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荷花宴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
左相嫡孫女應錦得了這操辦荷花宴的份兒,一時之間都城中的各樣話漫天傳開。賀子裕本以為林容兒會來鬧,卻也沒有,後來才知是林小侯爺早早與自家妹妹說了原委。
但他心中過意不去,又命人送了內庫裏許多珍玩過去。
此刻,賀子裕又瞥了眼負手躺臥看書的男人,那人麵上同樣無動於衷。
“皇叔以為,朕將這差事交給左相的孫女來辦如何?”
“陛下心中自有定奪。”
賀子裕走了過去,秦見祀就換了隻手看書,另一隻手就得出空來,抓著他指尖把玩,好像當真是不上心。
於是他低下頭來,裝作要吻秦見祀的樣子。
他還未靠太近的時候,秦見祀就已經將頭偏了過來,顯得極為自然,呼吸撲麵縈繞著,身上的氣息也很好聞。
賀子裕湊近了,緩緩湊得極近的時候,卻又在將要碰到他唇的那刻一下縮回了身子,後退一步,隨即在秦見祀的注視下,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身上衣袍。
“朕要露臉去了,皇叔請繼續歇著。”
秦見祀的眼微微一眯,侵略性的目光上下掃**著賀子裕,卻最終還是沒有起身來,收回目光接著看手中書。“陛下慢走,臣不遠送。”
賀子裕的身影在原地僵了片刻,隨即大步往外走去,“砰”一下,屋門就被重重關上了。
陽光熹微間隻留下秦見祀靜靜躺在榻上,抬手又翻了一頁書。
許久後,風過書動,他低低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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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賀子裕大步出屋來,越想越氣。
不知秦見祀最近為什麽就改了性子般,總是喜歡事事見他主動,他向來是覺得可以就接受了,可秦見祀像是鐵了心讓他說出個好壞是非。
有時在**惡劣地說著調笑話,故意磨著他迷神間胡亂回應,還讓他說喜歡,可秦見祀要問的究竟是哪方麵的喜歡,他卻漸漸有些分不清。
隻叫人心煩意亂。
“陛下。”
不知覺中他已走到席間。男女坐列用屏風與花隔開著,並不在一處。
林小侯爺推著四輪車過來行禮,四圍的達官公卿見到了,都紛紛起身叩拜。
“平身吧。”賀子裕掀袍落座。
他低眼看桌上陳列著的美食,有荷葉裹了糯米雞,包成小巧的粽子,素粉蒸肉,冬瓜鯽魚成湯,禦膳房多少費了番心思。
聽說選用的是最鮮嫩的鯽魚,剛宰殺的三黃雞,有些在采買入宮後稍有點不新鮮,便是丟了喂貓狗。
歌舞又上來了,樂姬奏了箜篌,舞女的輕薄紗綾作水袖,揮散四舞,百官公卿飲酒作樂,得了賀子裕首肯,飛花成令,紙醉金迷,好不快活。
賀子裕搖晃著杯中酒液,低飲了一口。
有好事者四處看看,拱手問到:“陛下,怎麽不見攝政王……”
“他犯頭疼,自尋處地方歇息了。”賀子裕垂眸,分明是那廝厭煩此類逢迎場合,每每推脫用的都是同一個理由。他又抬杯問道,“眾位愛卿,覺得這荷花宴操持得如何?”
下邊人心領神會,覺得賀子裕要為這位未來皇後鋪路,紛紛開始拍馬屁起來。
“聽聞此宴乃左相爺的孫女親手操辦,此女果真蕙質蘭心,如此大的宴席,卻能事事滴水不漏。”
“這荷花宴有荷香荷味,世家公子小姐那邊更有泛舟遊湖的雅興,少不了吟詩作對,比往年還要熱鬧呢。”
“陛下實在有福……”
賀子裕聽著下邊刻意奉承的讚揚聲,杯酒碰撞,談笑紛擾,眼中流露一絲譏諷笑意。
“朕有福,隻可憐百姓無福,”他緩緩放下酒杯,下邊瞬間熄了聲,一片怔愣。
鄭庭芝順勢起身,拱手回道:“陛下為何如此說?”
“前幾日,朕微服私訪去了郊外,看那裏的災民衣不蔽體,食難得飽,”賀子裕站起身來,狠狠擲酒杯於地上,“今日朕再看這荷花宴,百官公卿歌舞作樂,美酒佳肴奢靡,竟無半點儉以養德的心思!”
一瞬間,滿堂嘩然。
陛下這心思,難道說對左相爺家的嫡女並無興趣。左相卻是低垂著眼,像是並無反應。
賀子裕環顧四圍,冷斥道:“戶部尚書何在!”“臣……臣在。”戶部尚書急急忙忙走了出來,擦了把額上的汗,他還是第一次見這般模樣的賀子裕,這主兒平日早朝的時候,不都在龍椅上打瞌睡嗎?
