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會有人記得你曾經的位置
178 班的老同學正在熱聊,向峻宇的車裏別有一番聒噪。
坐在副駕駛的張翠鳳和後座的三位嬸子,上車後嘴就沒停過。
向書記在村裏爺們兒麵前說話辦事素來強勢利落,碰上這些嘴皮子能發電的大嬸,他經常沒轍。
都是長輩,也不能給她們的嘴貼上封條。
“你跟文楷從小穿一條褲子的,這下好兄弟要穿成大舅子了?”
“以後不要當著那麽多人說嘉嘉。她本來就臉皮薄,你對她說話不要硬梆梆的。”
“嘉嘉但凡有秀荷那張嘴一半厲害,書記肯定沒那麽大的膽子。”
“峻宇你也別讓嘉嘉去北京了,老是離得這麽天遠地遠的,不要把感情搞淡了。”
“是的,嘉嘉那麽乖巧。你就不怕外頭的小帥哥把她拐跑?”
“紅薯粉廠的曉霞,還有村裏去年來的那個選調生,是不是叫青嵐?哦,還有村裏衛生室那個叫靜靜的村醫,書記你是不是身邊的妹子多了,搞花心了?”
“你也是黨員,作風問題還是要注意。不然到時候別人要拿這個挑你毛病。”
向峻宇不得不應一句:“哪兒跟哪兒啊?怎麽能什麽關係都往男女關係上扯?不要亂說。”
一頭老黃牛擋住了去路。向峻宇等著牛大爺慢悠悠地過馬路,深深歎了口氣。
他看了一眼路邊的小店,“你們喝不喝水?”說著他趁勢下車,走進了店裏,等那頭牛讓出道了才拎了幾瓶水回來。
再上車時,向峻宇發現車裏的話題已經跳躍到方嘉嘉的同學身上了。
“跟李老師玩得好的那是老周的姑娘,她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就讓她爸爸到屋裏多種果樹、種茶樹。搞農莊看起來她是早就有打算。”
“那個妹子從小就聰明,腦瓜子靈活。讀書厲害,賺錢也厲害。”
“聽她村裏的人說她大學的時候就跟了個新加坡的老板,肯定是離婚分了不少錢,不然年紀輕輕哪裏來的那麽多錢搞那麽大的農莊?”
“結婚幾年好像一直沒生,估計就是這個問題離的婚。”
“說到底,家大業大到頭來沒人繼承,也是空的呀。”
“如今科技發達得很,有錢去醫院搞試管也可以生,肯定不是生崽的問題。”
“坐她旁邊那個小夥子是不是她新找的相好的呀?個子跟書記差不多的那個,比書記長得白淨些。”
向峻宇聽到這兒無可奈何地看向車窗外,點評葉朗還非得拿他做個參照。
“那個小夥子啊?聽陳師媽說那個是以前那個葉校長的兒子。跟葉校長還真有點像,斯文周正。”
“他跟嘉嘉也是同學吧?”
“哦,你們不說起他我差點忘了。書記!”見向峻宇不應聲,短發大嬸用力拍了拍駕駛座的座椅,“我在廚房裏幫廚的時候,看到葉校長的兒子和嘉嘉兩個一前一後往屋後頭去了。”
這話說得就是生怕別人不胡思亂想。
張翠鳳噘了噘嘴,“啊呀?葉校長的兒子是哪個?嘉嘉和葉校長的兒子?把我搞糊塗了,書記,那你和嘉嘉到底什麽情況哦?”
向峻宇嘴裏冷冷地蹦出了幾個字:“別亂說,沒情況。”
幾個大嬸目目相覷,互相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她們用飛來飛去的視線在車裏淩空畫出了一個亂線交纏的八卦。
向峻宇眉心緊蹙著打開了車裏的廣播,把音量直接擰到了讓人聊不下去的程度。
葉朗和李曉虹都不是初次來雲溪農莊。周希沛帶著方嘉嘉坐上了環山小火車,在農莊裏上上下下轉了一圈,為她當起了解說員。
一座座木製小樓隱現落綴於青山之巔,方嘉嘉在雲霧繚繞間初見雲中的街市。
雲海,梯田,村莊,果園,茶園,四合院,觀景台。中式茶舍,懸崖酒吧,樹上書屋,無邊界泳池,叢林魔網,彩虹滑道……方嘉嘉臉上表情鎮定,心裏卻蹦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感歎號。
周希沛,大家都是 90 後,你怎麽就這麽厲害啊?
沿途不時有農莊的工作人員跟她們打招呼,不,確切地說是跟周希沛打招呼。
一聲聲“周董”回響在方嘉嘉耳畔,聽得她精神恍惚。
在雲溪農莊環遊了一圈之後,周希沛神秘兮兮地將方嘉嘉帶到了一間木屋的門口,木製門牌上印刻著:178 青年合作社。
推開門的那一刹那,方嘉嘉感覺周希沛仿佛推開了一扇穿越之門,她看著眼前的場景瞬間怔住了。
這間房有著和他們初三那間教室一模一樣的布置。
課桌、課椅,吊燈、吊扇,還有貼在牆上的“魯迅”、“愛因斯坦”、“居裏夫人”、“錢學森”,他們用或嚴肅或溫和的表情,說出的那句名言。
黑板正上方“團結奮進、共創佳績”八個赤紅大字的中間,貼著一麵國旗。
黑板左方的公告欄上,貼著 178 青年合作社的近期討論的合作主題和大家設定的新年目標。
黑板正右方的 E 字母視力表旁邊,張貼了一份“178 青年合作社公約”。
178 班,方嘉嘉有些怔忡。曾經那個 178 班,四十多名學生是被學校那張班級名單表隨機地分進了一個班裏。
如今這個 178 班,不再以成績論排名,卻以成就論座位。
方嘉嘉覺得這個 178,是她高不可攀的 178。
“我記得你初三的時候就坐我後麵,”周希沛走到中間的那個位置拍了拍,“方嘉嘉,你的位置在這兒!”
