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什麽關係,有什麽關係
在電腦前忙到淩晨四點的方嘉嘉一覺睡到了午後。
方建兵不會像王秀荷那樣風風火火地去擾她的睡眠,他小心地聽著女兒房裏的動靜,估摸著烹炒飯菜的時間。
方建兵用手掌量了量飯鍋裏的水,合上了電飯鍋的蓋子,按下開關。然後又從冷凍櫃裏拿出了幾碟菜,慢條斯理地撕開保鮮膜,放在煤氣灶邊。
那個被王秀荷塞得滿滿當當的冷凍櫃裏,是那位趕著去照顧孫兒的新晉奶奶,提前給自己的老公和女兒備好的夠吃一個多星期的菜食。
根據王秀荷的算法,一星期後,方建兵會去新的工地,方嘉嘉會回北京上班。
剛和兒媳婦陸臻因為母乳喂養的問題爭執了一番的王秀荷,滿腹委屈地坐在小區健身器材區的石凳上,茫然地望著小區大門口的方向。
向文楷不在家的時間裏,她就覺得自己變成了那個家裏的外人。
她看到一對年輕情侶從自己跟前挽手經過,想到了張翠鳳昨天給自己發的微信。
她又點開了那張照片。方嘉嘉和一個模樣英俊的年輕人站在白色車子的後備箱處,各自拎了不少東西。
方嘉嘉拿起枕頭旁呲呲作響的手機,依序點開了王秀荷發來的那幾條語音。
——嘉嘉,翠鳳昨天給我發了個照片,我實在是忙得沒空問她。昨天那個送你回去的那個男的是誰啊?跟你是什麽關係?
——你要是已經找到對象了,我就不讓你哥哥去峻宇那裏敲邊鼓了。
——這個小夥子看模樣是很不錯,做什麽工作的?家裏是做什麽的?
——你嫂子跟那個陰陽怪氣的月嫂一個鼻孔出氣,不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我才不想待在這裏受氣。
——你哪天回北京上班啊?唉,這大城市我實在是住不慣,我想回村裏。
——我還是希望你找個像峻宇這麽知根知底靠得住的,家境再好不如他人對你好。
方嘉嘉甚至從王秀荷的那些前後不著調的話裏,聽出了失落和憂鬱。
在那個對她來說格外陌生的城市裏,她隻有那個血脈相連的兒子可以依靠。
望著微信對話界麵,方嘉嘉隱隱約約看到了那個“女強人”的脆弱。
方嘉嘉以前總覺得,她的媽媽厲害得根本不需要男人。當年喪偶不久就迎著別人的指指點點把爸爸帶回家裏,是因為他知根知底靠得住?還是因為他對她足夠好?
方建兵對王秀荷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她明明自己就能做家裏的頂梁柱,因為是別人眼裏的孤兒寡母,所以需要迅速填補一根別人眼裏的頂梁柱嗎?
方嘉嘉放下手機,起床洗漱。
走到廚房門口,聽到方建兵擰開了煤氣灶的閥門,煤氣罐送出了那輕微的“呲”的一聲,聽起來也讓人有些泄氣。
方建兵站在爐灶旁,表情幹巴巴地操控著鍋碗瓢盆。不知道為什麽,望著爸爸的背影,方嘉嘉腦子裏竟然蹦出了李曉霞。
那麽活潑有趣的姑娘,平常會怎麽和她爸爸相處?
向峻宇拿出了村書記的前途危機做說辭,讓李新貴和彭福翠終於鬆了口。兩位老人表示願意讓施工隊的人在節後繼續施工,改造他們的危房。
老兩口和大福、大貴也被向峻宇接進了自己位於半山腰的家,向敬東樂嗬嗬地幫老人收拾好了一樓的房間。
向峻宇的爺爺奶奶都走得早,這麽大棟房子就他們父子倆住著,實在是太冷清了。
今年的團年飯,終於不再是父子兩人大眼瞪小眼了。
彭福翠步履蹣跚地走向自己那一排泡菜壇子,“峻宇,你幫我裝些酸菜和酸蘿卜給寧寧和嘉嘉送過去,每年臘月二十九她們都要去老屋裏看我們兩個老家夥的,搬到你這兒來住了,我怕她們今天白跑一趟。”
“好,我給她們送過去。”
方嘉嘉和方建兵坐在廚房的小餐桌旁沉默地用餐。
兩父女的筷子似乎永遠都不會在某一盤菜裏打架,他們腦子裏想的事也毫無交集。
每年除夕當天一大早,村裏的向姓人類會爭先恐後地去祠堂給向家祖先和土家神仙上貢許願。
往年王秀荷在家過年,方建兵沒有去向氏祠堂行過大禮。
今年王秀荷以向家喜添金孫必須向祖先報喜為由,把這事派在了方建兵這個外姓人身上。
方建兵不敢得罪向文楷的祖先,卻也不想在同村其他向姓族人麵前大張旗鼓地丟臉。到時候怕是別人都會懷疑他到底入贅的是王家還是向家。
他決定明天起個大早,摸著黑出門。
方嘉嘉想著等下去貴爺爺和翠婆婆家,以什麽由頭給兩個善良的老人多塞點零花錢。
她也沒有別的老人需要孝敬,小時候感受到的祖輩溫情,都是這兩位失獨老人給的。
方建兵的父母覺得自己的兒子娶了個二婚帶娃的女人,沒三沒四,沒出息。爺爺奶奶連帶著看不上方嘉嘉這個孫女。
王秀荷的父母覺得方建兵壞了自己女兒的名聲,沒皮沒臉,沒能耐。外公外婆疼的愛的始終隻有向文楷。
彭福翠以前腿腳還利落的時候,經常在狀元小賣鋪門口賣泡蘿卜。
一個透明的塑料碗,裝滿酸脆可口的酸蘿卜,再澆上翠婆婆特製的辣椒油,就是很多濔湖學生兒時最愛的零食。
方嘉嘉和向寧小時候經常幫著她搬桌子、凳子和泡菜壇子,老兩口對這兩個小姑娘也要比對旁人更親近一些。
向峻宇和向寧一起走進了狀元小賣鋪,方嘉嘉表情疑惑地從向書記手裏接了泡菜。
“建兵叔。”向峻宇跟長輩打了個招呼,轉頭看向方嘉嘉,“貴爺爺和翠婆婆去我家住了,他們那老房子要整改,讓我來跟你們說一下,怕你們白跑一趟。”
向寧扯了扯方嘉嘉的衣袖。
——我打算去看看爺爺奶奶,你一起去嗎?
