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霓虹

◎越吻越深。◎

那天晚自習放學, 陳遲頌照舊把司嘉送回家,沿路經過一家藥店,他進去買了點東西, 到樓底, 司嘉把外套還給他。

他想親她, 被司嘉躲開,“我可能會感冒。”

兩人以額頭相抵的方式對視著,呼吸交錯, 陳遲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說我不怕,然後直接抬起她的下巴, 親上去, 足足占了她五分鍾的便宜,從激烈到溫柔, 把她親得暈乎乎的,心口發軟, 手也被他十指緊扣著,聽他在耳邊說明天見。

上樓後才有種孤身一人的落差感,歎口氣,洗完一個熱水澡, 司嘉沒急著回房間,她坐在客廳沙發上,大燈關了, 隻留轉角那盞落地燈。昏黃光線下, 她出神地看著茶幾上那盒陳遲頌非要買給她的感冒靈, 過半晌, 起身從抽屜裏拿出抽了一半的煙盒。

抖一根點燃, 在那片煙霧升騰裏思索著上午李今朝說的話,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拿起手機,指尖從通訊錄滑過,找到孟懷菁的電話。

撥過去不到兩秒就“哢嗒”一聲被接通,她輕聲開口:“媽。”

那頭下意識答應的聲音帶著倦啞,但在反應過來是她後,又明顯換了種狀態,笑著問她這麽晚怎麽了。

司嘉沒答,隻問:“我有沒有打擾你?”

“沒,你剛下晚自習是吧?”

“嗯。”司嘉將手臂搭在屈起的右腿上,指間夾著煙,無聲地燒,一抹猩紅明滅,她又問:“媽,之前是不是你拿了我手機加的李今朝微信?”

那頭明顯一頓,幾秒的沉默後,孟懷菁笑了笑說:“你問這事啊,是他問我要你微信,說有學習上的事想請教你,正好那天你去洗澡,他發過來好友申請,我就自作主張通過了,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司嘉聽完想笑:“你怎麽會覺得我能幫到他學習上的事?”

“我女兒這麽聰明,怎麽不能?”

司嘉短促地笑一聲,撣了撣煙灰,沒說話。

孟懷菁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同樣默了一瞬後轉移話題:“元旦媽媽要去鄰市出差幾天,給你帶雪花酥好不好?”

“好。”

“那你別熬太晚,早點睡。”

“嗯。”

等到那頭掛了電話才放下手機,煙已經燃到盡頭,司嘉俯身摁滅在煙灰缸裏,一聲很輕的咳嗽也轉瞬被黑夜吞沒。

-

年末最後那幾天北江又降了一次溫,但天再冷,也抵擋不住新年將至的喜慶,12月31號是周二,卻因為臨近元旦假期,全校統一五點半放,這種虛浮的熱鬧就順勢蔓延到高三。

教室裏鬧哄哄的,各科課代表在上麵發著卷子,晁藝檸計劃著要出去吃頓大餐,尤籽杉還在改錯題,司嘉右手撐額,遮著桌肚裏的手機,陳遲頌發消息來問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她說不了,有點事。

然後以同樣的借口婉拒了晁藝檸共進晚餐的邀約。

放學鈴一打,她首當其衝地拎起書包,從後門出,一路下樓梯,與此同時在手機叫車,到校門口的時候,網約車剛好來,司機跟她確認手機尾號後,一腳油門駛入晚高峰的車流裏,走走停停,花了將近半小時才到目的地。

那是靠近中央商圈的一條後街,不算偏僻,被市中心的繁華裹挾,卻有種小隱隱於市的格調,司嘉對著手機上的地址,往裏走,直到停在一家刺青工作室前。

虛掩的鐵門上懸著塊木牌,純黑色的底,上麵映著白色LED店名。

——S**IOR TATTOO.

她推門進去,門上風鈴隨之轉動,發出聲響,店裏正伏案設計圖紙的一個女人抬起頭,“歡迎光臨。”

地上鋪著軟軟的地毯,店裏除她之外沒有別的客人,很靜。

司嘉說我有預約。

卓柔淑聞言不由打量她兩眼,然後椅子一轉,身子斜著朝樓梯喊了聲:“裴姐,你的客人!”

