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和誰睡不是睡?

遊書朗剛剛撩起飯店的門簾兒,手機就再次響了起來。他直接掛斷電話進了門,左右一望便看到了張晨。

學校旁邊的一家坑烤,中午時分沒有幾個人客人。

“哥,這裏!”張晨揚了揚手機。

一個簡單的稱呼,讓遊書朗愣了一瞬,張晨已經很多年沒有叫過他“哥”了。

遊書朗走過去拉開一張木頭方椅,解開風衣的扣子坐了下來。

“今天是周末,路上車好開嗎?”張晨的熱情疏於表麵,似乎也不太習慣與遊書朗如此熱絡。

遊書朗拿起故意做舊的水壺,向搪瓷杯子裏倒了些水:“車賣了,坐公交車過來的。”

張晨拿著筷子的手一頓,麵上明顯有些尷尬。他知道遊書朗為了幫他還債賣了房,卻不知道連車也一起賣了。

他夾起一塊雞肉,放在遊書朗麵前的餐碟中:“哥,知道你喜歡吃這個,我提前預定的。”

坑烤,是北方的一項特色飲食。將食物放在土窯中高溫加熱,不用明火,而是在無煙的情況下燜烤而熟,因而食物外焦裏嫩,還保留了原汁原味。

遊書朗還是少年時,因為經濟拮據,一家人吃不上什麽好東西。偶爾,他們會在取暖用的炕洞中烤一些紅薯、土豆來吃,雖然不是什麽美味佳肴,滾燙的紅薯在兩隻手中顛來倒去時的笑聲,也給那段艱苦歲月留下了愉悅的記憶。

“哥,你記不記得?一次下大雪,西街那邊差不多一半的地下室被雪埋了。你主動跑去幫忙清雪,最後累的兩條胳膊都抬不起來了,那些人為了表示感謝,硬塞給你一隻燒雞。你拿回家來,我們用坑洞裏的火又燙了燙,那真叫一個香啊!”回味後,張晨歎了一口氣,“現在吃什麽好東西,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遊書朗不常喝白酒,如今也擰開了一瓶二鍋頭。一錢量的酒杯很淺,一不小心就倒了一個滿杯。

他飲了半杯辛辣,將胸膛中那些紛亂的過往驅散,沉聲道:“小晨,你找我什麽事兒?”

張晨的笑容僵在臉上,努力調整了一下,表情才又變得鬆軟。他放下筷子,也倒了一杯酒:“哥,你知道我在樊總那兒工作吧?”

“嗯。”

“我聽說,你和他鬧別扭了?”

遊書朗斟酌了片刻,才看向對麵的人:“小晨,你說樊霄為什麽會給你一份那麽高薪的工作?”

張晨眉峰一蹙,顯得有些不悅:“你是說是我沾了你的光?”

“不是沾光,樊霄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我希望你能盡早辭去這份工作。”

張晨捏了顆花生米丟在嘴裏,嚼得嘎嘣響:“我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一翻手,掌心向上,露出一個圓圓的疤痕,“喏,這就是拜他所賜。”

遊書朗一驚:“這怎麽搞的?”

張晨收起手,滿不在意:“他這樣對我,我都不介意給他打工。所以,哥,你能不能也成熟一點?跟他較什麽勁?你知道他有多有錢嗎?”

即便遊書朗早有準備,聽到這話也有些許難過,他緩緩坐直身體:“所以,你今天是來勸我回到樊霄身邊的?”

張晨將指尖撚下來的花生皮抖落幹淨,身子壓緊桌板,探頭說道:“哥,窮日子你還沒過夠嗎?樊霄這樣的冤大頭擺在麵前,我們兄弟倆聯手可以賺他一筆!”

“你還想貪別人的錢?”遊書朗麵色沉了下來,“上次的事情還不長教訓嗎?”

“不是。”張晨壓低聲音,“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你和樊霄是那種關係,隻要你哄住他,讓他將錢放心地交給我出去投資,咱們總能想到辦法,把錢……”他五指一握,在空中抓了大把空氣。

遊書朗目有隱怒:“張晨,你低估了樊霄,也看輕了我。”

“最後給你一句忠告,馬上遠離樊霄,這個人並不像表麵上看到的那樣簡單,不是你能掌控的人,你也絕對想不到他有多麽惡劣!”

麵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遊書朗的隱怒緩緩轉為懇切:“小晨,我希望你能踏踏實實找一份工作,不要總想著走捷徑、賺大錢。”

纖長的手指搭在了風衣扣子上,他意欲結束談話:“過幾天是媽的忌日,我們一起去拜祭她吧。”

紐扣還未劃入扣眼兒,張晨尖刻的聲音便響在耳邊:“遊書朗,你和誰睡不是睡?有那麽金貴嗎?”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已經引得飯館中的幾張麵孔同時看來,目光紮人。

挑著扣子的手指驟然停下,遊書朗看向張晨,冷聲道:“你這麽多年的書是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張晨抿了抿嘴,他如今有求於人,隻能又放緩語氣:“我說的也是實情,你們男的和男的之間也不需要結婚,和誰在一起不都一樣?樊總長得帥,又有錢,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他伸長手臂給遊書朗倒了一杯酒:“哥,就算你倆真的相處不來,你能不能為了我忍一忍?現在就業環境不好,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高薪工作,起碼要幹滿一年,拿到一個漂亮的履曆才好找下家呀。”

“再說,”張晨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四周,將聲音壓得極低,“我那事兒的證據還在他手裏壓著呢,樊霄拿這事點我了,哥,你要是不和他好了,我就完了!”

他突然拉著凳子坐到遊書朗身邊,身子傾斜,帶著哭腔:“哥,看在咱媽的份上,你也不能不管我啊!如果那件事被爆了出來,我在這圈子裏真的沒法混了!媽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的!”

遊書朗的身體被搖來晃去,像一個呆滯的木偶一樣,眼中沒有半分光華。剛從土窯裏取出來的熱食,散發著濃鬱的味道,卻再也無法勾起遊書朗任何關於愉悅的記憶。

那個曾經跟在自己身後“哥長哥短”的男孩兒,如今已經被仇恨和心中的醜惡吞噬得麵目全非。

深重難言的悲痛,加重了如影隨形的孤獨感。吵嚷喧鬧的凡世中,沒有屬於遊書朗的人間煙火,哪怕隻是一點點。

“小晨,”遊書朗端起酒杯,聲音有些低沉,“以後你遇到什麽困難,還可以找我,但這件事,抱歉,我幫不了。”

他扶開袖子上的手,飲了酒,起身離開。

行至門前,卻聽到身後傳來涼涼的聲音。

“哥,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三天後,遊書朗接到了110打來的電話。

“遊書朗嗎?你弟弟在市政大廈樓頂打算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