“我的位置……”方嘉嘉有些茫然地咀嚼著這四個字,內心泛起了異樣的漣漪。
周希沛望著那塊門牌,“你知道我們這個合作社為什麽決定用 178 命名嗎?”
“因為我們班是 178 班?”
“不全是。其實我們之前想了很多名字,都不太滿意。”
周希沛走到葉朗曾經的位置,敲了敲桌沿,“然後我就把備選的那幾名字發給葉朗,讓他幫忙參謀一下。他開玩笑地說那些名稱都太拗口了,不如就叫 178。我問他為什麽,他說 178 念起來很像‘一起吧’,也很像‘一起發’。我聽完就定了,他說再幫我想幾個,我說不用了,就定這個了。”
方嘉嘉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後知後覺地說:“對哦,還挺吉利的。”
“是啊,盡人事,聽天命。我們這些創業的也想求個吉利嘛。而且初始成員還都是 178 班的,的確是沒有比 178 更好的名字了。”
“嗯。”
“方嘉嘉,如果你哪天想回老家發展了,歡迎你加入 178 青年合作社。”
“嗯——”方嘉嘉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太夠格,“謝謝。”
“走吧,我們過去吧,他們應該都到酒吧了。”
去往懸崖酒吧的路上,周希沛和方嘉嘉聊及了很多初中時發生的有趣瑣事。
不是為了拉近彼此的心理距離故意而為之,隻是有感而發地隨意閑聊。
方嘉嘉在內心感歎著,為什麽會有這麽愛說話還這麽會說話的人?
初中那個被負能量裹縛的她,習慣性地用灰暗的詞匯去歸納和總結身邊的人。
那時候的周希沛在她眼裏,恃才傲物,愛出風頭。十幾歲的方嘉嘉,沒能看到同學骨子裏那份霸道的體貼和溫柔的大氣。
等她們走進懸崖酒吧的時候,今天在陳老師喪禮上出席過的其他同學已經全部落座了。
覃森和葉朗站在酒吧的酒櫃旁,鬼才木匠正在向葉朗介紹他的得意之作,那個融入了土家吊腳樓元素的民族風酒櫃。
唐小穗在給李曉虹分享自己考農藝師證的經曆。
平時話不多的陳新見到方嘉嘉,抬手打了個招呼。
方嘉嘉禮貌地朝他揮了揮手。她心裏也很清楚,陳新那份突如其來的友好,全是看在向寧的份上。畢竟以前初中同班三年,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方嘉嘉,你覺得我這農莊怎麽樣?”周希沛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像是在等待來自同學的誇獎。
“我覺得特別好。”
“你們聽到沒?”周希沛嗓門兒立刻提了上去,“聽到沒?我的農莊得到了美院高材生的誇獎!”
“噢——”大家捧場地發出一陣歡呼聲。
方嘉嘉站在玻璃牆邊,難為情地看著懸崖外的綿延群山和深邃山穀,落綴在山穀間的村落,被一條條通往山外的道路連接。
那些蜿蜒的山路,像人體的血管,又像掌心的紋路。
隔行如隔山,周希沛的讚美讓她局促不安。美院高材生,她實在是不敢當。
“嘉嘉!坐這兒!”周希沛坐在拚好的桌旁朝她揮手,去了姓的稱呼也少了些生疏客氣。
“我以前覺得方嘉嘉很高傲,都不願意跟我這種差生說話。而且她哥哥是狀元……”
何越山話還沒說完就被唐小穗拍了一巴掌,何大廚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方嘉嘉雲裏霧裏地坐到周希沛對麵那張空位上。高傲?原來成績一直中不溜的自己也曾讓人產生過高傲的錯覺嗎?
“因為方嘉嘉是走讀生,吃住都不在學校,所以跟我們少了很多相處的時間。”
李曉虹給出了一個恰當的理由,“方嘉嘉,我們那時候都羨慕你呢,可以天天回家吃飯,你都不知道學校食堂那夥食有多差。”
“何越山沒有惡意,他就是愛開玩笑。”
“嗯?”方嘉嘉聞聲側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坐到了葉朗身邊,她有些慌張地垂下眼,“哦。”
她覺得自己這樣很讓人掃興,但是又找不到什麽可以活躍氣氛的話,隻能羞愧滿麵地對著何越山說了一句,“對不起啊何越山,我不是故意的。”
空氣凝固出短暫的安靜。
何越山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我最怕別人跟我講禮貌,你要不還是直接罵我兩句吧。”
懸崖上的酒吧裏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方嘉嘉衣兜裏緊攥的手也慢慢放鬆下來。
“嘉嘉,能喝酒嗎?”周希沛朝方嘉嘉拋了個媚眼。
方嘉嘉不想繼續做那個掃興的人,點了點頭,“嗯。”
她也是工作之後才知道自己酒量很好。可能因為她奶奶家祖上幾輩都是釀酒的,王秀荷總說她奶奶是個老酒鬼。爸爸雖然不愛喝酒,但是但凡喝酒就沒醉過。
酒量是海量。方嘉嘉一直覺得自己從他們身上遺傳了一項沒用的能力。