說完她朝司嘉笑一笑:“你先坐會,要不要喝點水?”

司嘉擺手說不用,就這麽在沙發上等了會。

直到樓梯那兒傳來動靜,一個女人緩緩走下來,正抬手捋著頭發,因為店裏暖氣足,她穿得不多,一條羊絨緊身裙,身材窈窕,外麵隨手套了件針織衫,漂亮得有攻擊性,偏偏氣質慵懶。

裴枝讓卓柔淑去備用間拿點消毒棉片出來,卓柔淑應下,而後一樓就隻剩兩人,她掃一眼沙發上的小姑娘,手邊還放著書包,穿得倒不算稚嫩,微微挑眉:“學生?”

司嘉嗯一聲。

“成年沒?”

“成年了。”

“那行,想紋什麽?”說著,裴枝要拿資料冊給她參考,但司嘉說不用。

她翻出手機相冊,遞給裴枝,問:“就紋這種可以嗎?”

裴枝低頭看過去。

CHENCHISONG.

很明顯是一串拚音,黑色的哥特字體,中間被S那一筆細細地貫連,像纏繞禮物的絲帶,又有種說不出的宿命感。

“陳、遲、頌?”裴枝一個字一個字地按著本能念出來,“男孩兒的名字?”

司嘉沒否認。

“你男朋友?”

還是點頭。

裴枝戴手套的動作頓住,偏頭朝司嘉撂一眼,很年輕的一張臉,超不過二十歲,她垂著眼在解衣服扣子,沒有絲毫初次紋身的忸怩和害怕。

挺有意思。

多的話也沒說,裴枝隻問了句:“就這麽喜歡他?”

喜歡到,要在情竇初開的年紀裏,冒著可能一輩子洗不掉的風險,把一個人的名字紋在身上。

司嘉聞言抬頭,和裴枝對上一眼,片刻後淡淡地笑出來:“喜歡啊。”

怎麽會不喜歡呢。

為她翹課買巧克力的陳遲頌,為她在淩晨醫院裏奔波的陳遲頌,為她在海邊準備了一場絢爛煙火的陳遲頌。

在一座又一座城市,在所有的人潮洶湧裏,是他牽著她的手不放。

是他給了她最坦**,也最明目張膽的愛意。

裴枝看著她眼裏的光,讓她坐到紋身椅上,若有所思地笑:“你挺勇敢的。”

司嘉不置可否,“一直以來都是他朝我走,不計較這一路的任何得失,更沒在我身上權衡過利弊,那既然喜歡就是喜歡了,剩下的路也該由我跑向他吧。”

說完大概是覺得矯情,她低頭抿唇笑了笑,轉移話題:“這個大概多久能好?”

裴枝說很快,又說如果覺得受不了立刻告訴我。

司嘉:“好。”

店裏隻剩機器運作的細微嗡嗡聲,帶墨的排針一下下刺進皮膚,司嘉微皺著眉,但沒吭過一聲。這種小篇幅的刺青確實耗時不長,半小時不到就結束了,裴枝摘了手套起身,叮囑司嘉後續的保養事項。

司嘉一一應下,付完錢準備離開時門口風鈴又打著旋兒響,有個男人和她擦肩而過,熟門熟路地進,西裝搭在臂彎間,長得很帥,司嘉停在門口往裏瞥了眼。裴枝那時正整理著工具台,聞聲也沒回頭,像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來人是誰,直到她的腰整個兒被男人從背後圈住,店裏偏冷調的光線照著,兩人相擁,或許無聲,或許在說情話。

而至於到底是哪種,司嘉無從知曉。

她隻知道那一刻自己想見陳遲頌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

同一個細雪飄零的傍晚,陳遲頌到家,Loki搖著尾巴上前迎他,葛虹聞聲看過來,放下手裏的插花,問他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陳遲頌把書包往沙發一扔,回她說晚自習取消了。

“是麽,”葛虹從流理台上端起切好的果盤,放到他麵前,“平時你們晚自習九點下課,你到家都要九點四十,而今天你隻用了二十分鍾,兩者關係好像不大。”

陳遲頌抬頭看她,然後改口:“今天路上不堵。”

