改口改得比翻書還快,陳遲頌搖頭失笑,說你別太可愛了,司嘉哼一聲,反駁他說也就你覺得我可愛,“我明明很高冷很難泡好吧。”

因為是跨年夜,店裏人不少,黏黏糊糊的小情侶更是占一大半,司嘉不喜歡擠在人堆裏,就沒和陳遲頌一起去點單,自己往休息區的牆邊一靠,環著臂,刷著手機。

晁藝檸迫不及待地在朋友圈曬出她吃的法式大餐,九宮格,精致得不行,結果評論裏辛凱康問她吃得飽麽,她回了個哭唧唧的表情,說吃不飽,尤籽杉破天荒地更新了動態,是首老歌,林織上傳了一張攝影棚燈火通明的照片,Diana還在發開年秀展的模特收集表,而隔著七個小時的時差,梁京淮也發了一張他那邊還透亮的天空。

司嘉全都點了個讚。

舊年將去,新年將至。

窗外的世界還是紛紛攘攘,對麵商場的LED大屏正滾動播放著新年祝福,天氣預報說明天是個晴天。

好事兒。

朋友圈刷到底,抬頭想看一眼陳遲頌排到哪兒了,結果就看到他麵前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女生,看著年紀比他大點,短裙長靴搭一件羽絨服,在寒冬十二月依舊穿得挺熱辣的,朝他遞手機的那隻手貼了甲片,塗著紅色甲油。

司嘉輕嘖一聲,覺得陳遲頌這人真是不讓她省心,到哪都能勾男女老少的芳心,然後懶洋洋地動了下身體,走兩步穿過休息區,在女生背後停下,手一抬搭上她的肩膀,就著她遞出來的搭訕話頭笑道:“姐姐想交朋友啊?”

那女生被突如其來的她嚇了一跳,手機差點沒拿穩,被陳遲頌接住,他直接按了鎖屏,像要眼不見心不煩她的微信二維碼,再還給她,和她身旁的司嘉對上一眼,混不吝地勾了勾唇。

司嘉接著湊到女生耳邊說第二句:“我挺愛交朋友的,我跟你交唄。”

女生終於反應過來,皺眉,偏頭看她,卻因為身高差距,隻能看到司嘉的下巴,“你是?”

司嘉沒吭聲,無聲地朝陳遲頌撂一眼,他笑著答:“我女朋友。”

女生聞言看他,又轉頭打量了一番司嘉,看著她這張臉,似乎有點兒認出她來了,於是在心裏默默盤算了一通自己撬牆角的勝率後,轉身走了。

司嘉見狀無趣地撇了撇嘴角,轉身也想走,被陳遲頌牽住手,“在這陪我。”

她看他一臉明晃晃的“不然萬一你等會還得過來是不是”的欠揍表情,看笑了,倒是沒說什麽,留在原地沒走,任由陳遲頌從後麵抱著她,這個舉動,算是徹底打碎店裏一個兩個蠢蠢欲動想上前的女孩兒的念想了。

好在他們前麵隻剩三個人,排了不到十分鍾,司嘉拆開吸管包裝,噗呲一聲戳開塑封膜,滿足地喝了口,往門口走的時候瞥一眼旁邊在看手機的陳遲頌,問他是不是有事,“有事你就去吧。”

陳遲頌說沒,然後把手機遞給她看,“許之窈組了局。”

司嘉低頭看過去。

屏幕上確實是許之窈的頭像,甩來一個BRUISE CLUB的定位,陳遲頌說沒空,許之窈就問他幹嘛呢,他說陪女朋友,許之窈連發倆表情包,最後一句是讓他帶司嘉一塊兒來玩玩唄。

“那去唄。”頓了頓,司嘉歪頭看他,“還是說好學生有門禁?”

陳遲頌對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我有沒有門禁你不知道?是誰之前夜不歸宿陪你?”

他不說這事還好,一提這事司嘉想起來了:“哦對,這事還得謝謝之窈姐。”

陳遲頌:“?”

“你該謝的人不是我嗎?”