方嘉嘉點頭,出門之前去臥室的錢包裏拿了些現金出來。
走到龍耳朵餐館門口,看到高為峰站在向峻宇車邊,方嘉嘉情難自抑地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向峻宇見她對高為峰那副嫌惡的樣子,眉頭的肌肉微微動了動。
向寧的男朋友說要跟著去,他雖然也看不慣這個賭鬼,但是又不好做出讓向寧難堪的反應。
他沒想到在別人麵前低眉順眼的方嘉嘉,在高為峰麵前這麽橫。
方嘉嘉本想和向寧一起坐在後座,見高為峰先鑽了進去,她果斷拉開了副駕駛的門。係安全帶的時候朝向峻宇瞥了一眼,表情瞬間乖順,“書記好。”
向峻宇假裝沒聽見,扭頭看了看車窗外,神色冷淡地發動了車子。
車子剛開進大門,坐在院子裏的彭福翠來不及跟其他人打招呼,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慌慌張張地朝向峻宇招手。
“峻宇啊!大貴不見了!”
“不見了?”向峻宇隨手關了車門,“我出門的時候還看到在棚子那邊。”
“跑了!估計是認生,這一乍換了地方不習慣!”
“翠婆婆你別急,我們去找。”向峻宇朝四周看了看,“貴爺爺呢?”
“帶大福一起去找大貴了!我腿腳不方便,新貴他不準我出門。”
向寧和方嘉嘉攙著彭福翠坐下。方嘉嘉跟向寧說明了一下情況。
——姐姐,羊不見了。我等下跟他們一起去找羊,你在家照顧婆婆。
向寧連忙點頭,眼神示意高為峰一起去找。
高為峰生怕那些林子裏的樹枝和荊棘刮壞他的長款皮風衣,不太樂意地點了點頭,“向書記,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方嘉嘉實在是不想和高為峰呼吸同一片空氣,迅速起身,指了指房子的西邊:“書記,你們去那邊找吧。”說完她拔腿往東邊林子的方向跑了。
向峻宇猶豫了一下,轉身往西邊的山坡去了。
向寧安靜地坐在老人身邊,給她捏腿,時不時心神不寧地往東邊的林子張望。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事,又一時沒想起來到底是什麽事。
“大貴——”方嘉嘉躬著身子,觀察著林子裏的小道和落葉,仔細尋找那頭頑皮的黑山羊可能留下的痕跡,“大貴——”
向峻宇循著大福的聲音找到了向敬東和貴爺爺,還有渾身是泥的大貴。
在林子裏東奔西走了半個多小時,手機鈴聲響了。方嘉嘉見是向峻宇的來電,立即接聽,“大貴找到了嗎?”
“找到了,在天盆湖這邊,你趕緊回去。”
“好。”方向感奇差的方嘉嘉,氣喘籲籲地靠在一棵樹上,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林子她也是第一次來,她決定先找到剛剛來時走的那條小路,沿路找回去。向峻宇一行人回到了院子裏,見方嘉嘉還沒回,又給她撥了個電話。
“認識回來的路嗎?”
“嗯,在往回走。”方嘉嘉撓了撓發癢的脖子,又撩起衣袖看了看手臂上浮出的紅疹子。
她惱火地加快了腳步。真的是大意了,十幾年沒像這麽在野樹林裏鑽過了,對漆樹過敏的她都忘了要避著點林子裏的漆樹了。
三年級有一次和向寧去山上野炊,倆人把幹了的漆樹枝當柴火燒,回到家當天晚上臉就腫成了豬頭。
又等了兩分鍾,向峻宇實在是不太放心,邁腿跑進了東邊的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