“是不堵,還是沒繞路?”葛虹問。

就在母子倆對視到第五秒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汽車熄火的聲響,陳遲頌緊接著收視線,揉了揉臉,從沙發上起身,“我去給爸開門。”

葛虹不置可否。

而後門開,冷風倒灌,陳軼平看到他也是一愣,問了和葛虹同樣的話,陳遲頌這回學乖了,隻點頭沒說話,然後葛虹也走出來,兩人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到陳軼平今天談的那個項目上去了。

陳遲頌把門關上。

那頓晚飯後來是出去吃的,選在市中心一家會員製的私房菜,所以哪怕在跨年當天的六點半,也避免了排隊等位的情況。

葛虹挑了常坐的一處,黑木色的侘寂暗調,桌上擺著幹枯玫瑰,格調足,光線昏而不暗。經理跟陳軼平也熟,菜上得又快又保質,陳遲頌安靜地吃著,陳軼平仍在和葛虹繼續聊項目的事,直到魚頭湯煲被端上桌,一片熱氣裏,他聽見葛虹話鋒一轉,問陳軼平:“兒子的簽證辦下來了嗎?”

舀湯的動作就這麽頓住,陳遲頌直接怔住,“……我的簽證?”

但陳軼平隻回了葛虹的:“還在審核。”

葛虹點一記頭,然後接過陳遲頌手裏的勺子,幫他盛,“存款證明我今天去銀行辦好了。”

陳軼平說好。

兩人旁若無他地說著,那碗湯也被葛虹推到麵前,陳遲頌在最初的發懵後,從他們這幾句話裏轉過彎了,可就是因為明明白白地聽懂了,才徹底皺起眉,他抬眼看向對座的兩人,“這是要送我出國的意思,是嗎?”

“是。”陳軼平利落地朝他撂這個字,然後說:“這是我曾經答應你爸爸的,會把你當成親生兒子,會盡我所能地給你最好的教育資源,況且,你想學醫我也知道,我們在幫你爭取國外最好的醫學類本科。”

葛虹也看向他。

“可是至少您應該先問問我願意嗎?”大堂偏靜,各桌的交談聲高不過音響裏的歌,以至於陳遲頌驟然回的這一句有點刺耳,引來隔壁一桌似有若無的打量,他的肩身在無聲無息中垮:“至少先問問我。”

陳軼平似乎早就料到這麽一番,氣定神閑地問:“那好,我現在問你,你有什麽不願意?”

陳遲頌靠著椅背,盯著麵前的陳軼平。

可這還遠遠沒完。

就在氣氛快要僵掉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試探的聲音:“陳總?”

陳遲頌抬頭,就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司承鄴,還有他身旁的鬱卉迎。

鬱卉迎眼裏閃過驚訝,像在思考這一秒的局勢,但止不住司承鄴已經走到他們這一桌前的腳步,陳軼平的情緒也收得很快,又或者他根本沒有起伏,禮節性地起身,客套地寒暄:“司總也來這裏吃飯?”

司承鄴又和葛虹打過招呼後,才看一眼陳遲頌:“是啊,今天跨年嘛,出來熱鬧熱鬧。上次陳總幫我母親的忙,我還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感謝您。”

言下之意就很明顯了,陳軼平一招手,服務員幫他們換到一張更為寬敞的圓桌,隻是後來又添了什麽菜陳遲頌不知道,司承鄴敬了陳軼平幾杯酒也不知道,甚至連鬱卉迎看過來的無數眼都未曾察覺。

直到他的手機震動一聲。

細微的動靜在飯桌上很快被交談蓋過,緊接著又被他椅子後撤的聲音取而代之,陳軼平看他一眼,問他去哪。

“洗手間。”

但腳步在陳軼平看不見的地方調轉,沒進洗手間,而是徑直往門口去,電話接通,那頭的風聲和他耳邊的就快要重疊,司嘉問他是不是在吃飯。

“嗯。”

“在家嗎?”

“不是,在外麵。”

“和叔叔阿姨?”

“嗯。”

“哦,那你吃吧,”司嘉在那頭笑了笑,“我沒事,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說完要掛,陳遲頌連忙叫住她,“你吃飯了麽?”

“吃過了。”

“和孟阿姨?”