“朕問你,”賀子裕一步步走下來,玄色龍裳威嚴端正,“如今國庫裏有多少萬兩白銀?年初的水患,五月的蝗災,又耗去了多少銀兩?”
“臣……臣……”
賀子裕嗤笑一聲。“尚書這也不知嗎?”
撲通一下,戶部尚書跪在賀子裕腳前。並非他不知,隻是國庫存銀已然不多,先皇駕崩之時,國庫裏頭尚有三千多萬兩,如今,卻隻剩八百萬。
如今公卿王侯宴會,更叫他如何說得出口。
“梁州奏報,緄戎諸國欲要來犯,”賀子裕從跪伏著的尚書身邊徑自走過,目光掃視過幾位藩王侯爵,“邊關已是風聲鶴唳,多有百姓棄村逃亡,入關中乞討為生。不知在座各位有哪一人肯起身說,此戰必勝。”
“你敢嗎?”他視線看向一位軍旅出身的侯爺。
那侯爺立馬跪了下來。
“那你敢嗎?”賀子裕的目光又淡淡掃向其中一人。
接連幾聲撲通,四圍公卿都跪了下來,高喊陛下息怒。賀子裕負手冷笑一聲,轉身大步坐回龍椅,掀袍一揮。
“朕辦這宴會,就是想瞧瞧諸位的能力與心思!”他撐膝道,掃視四圍間緩緩握拳,“朕倒要問問你們,到底國難當前,你們知不知收斂奢靡之心,知不知如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太傅在旁,靜靜看著,眼中似乎閃著淚光。
“如今,眾卿仍舊是無動於衷嗎?”
“陛下息怒——”林小侯爺最終推著四輪車出來,拱手回道,“微臣雖有心無力,不能如微臣父親那般,為陛下上馬分憂,但臣願拿出家中薄產,支援邊關將士抗敵!”
眾人一愣,紛紛反應過來,俯身行禮跪拜。
“臣願獻五千兩白銀!”
“臣願獻兩千戰馬!”
“臣……”
眾人紛擾間,賀子裕與林小侯爺,並著鄭庭芝三人目光交匯,不約而同牽動了唇角。
這是一場借由荷花宴而起的圖謀,如此加上買賣學位,便能解決邊關糧餉之事。
做此事不難,難的是有秦見祀與左相兩方人的默認與推動,朝堂黨爭,不應涉及民生國事,這是賀子裕的底線,也是他交換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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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子裕最終站起身來,王總管記下了王侯們的名單與捐獻份額,等著不多時上門討要。
宦官端來了新的酒盞,他與眾卿舉杯,喉結一動飲下杯中酒,一絲酒液順著唇角劃落,賀子裕不覺有異,舔舔唇角,放下酒盞。
隨即他大步往外走去,知道秦見祀必然派人聽著這裏動靜,他倒想去問問,此番他做得如何。
等賀子裕走出了宴會,左相才緩緩抬起頭,滄桑麵龐上浮現一絲笑意。到底少年帝王,心性還不夠沉穩。
他慢悠悠走到偏僻處,揮了揮手,陰影處的人立刻不見了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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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聽聞泛舟遊湖的公子小姐那裏有人落了水。而走在路上的賀子裕,頭也漸漸昏沉困倦起來。
“陛下……”
“嗯?”賀子裕轉過頭。
王總管被打發去記冊,身後跟著的宦官就派成了他的小徒弟,小徒弟行了個禮,低低道:“陛下,您似乎是醉了。”
“朕不是才喝了三四杯嗎?”
“許是這酒太烈,奴才見著也不像是尋常果酒,”小徒弟搭著賀子裕的手往前走,“不如陛下先找處地方歇歇,奴才去叫禦膳房熬碗醒酒湯。”
賀子裕沉吟間微微頷首,感覺自己如今是有些不大清醒,便隨他去了。
小徒弟又猶豫著扶賀子裕進了一處偏殿,隨即吱呀一下關上了殿門。
殿裏立時就暗了,燭火惺忪,賀子裕恍然坐在**揉了揉眉心,身上龍袍已經褪下,掛在屏風上,香爐裏有香嫋嫋燃著,淡淡煙霧騰起,彌漫著一股清甜的香氣。
他又覺得哪裏不對勁,抬手喚殿外的楚非。
仿佛許久之後,就在賀子裕勉強起身要出殿看看的時候,殿門緩緩被推開了,終於進來個人,那人瘦瘦高高的卻不是楚非,朝著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