司嘉搖了搖頭,“我當時隻想和她借藥來著,沒想到能借著一個你。”

陳遲頌覺得她就差沒搖個尾巴了,氣笑,把人往懷裏一帶:“小沒良心的。”

然後就在店裏叫了車,一杯奶茶喝得差不多的時候,車也正好到。外麵一場洋洋灑灑的雪還在下著,但市中心相約一起跨年的人群已經圍成圈了。

對司嘉來說是久違的熱鬧。

不用再一個人熬過漫長的夜晚。

到酒吧門口是十點。

許之窈曾說過這是陳遲頌的場子,所以一路被他牽著,進得特別順,五顏六色的鐳射燈閃著,電音燥著,擦肩而過的服務生都和陳遲頌打招呼,煙霧在空氣裏細細湧動,就這麽拐了幾個彎,他們在最裏麵的一個卡座麵前停住。

不知道是誰先注意到陳遲頌,打了一聲極響亮的招呼,那一圈人就都看過來,臉生的眼熟的,都映入司嘉眼底,對他們直勾勾的打量目光也照單全收,花了不到五分鍾弄清誰是誰,但交道打到卡座最右邊那個穿機車夾克的女生時,冷了場。

司嘉見狀不以為意地收視線,許之窈則招手叫她坐到她那兒去,然後隔著五光十色朝那女生斜了下額,湊到司嘉耳邊笑道:“黎嫣,釣陳遲頌挺久的,沒想到被你截胡了,不甘心著呢。”

說這話的時候對麵又有人喊她喝酒,許之窈來者不拒地應,但下一秒手腕被人拉住,眼前的紅光也被遮,她看向來人,不悅地擰起眉,“你幹什麽……”

男人對許之窈的質問置若罔聞,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拿起她那杯酒,就著印有她口紅唇印的杯沿,仰頭一口喝完,惹來許之窈嗬他名字:“蔣逢!”

一個挺耳熟的名字。

司嘉思索兩秒想起梁京淮曾說過的,是許之窈前男友。

但眼前這架勢,未免有點曖昧過了頭。

然後許之窈沒玩多久就被蔣逢直接帶走了。

而陳遲頌緊接著在她的位置坐下,沙發輕微彈動,司嘉撐著下巴,歪頭看他一眼,說陳遲頌我想喝酒,陳遲頌也看她一眼,“能喝?”

“還行。”

陳遲頌就點頭,手肘撐在膝上,俯身往桌麵拿酒,熟練地調了杯莫吉托,推到她麵前。

司嘉挺久沒喝酒了,她之前再混,也隻局限於學校,來酒吧的次數不多,倒不是沒人約她,純粹是她不高興來,與其泡在聒噪的燈紅酒綠裏,還不如在家睡覺,清淨。

所以第一口喝的時候有點嗆,陳遲頌看著她笑,問她行不行,“不行別逞能。”

司嘉回懟:“不行我跟你姓。”

“不用,你小孩兒跟我姓就行。”

任憑台上DJ越打越嗨,電音震耳欲聾,這句飄進司嘉耳裏,她喝酒的動作一頓,偏頭看他,看在昏暗夜場裏懶洋洋笑著的陳遲頌,然後也笑,“你想得美。”

但說到底不是個乖的,這種場合司嘉來一次就能摸透,所以後來當有人提出要玩遊戲,好幾雙眼睛看向她的時候,她沒拒絕。

陳遲頌懶得參與,就坐在司嘉旁邊,翹著二郎腿,以一種虛摟的姿態,看她玩。

酒桌遊戲來來去去就那幾個,輪了個遍,司嘉慢慢地也玩上頭了,酒沒少喝,整個人有點要醉的跡象,陳遲頌才及時叫停,招手叫服務員拿幾杯檸檬水來,就這間隙司嘉問他:“之窈姐呢?”

“在樓上包廂。”陳遲頌懶懶地靠在沙發背上,一手搭著她的肩膀,覺得她將醉未醉的樣子特別可愛,“你找她有事啊?”

司嘉搖頭,又問:“她怎麽去這麽久還沒回來?”

“她跟蔣逢走的。”

司嘉一時沒反應過來,“所以呢?”

“他們有事。”

“有什麽事?”

“成年人的事。”

司嘉的腦子慢半拍地轉過彎,臉有點紅,“哦。”

而那會兒時間已經走到十一點五十九分,還有半分鍾到十二點,外麵煙花升空,場子裏已經有人在倒數,光線切閃得更頻繁,音樂聲和人群的躁動都在那一刻到達閾值,感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潮澎湃起來。

終於在最後一秒的大倒數裏,歡呼排山倒海,陳遲頌俯身到司嘉耳邊,用隻有她能聽見的聲音低喃:“寶寶。”

司嘉一開始沒應,像是壓根不知道他在叫她,直到後頸被陳遲頌撫住,他的唇壓下來,和她在狂歡的角落裏接了一個安靜又熱烈的吻。

他抵著她額頭說:“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