司承鄴在這,不可能和司嘉吃飯。

“沒,她出差了。”

所以她現在一個人。

夜風流連過,陳遲頌握著手機,聽著她那頭隱隱的車鳴聲,還有孩子的嬉笑,不用閉眼都能想象到她獨自走在街上的畫麵,心口微窒,他問:“你在哪?”

司嘉愣了愣,然後說:“我快到家了。”

“你別跟我騙。”

又是兩秒的停頓,司嘉輕聲報了個地址,是離這裏兩公裏開外的一條商業街。

“好,我來找你。”

撂完這句,掛了電話轉身就看見同樣站在台階上的鬱卉迎,四目相對,他緩緩把手機放回口袋,隻當不認識,卻在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她笑了笑:“飯還沒吃完,就要去找她了?”

陳遲頌沒理,鬱卉迎卻不依不饒:“你倒不如把她叫來一起吃,好歹她爸爸在這,是不是?”

然後陳遲頌的腳步如她所願地停住,風吹起他額前的發,露出和她有幾分像的眉眼輪廓,他折回她麵前,不怒反笑:“你想這樣?”

鬱卉迎不置可否。

而陳遲頌自顧自點頭,再從口袋裏拿手機,作勢要重新打給司嘉,又看鬱卉迎一眼:“行啊,我把司嘉叫來,你想說什麽你盡管說,今天最好全部說開,告訴她,我是你親生兒子,我他媽的就是個沒人要的孤兒,所以我恨你,要怎麽想全部由她,我都認,但是同樣的,你以前做過的那些事,每一樁每一件,我也會一字不差地告訴司承鄴,讓他看看清楚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正好今天陳軼平在,他都知道,他都能作證,你要不要?”

最後四個字甩出來,帶著一種大不了魚死網破的諷笑,鬱卉迎胸口起伏一下:“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陳遲頌仍舊笑著,也不知道是不是風太大,吹得眼眶都紅,“鬱卉迎,你傷害我一次就夠了,你以為我還是那個可以隨隨便便被你扔到福利院的小孩嗎?還是你以為捏著個把柄,陳軼平真會和你做交易?別天真了。”

他搖了搖頭,“你玩不過陳軼平的。”

然後也不顧鬱卉迎變了的臉色,他推門進店,重回飯桌,又急匆匆地找了個借口離開。

找到司嘉的時候,她正坐在路邊的一個石墩上,背著風,書包放在腳邊,羽絨服也裹不住單薄的肩膀,低頭刷著手機。

朝她走的腳步慢下來,而在距她還剩兩步的時候,她意有所感地抬頭,看見他,一點一點笑出來:“你來了。”

陳遲頌沉沉地看向她,“怎麽不找個店等?”

“這裏你比較容易看到我。”

陳遲頌拉她起來的時候能感受到她掌心鑽心的涼意,皺眉,司嘉卻沒急著跟他走,拽了下他的手,他腳步一頓,回頭看她。司嘉仍站在原地,也不說話,隻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一圈一圈解開,露出纖細白皙的脖子。

而下一秒,陳遲頌注意到,那被圍巾遮蓋的領口下,蔓延出來的一點紅。

不等他問,司嘉又伸手拉低自己的衣領,那塊還沒消紅的紋身就這樣全部進了陳遲頌的眼,她才朝他笑道:“你看。”

周遭光線昏暗,隻有不遠處路燈斜下來的光暈,司嘉沒察覺到陳遲頌眼底的情緒變化,隻在幾秒的沉默後,他一言不發地拽過她的手臂,力道有點大,她跌進他懷裏,額頭磕過他的下巴,又被他攬著後頸扶正,兩人的嘴唇瞬間撞在一起,幾下輾轉後攻勢更猛,親得她有點吃痛,可陳遲頌渾然不覺,越吻越深,吻到那點痛意被呼吸困難的窒息感代替,她抬手推著他的肩膀,嗚咽著。

陳遲頌才一下子放開她,她整個人失力地往下滑,被他眼疾手快地箍著腰抱進懷裏,然後他埋頭在她頸側喘氣,理智像是回來了一點。

司嘉問他怎麽了。

也是到那時才看到陳遲頌微紅的眼眶,像是被剛才激烈的親密激出來的,又好像不是,他搖頭,啞聲說了句沒事。

作者有話說:

和裴姐聯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